4、吴江落日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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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中国古代传统习俗，男人纳妾一般不会大张旗鼓，只会派家丁抬一顶轿子去接小妾，悄悄抬进后门而已。因此，在大唐永贞元年（西元805年）阴历二月，润州刺史李锜居然为新纳侍妾郑萸举行了一场家宴，并且为郑萸取了一个表字叫做萸芳，正式向亲友们介绍郑萸，这就未免令人讶异，也相当引人注目。
众人私底下都很好奇：李大人为何如此重视郑萸？他们皆能判断，郑萸所获特殊礼遇应与姿色无关。尽管郑萸五官都长得颇为周正，圆脸宽腮也很符合唐朝人喜好的福相，但是郑萸肤色略深，不够白净，身材也稍嫌平板，在偏愛腴白肌肤的唐朝人眼中，郑萸容貌中上、体态普通，并不足以颠倒众生。
这样说来，郑萸在李大人心目中，到底是凭什么压倒群芳呢？众人为此议论纷纷。结果，他们公认最可靠的答案是：郑萸虽是小家碧玉，却曾在跟随母亲去寺庙烧香之时，在寺庙外广场上巧遇一位精通算命的大师，而大师铁口直断：她将来会生天子！这则预言曾经使得有些原先意欲求亲的人家退缩，主要是恐怕自家儿子娶她会招来皇室猜忌而却步，导致她到了虚岁二十还没出嫁，但这反倒引起了李大人的强烈兴趣…
李大人一定要讨这个命中注定会生天子的女人进门，莫非有心要取代体弱多病的皇帝？这是李锜的亲友和部属们开不了口的疑问。
同样的疑虑，也在李锜另一名侍妾杜秋的脑海中盘旋不去。既然杜秋从未愛过年龄等同长辈的李锜，就并不嫉妒郑萸。李锜为郑萸所主办那场似乎要向杜秋示威的家宴，杜秋也根本不曾放在心上。杜秋只在听说了关于郑萸会生天子的传言之后，担心李锜是否有意谋反篡位？
杜秋自知身份既是李锜的女人，倘若李锜惹祸上身，他的侍妾难保不受池鱼之殃。杜秋反复揣测李锜收纳郑萸的出发点，纯粹是为自己的安危考量。正是由于杜秋指望有朝一日为李锜送终以后，能够平平安安获得自由身，她认为，六十多岁的李锜实在应该服老，好好颐养天年，千万别痴心妄想、起事犯上，以免招致灭门之罪！
假如杜秋还像过去一样受宠，她会设法规劝李锜。偏偏，李锜显然猜出了杜秋与李师回那一段情，固然外表不动声色，内心却深受刺伤，再也不到杜秋的卧房来过夜了。杜秋压根无法对李锜进言。
这时候，在李锜面前说话最有份量之人，当然是郑萸。杜秋为了要促使郑萸去吹自己再也没机会吹的枕边风，开始频频对郑萸示好。
郑萸身为润州刺史府最得宠的新人，受够了旧人们的敌意，不料却能获得杜秋友善相待，未免颇感惊喜！何况，郑萸也不愛岁数差距过多的李锜，委身于李锜完全是不得已，乃致郑萸对李锜所有侍妾之中最貌美的杜秋，也就因为无意相争而不太忌惮。
于是，杜秋和郑萸经常在下午相约到后花园去散步。她们两人在江南女子之中都算长得很高，正好并肩同行。郑萸的身量约为后世公制的一米六五，只稍逊杜秋一公分，肉眼大致看不出差别。
更巧的是，她们俩年庚相同，杜秋只比生于重阳节的郑萸早到人世一个月零一天而已。假如在二十一世纪，同年的两个女子必然互称名字，但在较为强调长幼有序的封建时代，郑萸却只为晚生一个多月，就尊称杜秋为秋姐，而杜秋则一点也不觉得被叫老了，还颇感受用。杜秋对郑萸也很尊重，称呼她的表字萸芳。
随着她们两人友谊滋长，时序渐渐由春入夏。某个夏日午后，她们俩同去后院荷花池畔的亭子乘凉、吃西瓜，杜秋就趁着闲谈，提出了自己对于刺史大人的雄心所怀的烦忧。
郑萸听了，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才略带无奈回道：“可不是吗？刺史大人动不动就叫我赶快给他生个儿子，好让我命中的预言成真。他也不想想，他今年几岁了？要生儿子，哪有那么容易呢？”
“你劝劝他吧，萸芳！”杜秋建议道：“你不妨多提醒他，荣华富贵他都已经得到了，不需要更多了。倒是如果你当真生了儿子，而且关于你会生天子的传言传进了皇宫，就只怕皇上难免心生忌讳，那反而会对他的前途有害呀！”
“就是啊！秋姐，你我还真不谋而合。”郑萸苦笑道：“类似的话，我早就对他说过好几遍了。偏偏他都不听！他就是一心期望，有个儿子将来成为天子。最好他自己就能当上天子。”
“这种话，他只敢单独对你说，不敢在外面乱讲吧？”杜秋紧张起来问道。
“难说！”郑萸摇了摇头，闷声答道：“从他言谈之间，我听得出来，他有些属下总是逢迎他，很能赢得他信任。他对他们，不见得藏得住话。”
郑萸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下去说道：“今年三月，朝廷解除了他的盐铁转运使职务，虽然另外给了他镇海节度使的官位，他却告诉我，那是明升暗降。他很生气！他会不会气得在部属面前抱怨呢？我真不敢想啊！”
“倘若他在部属面前说过不敬的话，而有人泄漏了出去，那就惨了啊！”杜秋蹙眉表示焦虑。
“万一真是那样，我们也没法子阻止了！”郑萸嗟叹道：“算了，别想这么多了！他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管不了。不如过一天，算一天吧！现在能享受的锦衣玉食，就尽量享受。”
杜秋不得不承认，郑萸所言很实际，改变不了李锜就只能放弃。看来，郑萸是有预感李锜迟早会出事，才额外尽情把握当下，天天以需要补身备孕为由，请求刺史大人赐予各种山珍海味。
原来，郑萸出自于市井门户，家境虽不差，从不曾挨饿受冻，但从小没吃过昂贵的珍馐，进了润州刺史府就有意弥补此一缺憾。刚好郑萸脸型虽圆，体型却是骨感的扁身，体质也不易发胖，加上唐朝审美观念崇尚丰腴，她不必怕胖，稍微吃胖一点点倒是好事，这让她更能开怀享用美食。反正她早已养成了食量较小的习惯，怎样也不至于吃太多。
在饮食方面，杜秋和郑萸可谓恰恰相反。由于杜秋曾是歌妓，出席过许多宴会，她见多了各种名菜，反倒不讲究吃，而顾忌吃多了会造成腰身变粗。尽管唐朝人偏好肉感型美女，但所要丰腴之处是在胸部和臀部，腰部还是以纤细为美。体质易胖的杜秋就必须注意控制腰围。
杜秋早在歌妓时期就习于节制饮食，一直不变。她既无意从味觉取得慰藉，就得另有一项愛好来排遣烦恼。所幸，她记起了从前在乐营，每当自己想吃零食解闷，养母就说最好去拿一管箫来塞住嘴，代替零食。转念至此，杜秋就找出了一管曾经吹得很好的紫竹箫来，重新练习…
沉浸于箫声的杜秋不再为李锜的野心而烦心了。同时，李锜却在继续图谋上位。李锜积极募兵，甚至多方招揽异族士兵，昵称他们为“番落健儿”。李锜这种不寻常的举动引发了某些官员的警觉，进而密报上级，导致刑部郎中杜兼在这一年腊月上书，指控李锜图谋不轨。
在此之前，病重的皇帝李诵已被宦官强迫退位为太上皇，由太子李纯继位。李纯同意杜兼的看法，但有鉴于证据不足，宁愿不要打草惊蛇，就并未下令处置。
次年（西元806年）初春，太上皇李诵驾崩，享年虚岁四十六。虚岁二十九的新皇帝李纯改年号为元和。李纯自许为明君，有志于削减藩镇。
李纯最器重的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体察上意，也认定了李锜会造反，就奏请宣召李锜进京。李纯准奏。然而，李纯从此三度派遣使者传送圣旨到润州去给李锜，李锜都讬辞有病，不肯赴京。
后来，在元和二年（西元807年）阴历十月，李锜杀掉了劝谏他入朝的判官王澹，接着宣告起兵，并命令手下镇将诛杀苏、杭、常、湖、睦等五州的刺史。这五州的动乱震惊了朝野。当朝天子李纯速下决断，以淮南节度使王锷为诸道行营兵马招讨处置使，中官薛尚衍为都监招讨宣慰使，出动了宣武、武宁、武昌、淮南、宣歙、江西、浙东等地士兵，从宣州、杭州、信州三路进攻 ，讨伐叛军。
大约一个月后，朝廷大军平乱成功。李锜和李师回父子被俘，押送至京师。李纯判处他们父子二人腰斩。他们的女眷则按律一概没入掖庭。就连李师回婚后所生的一个女儿还在襁褓之中，也让李师回的妻子抱着，母女俩一道被押进了掖庭。
掖庭的女奴原本应由皇后做主分派去处，但李纯没有立后，就让后宫地位最高的郭贵妃代行皇后职权。郭贵妃本名郭莹，家世喧赫，名将郭子仪是她亲祖父，升平公主是她母亲。但颇为出人意表的是，郭莹并未传承到丝毫将门或皇室的风度！
郭莹的面部轮廓太短小，在偏好大脸的唐朝人看来，未免小家子气。郭莹的个子在北方女子之间更算是特别瘦小，必得挺直了身子，身量才有后世公制的一米五二。况且，郭莹曾因生第三胎难产而伤到了脊椎，造成背部有点变形，朝前弯驼，未免更显矮小了。驼背和眼袋使得郭莹未老先衰，简直像个小老妪，真让人看不出她和虚岁三十的皇帝同年，还比皇帝小几个月。
外表显老的郭莹秉性也属于老谋深算的类型，在见到这一批女奴之前，已经派人把她们每一个的生平都审查清楚了。郭莹获报郑萸具有将会生天子的命格，随即动念要收郑萸为贴身侍婢，以备有朝一日，要是皇帝专宠某个女人，即可利用郑萸来争宠！到时候，只消向皇帝禀告郑萸的命中预言，就必定能吸引皇帝到贵妃寝宫来过夜，而又能随时压制得住郑萸，不让郑萸出头...
至于杜秋，郭莹则唯恐杜秋的出众美色会迷惑皇帝，而一心要防止杜秋面圣。只不过，郭莹既无皇后名份，为了表现等同贤后的作风，就不宜太亏待杜秋。
郭莹仔细斟酌了一番，才终于打定了主意，发派歌妓出身的杜秋到宫廷教坊去担任教习，指导宫女们演练歌舞。由于教坊的常规是不让教习出场表演，这样，杜秋就见不到皇帝了！
郭莹自以为所做安排都很巧妙。然而，世事难料，往往可能脱离预先设定的轨道…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吴江落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