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椒房悬锦幕 ...
-
在杜秋承蒙壮年皇帝李纯宠幸之前，李纯已有两名一品的妃子，还有一名纪美人是长子李宁的生母，虽受限于出身较低而暂居三品的美人之位，但由于李纯有心要在未来册立李宁为太子，就打算预留一个一品妃位，好让纪美人到时候晋升。这种规划使得一品妃位类似额满，因为自从唐玄宗李隆基改革后宫体制以来，唐宫四妃变成了三妃，以致李纯没有第四个一品妃位可给杜秋了。
唐玄宗时代缩减妃嫔名额，也将二品的九嫔改成了六仪。此后，唐宫历代沿袭玄宗的做法。换言之，这一任皇帝李纯要提拔新宠杜秋，当前能给的最高地位是六仪之一。李纯稍加考虑了一番，就开始草拟诏书，准备册封杜秋为德仪。
杜秋受封之前，先获赐了一座寝宫。李纯下令尽快予以整修，结果装潢得焕然一新，所有墙壁都涂上了在唐朝价值不菲而兼具保温作用的花椒粉，所有帘幕皆用锦缎缝制。
华丽的寝宫与二品的位阶都显示着皇帝对杜秋有多么重视，自然引起了宫女们谈论不已。关于皇帝对杜秋怎样与众不同的种种细节，一概毫无遗漏，传入了贵妃郭莹耳中，让郭莹越听越气！
尽管二品的德仪低于一品的贵妃，但是，杜秋赢得隆宠才半个月而已，就平步青雲，进入二品之列，未免太快了！反观郭莹明明是原配，却在皇帝登基后这几年都当不上皇后，多少大臣帮忙敲边鼓都不成！皇帝总有各种藉口，推三阻四，就是不立皇后。对比一下杜秋升迁之迅速，郭莹真是情何以堪，怎能不暗恨？
何况，郭莹知晓，节俭的李纯一向吝于授予必备俸禄的后宫封号！李纯现有的九个儿子之中，就有五名皇子的生母照旧是宫女。他既舍不得奖励那五名生子的宫女，为何却唯独对新来的杜秋特别慷慨？
郭莹找不出合理的原因，只能归诸于杜秋的狐媚。从郭莹的角度来看，杜秋简直像个狐狸精那样迷住了皇帝！郭莹唯恐：皇帝迷昏了头，会不会有一天力排众议，硬要把杜秋捧上皇后宝座？
正是出于忌惮，郭莹私下派人去时时观察杜秋的动向。杜秋于阴历三月初一（阳历三月三十一日）正式位列二品之后，次日就让御医验出了孕脉。郭莹安置在德仪寝宫的眼线探知了，赶快溜回贵妃寝宫去密报。郭莹一听，当下如遭雷击！
怎么办？狐狸精已经够得宠了，将来要是生出了儿子，那还得了？只怕狐狸精恃宠而骄，铁定会僭越贵妃、谋取后位！郭莹如此假设，不禁满怀焦虑…
就在郭莹苦思对策之际，宫女郑萸走进花厅来送茶水。郭莹望向郑萸，当即判断：郑萸必定也晓得了杜秋现为二品德仪。杜秋和郑萸两人同样曾为叛臣侍妾，但在没入掖庭之后，所获待遇却有天壤之别！郑萸不可能不妒忌杜秋吧？
暗忖至此，郭莹倏忽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条妙计！霎时之间，郭莹短小面孔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了，随后冒出了诡谲的笑意...
次日早晨，杜秋正在吃着早餐，就有宫女走进饭厅来禀报：郭贵妃派了人来送礼。杜秋顿觉不太对劲，而慎重其事，亲自出迎。
在德仪寝宫的前厅之中，杜秋赫然见到了郑萸。郭莹派来的宫女是郑萸，格外让杜秋直觉：郭莹八成别有居心…
杜秋可想而知：如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郑萸没有的，必然会造成郑萸心中不平，那么，郭莹要利用郑萸做打手，也就很容易。不过，杜秋希望藉由唤起郑萸对于过去友谊的记忆，尽量讨好郑萸，进而拉拢郑萸…
于是，杜秋迎向郑萸，如昔喊出了郑萸的表字萸芳，亲切笑道：“萸芳你一早过来，还没用餐吧？不妨跟我到饭厅去吃一点。刚好今天早餐的馎饦（拇指大的面片）放的是春笋鹅肉汤，有你愛吃的鹅肉。另外还有当令的梨花饼，很有梨花香呢！”
杜秋还记得郑萸愛吃鹅肉，多少令郑萸有点感动。喜好美食的郑萸打从前夫垮台，这几个月都没吃过像样的一餐，况且目前郑萸身为宫女，反正不能违逆德仪娘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郑萸跟着杜秋踏进了德仪寝宫的饭厅。杜秋坚持赐坐，接着屏退左右。
在德仪寝宫的饭厅内，两人恰似从前在润州刺史官邸的花厅或后院亭子裡一样，隔桌对坐。
杜秋先让郑萸细嚼慢咽，好好品尝了春笋鹅肉的鲜美和梨花饼的甜香，才徐徐开口攀谈。
“郭贵妃叫你送来的那些补品，我最好别吃，对不对？”杜秋刻意放轻了嗓音，小声问道。
郑萸听得一怔，接着深吸了一口气，才淡然答道：“德仪娘娘是聪明人，其实不用问。”
“别喊我德仪娘娘，还是叫我秋姐吧！”杜秋由衷说道：“萸芳，你要防着郭贵妃！万一我这一胎没了，皇上追究，郭贵妃一定会推到你身上，说你最有动机要害我。”
郑萸乍听之下，嘴角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冷笑，随之平静回道：“秋姐是聪明人，可也不必把别人都看得太愚蠢。”
“只要你明白，郭贵妃对你也不安好心，我就放心了。”杜秋委婉说道。
“郭贵妃娘家后台很硬。”郑萸直言回道：“皇上顾忌郭贵妃的娘家势力，总会对郭贵妃额外宽容。换句话说，这后宫没人斗得过郭贵妃。谁若跟郭贵妃有利害冲突，最好不要硬碰硬，宁愿采取低姿态，息事宁人。”
“采取低姿态？”杜秋纳闷问道：“这话怎么说？”
“秋姐何不用心想一想？”郑萸以迂廻方式答道：“萸芳刚刚说过了两遍，您是聪明人。”
郑萸既不愿正面回答，杜秋就不多问了。稍后，郑萸返回贵妃寝宫去复命，却留下了那几句话，不断在杜秋耳畔廻响…
息事宁人！郑萸的言下之意，可不是建议秋姐放弃腹中的孩子，以保住自己平安吧？杜秋喃喃自问。
原来，凭着杜秋天生的机灵头脑，她已在蒙受皇恩不到一个月之内，清晰了解后宫概况，也就知悉宫廷药物有所管制，郭莹理当弄不到致命的毒药。然而，郭莹应能拿得到催经的草药…
这样看来，郭莹指派郑萸传送的补品想必含有催经成份，足以促使早孕流失。杜秋根据常理分析，断定郭莹盘算的是，倘若杜秋流产，归咎于郭贵妃所赠补品，郭莹自有办法推说不知情，全是郑萸所为，而皇帝也会相信，郑萸不甘心目睹曾是同侪的杜秋单独高升，以致起意陷害…
虽然杜秋轻易看透了郭莹的阴谋，但要如何应付，却让杜秋煞费思量。杜秋承认郑萸说得没错，后宫之中，谁也斗不过郭贵妃！假如延请尚药局派人来化验郭莹送的补品，果真验出了催经成份，据此向皇帝告状，那只会害惨了郑萸，动不了郭莹一根汗毛…
既然无法对抗郭莹，就只能设法和解。那要怎么做，才得以化解郭莹的敌意？难道要装糊涂，流掉这一胎，并且压根不提郭莹送过补品，干脆让郭莹称心如意？
不！杜秋才考虑至此，就立即否决了牺牲胎儿的选项。尽管杜秋曾经用药打过一次胎，但那实在是太气愤李师回不肯私奔所致，这次情况则迥然不同！杜秋既当上了德仪，生育龙种就是名正言顺。况且，李纯对杜秋真是隆宠备至，令杜秋满心但愿回报君恩，而乐意孕育李纯的骨肉…
要怎样做，才保得住这孩子？不止要平安生下来，还要顺利成长，避免受到郭莹伤害才行！尤其如果这是个男孩，将有机会跟郭莹的两个儿子争储，真恐怕郭莹不会放过他啊！那有何办法能阻止呢？
小生命都很脆弱，小男孩则还加上顽皮，若要制造意外事故去除掉一个小男孩，那真是易如反掌，也做得到不让人起疑！杜秋默默揣想着，眼前竟然出现了模糊的幻象，让她朦胧看到了几年后，儿子出事的惨况…
啊！杜秋差点惊叫出声，但总算控制住了。她惊魂甫定，就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必须竭力设法保住这孩子，不惜任何代价！
问题是，郭莹在后宫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势力庞大，防不胜防！再小心也难保万无一失。唯有釜底抽薪，亦即打消郭莹必除眼中钉的意图，才是根本解决之道。
正在杜秋有此领悟之时，郑萸那句“宁愿采取低姿态”又在杜秋耳畔廻响了起来。忽然间，杜秋自觉听懂了郑萸的暗示！这将会是杜秋人生旅途上最艰难的一步，甚至比八年前嫁入润州刺史官邸为妾更加勉强，但她自知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椒房悬锦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