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她和她的纪清嫣：小偷 ...
-
初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陈萧燃经常被锁在门外。
她是有家门钥匙的。
她也知道，在她出门之后，姑姑会在房间里把门反锁，拉住防盗扣，从外面无论怎么插入钥匙都无法打开。
她是故意的，带着一种没来由的恶意，不想让陈萧燃回家。
偶然一天这样做可能是忘记了，可是天天这样做，陈萧燃明确地知道自己是被讨厌的。
她就是不想让她进门。
陈萧燃无处可去，就刷着公交卡在城市里到处溜达。等到了晚上，姑父下班回家，她才能回家。
她随意在一个听着顺耳的站名下了车，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她随机走进了一家文具店。
最初是想偷点什么东西。笔，本子，修正液，便利贴，她顺着货架一件件看过来。
店主不知道去哪儿了，店里只有两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在拍大头贴。
“我们选一个这个，小狗狗边框的。”
“还可以再选一个小猫的，hello Kitty的。”
“我记得这个款式的我们之前拍过了。”
“那就再看看别的。”
两个女孩看上去是店里的常客，她们把书包随意放在地上，抱着册子在玻璃桌前翻看着。
陈萧燃四处看看，确实找不到店主的身影。
这两个女孩也和她一样无处可去吗？
大热天的在外面混，没有家可以回？
陈萧燃在货架上看到了漫画书，她随机选了一本蜡笔小新，靠着架子翻看，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能在这家店呆多久。
她打算等到店主回来，再呆个五六分钟，然后空着手装作不经意地离开。
陈萧燃永远都穿着一身不透气又质量很差的衣服。
她尽量让自己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试图把地摊货也穿出一种光鲜又正常的感觉。
纪清嫣那个夏天每天都在上补习班。
开学就要升高中了，她上的是预科班，直接在暑假阶段就把高一上半学期的内容都学完。
她每天起床就去补习学校，一节课接着一节课，直到晚上才回家，比上学都累。
到了中午，下了数学课之后，会有两小时的午休时间，她吃好饭就和补课班的同学一起去楼下的文具店拍大头贴。
学生生活真的很无聊也很局限，这是为数不多的乐趣。
由于拍了太多次，她们和店主熟络起来，见她们来店里，店主直接把册子交给她们让她们在店里慢慢选，自己倒是放心地回去吃饭了。
文具店有风扇的声音，蝉鸣声，还有两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聊天的声音。
这两个女孩自己就能熟练地操作拍照机器，陈萧燃听着她们输入数字编码的声音，不久后就传来咔嚓咔嚓的拍照声。
“几点了，看着点时间，别回去晚了。”
“来得及，我英语课文都没看呢。”
“单词我只背了一半。”
“咱俩一会儿还能去趟小卖铺买个冷饮。”
“我上次开到了『再来一瓶』，这次不用买，可以直接兑换。”
陈萧燃闻到一股糖果的香气，两个女孩一边拍照，一边吃着水果糖。
用不了几分钟就拍完了，她们选择了打印，等着照片被吐出来。
“hello，同学，你要不要吃糖。”其中一个女孩忽然走近书架，拍了拍她的肩。
陈萧燃转过身，纪清嫣把水果糖盒打开，不由分说，直接倒了一粒在她的手心。
她又问陈萧燃：“你也是研优补课班的吗？你等下要上什么课？”
刚想再说些什么，身后的伙伴喊了她：
“纪清嫣，照片出来了！”
“我看看。”
纪清嫣马上跑了过去，她和小伙伴凑在机器前，捧着照片兴致勃勃地研究着。
“怎么回事，我这次的表情都不太好啊。”
“我也是，我这个发型太难看了。你看我的刘海，都没整理好就拍了。”
“咱俩下次真不能穿校服了，换成自己的衣服会不会好一些。”
那颗糖在陈萧燃的手心里逐渐有了融化的趋势，她犹豫了一下，把糖放进嘴里。
纪清嫣？
哪三个字？
纪轻烟？
还是纪青嫣？
纪清嫣和伙伴一起把整张照片剪开，沿着分界线分割成一张一张的小照片，两人打算一人留一半。趁着两人分照片的间隙，陈萧燃把巴掌大的漫画揣进兜里，在纪清嫣身后不轻不重地撞了她一下，侧身离开了。
纪清嫣回过头去看，只剩下门口的风铃在叮当作响。
“所以你当时偷了一张我的照片？”
“是。”
“难怪。”
明明那一组大头贴有12张，她和小伙伴却怎么也分不明白，怎么分都少了一张。
纪清嫣隐约记得有这一回事，但不怎么真切。她好像还在那个柜台下面找了半天，以为是掉在地上了。
“我们当时都不认识，怎么还要偷我照片。”
“因为你给我吃糖了。”
离开文具店，陈萧燃在树荫下一边等车，一边看着手心里纪清嫣和伙伴的那张小小的照片。
她们两个看上去很沉浸、很开心，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却想要留住这一刻。
陈萧燃把自己想象成其中一个女孩，仿佛她出门真的是为了补课，在下课的空当赶着时间和好朋友一起拍了一套大头贴，再匆匆赶回去上下一节课。
纪清嫣当时梳着一个很随意的马尾辫，头发甚至有些凌乱，看上去很软糯。她是主动亲人的那一个。
在那个燥热的午后，她在文具店遇见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偷，随手给了她一粒糖。
“我那个时期，真的很不开心。”
每天都要担心被关在外面，每天都觉得很孤独，很想哭，很难过，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无能为力。
可是那天你给我吃糖了。
纪清嫣在车上静静地看着陈萧燃。
陈萧燃所说的这次相遇，她不怎么记得了。
时间隔得太远太远，通过陈萧燃的叙述，她能脑补出一些记忆，分不清是真的还是想象的。她只记得自己以前的每一个暑假都在补课，都在上课。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
你知道我叫纪清嫣。
你说，你从很早开始就知道我了，早到认识我之前。
“我一直都知道你，从很早的时候开始。”
“你偷走了我的照片。”
“我偷走了你的照片，每次看到那张照片都能提醒我，这个世界竟然有人会平白无故地给了我一颗糖。”
“可是照片上的纪清嫣在亲别人。”
“我到后来也是别人了。”
我终于等到和你成为朋友了，也终于等来你亲我了。
“上了高中之后，我主动去找你，和你说话，你为什么那么冷漠？”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陈萧燃把车停下，转身看着她。
“和你在同一个学校，我远远地看着你，就觉得很满足很幸运了。”
陈萧燃不动声色地把纪清嫣引到身边，让她成为了自己的朋友，把偶然变成了必然。
她依然是那个小偷，从未失手，总能偷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纪清嫣总是问她，为什么分开的十年间从未找过她。
陈萧燃很悲观地以为，她和她最好的结局就和世间的大多数关系一样，全都无疾而终。
陈萧燃无论怎么改变，无论赚多少钱，骨子里永远都是那个匮乏又惴惴不安的小偷，她就是这样的人，无法正当而大方地去获取任何想要的东西。
她就是一个很坏的人，纪清嫣好心给她糖，她却只想着偷她的东西。
陈萧燃是绝不可能回去找她的。
找纪清嫣做什么？在之后的人生中继续从她身上窃取金钱、情感、温暖、生命力？
越靠近纪清嫣，她就越是恨自己。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真是不可思议。
她是注定要和阴暗共存的，她不再从她身上吸取光明的血液，她想要保全她。
陈萧燃就打算靠着回忆继续活下去，人的一生很短的，有这些美好的时刻加持，也没那么难熬。
可她在南城工作时再次遇见了纪清嫣。
从那一天起，她的全部坚持和远离全都坍塌成废墟。她变得更坏了，从恶劣的小偷变成了气急败坏的强盗。
陈萧燃是一定要来南城的。
她不确定纪清嫣记不记得，但她记得，纪清嫣曾经说过，她喜欢南方城市，有可能的话想去南城生活。
当初她的公司本身是要把她留在沪市本部，最终她还是拿到调令，去了南城。
陈萧燃没想到真的会在南城遇到纪清嫣。
她于是想通了幼年时困扰她很久的问题：她的人生怎么就这么难、这么惨。
她现在终于知道了，原来是因为一生所有的好运气都用来遇见纪清嫣了。
陈萧燃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纪清嫣这么多年都没变，哪怕是现在，她送给她的戒指也不是普遍意义上的钻戒，是一颗像糖果一样的宝石。
不愧是纪清嫣。
她在这么多年之后，又随手给了她一颗糖。
后来，在一个特别寻常的午后，纪清嫣说想出门去逛街。陈萧燃跟着她又去了那家快要倒闭的商场。真的很难以置信，它竟然过了这么久还没倒闭。
就在那家商场的地下一层，纪清嫣和陈萧燃拍了一组大头贴。
两人站在镜头前，陈萧燃站在她身边，纪清嫣摆出像那张小小的照片里一样的姿势，凑上去亲了她。
陈萧燃把这组照片摆在了办公室，还重复印了好几张。多余的几张照片被她锁在了抽屉里，防止有人会偷。
（纪清嫣：………）
冬天，南城新开了一家爵士酒吧。
陈萧燃查到每周五晚上的驻唱嘉宾是纪清嫣很喜欢的歌手，她在下班后回家接上纪清嫣，带着她去玩。
两人都穿了很漂亮的衣服和裙子，纪清嫣很久没化妆了，她一边涂眼影，一边抱怨自己的化妆品可能早就过期了。
她们一起看了演出，随着音乐一起跳了舞，都喝了不少酒。
分别有几波人来找她们要联系方式，陈萧燃都回绝了。她一边搂着纪清嫣，一边亮出手上的戒指，示意她和她的小猫是情侣关系。
深夜站在路边等车，陈萧燃用大衣把纪清嫣揽进怀里，亲吻她的后颈。室内室外温差极大，她不停地看手机上显示的车辆位置，担心纪清嫣会在外面站太久被冻感冒。
纪清嫣靠着她昏昏欲睡，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她的脸颊软软地靠在陈萧燃身上，温温凉凉。
“宝宝，再坚持一下，等上了车再睡。”
陈萧燃抱着她，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想让她醒醒。
纪清嫣穿着高跟鞋，艰难地维持着站立的姿势，陈萧燃抱着她慢悠悠地左右晃动，好像一支舞蹈还没有结束。
她听到纪清嫣在她的耳边喃喃自语：
“她怎么能对你那么坏…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你…”
“宝宝，你说什么？”
一开始，陈萧燃没听明白。
“我说，她怎么能……怎么能不让你进家门。”
陈萧燃愣了好久，她反应过来，纪清嫣是在说她姑姑当初故意把她反锁在门外，不允许她回家的事。
“没事，别气，都过去了。”
“我都长这么大了，那个地方本来也不是我的家，以后也不会再回去的。”
“呜呜……不行！她怎么能这样……”
陈萧燃感觉有一种巨大的爱意从心底生长蔓延开来，把她和她紧紧缠绕在一起，近乎窒息。
要怪就怪今晚喝了太多酒，她一时之间忍不住眼泪。
钻石般的星尘随着风飘落，冬季的风冷冽刺骨，陈萧燃听到她继续喃喃道：
“陈萧燃，以后我会给你开门的。”
是下雨了吗。
为什么会有水滴。
“你会给我开门吗，你怎么这么好。”
陈萧燃含着眼泪，笑着亲了亲她苍白又无辜的脸庞。
“我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偷。”
“你不是小偷，你是……你是陈萧燃。”
她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陈萧燃的脸，语气很是认真。
“谁都不能……欺负你。”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她和她的纪清嫣：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