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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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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日的晨雾裹着柳絮黏在琉璃塔檐角,李之心蹲在甘熙宅院的门槛上,将盛着米糊的青瓷小碗吹凉。程雨棠抱着裹在绣花襁褓里的女儿轻晃,襁褓布料是程母用二十年前的老城墙修复队旗改的,褪色的"1998"编号蹭着小家伙粉嫩的脸颊。
"小棠乖,尝尝阿爸熬的梅花露米糊。"李之心舀了半勺递过去,袖口沾着的糯米灰浆惊起一丝陈皮香。十五个月大的娃娃挥舞着藕节似的手臂,银镯上的铃铛撞在瓷碗上,发出清越声响——镯子是用修复琉璃塔时熔铸的边角料打的,内圈刻着"2024.12.24",正是孩子满周岁的日子。
程雨棠指尖拂过女儿耳后淡粉的胎记,那形如半枚青玉扣的印记在晨光中泛着柔光:"昨儿郑老来看,说这胎记和爸珍藏的平安扣纹路一样。"她话音未落,怀中小人儿突然伸手抓向父亲工装口袋,扯出半截泛黄的《匠户联姻契》摹本。
"哎呦,小祖宗!"李之心慌忙抢救文物,却被女儿攥住食指。娃娃咯咯笑着,口水沾湿了他腕间褪色的红绳——正是当年系过程雨棠腕间的那根。晨风掠过修复一新的雕花门楣,将六百年前的糯米浆气息与今朝的米糊香糅成一片。
暮色漫过老门东的青石板路,程雨棠推着婴儿车穿过茶炉店后院。车篷上悬着的铜铃叮咚作响,那是李之心用明代瓦当改的避震铃。小棠趴在车栏上,晶亮的眸子追着空中翻飞的柳絮,忽然蹦出个含糊的"瓦"字。
"你听!她会说瓦了!"程雨棠惊喜地蹲下身,却见女儿肉乎乎的手指正指着墙角堆着的新烧城砖。砖侧"程李监造"的铭文在夕阳里泛着金粉,恰与孩子腕间银镯的光晕交相辉映。
李之心拎着测绘仪从琉璃塔方向跑来,卡其工装沾满新拌的灰浆:"刚在塔基发现个好东西!"他神秘兮兮地从工具包摸出个樟木小匣,掀开竟是套桃木刻的幼儿玩具——微缩版墨斗、瓦刀、水平仪,匣底还垫着程父当年用的绸布手套。
"爸去年就开始鼓捣这些了。"程雨棠眼眶微热,看着女儿抓住小墨斗往嘴里塞。李之心忙用红绳系住玩具,绳结处缀着的琉璃碎片折射出彩虹,正巧投在婴儿车篷的"1998"编号上。
清明雨细密如针,程母抱着小棠站在明城墙豁口处。老人枯瘦的手指轻点墙砖:"这儿是你阿太当年修补的,糯米浆里掺了羊奶......"怀中的孩子突然伸手去摸砖缝里新发的野草,银镯磕在"洪武七年"的铭文上,惊飞了栖在箭垛的雨燕。
程雨棠撑着伞追过来,见女儿攥着片湿漉漉的樱花瓣往嘴里送。李之心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磨牙棒:"老门东新出的文创,梅花形。"他腕间的红绳不知何时缠上了孩子的脚踝,在细雨里晃成一道暖色的弧。
修复队的小伙子们推着板车经过,车上的新砖还冒着窑炉的余温。小棠突然在程母怀里扭动,朝着砖堆咿呀叫唤。众人惊异地发现,最上层那块砖的釉面下,不知何时嵌进了半片银镯形状的气泡——与孩子腕间的镯子分毫不差。
"得,这窑砖要成非遗了。"李之心用棉布裹起那块金砖,"赶明儿给小棠打套专属工具。"夕阳穿透雨幕,琉璃塔尖的铜铃声乘着春风荡来,六百年前的更鼓与今朝的婴啼,在城墙根下酿成新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