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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花香 ...

  •   “所以,四姐的意思是,为了梁剌史的缘故,才杀了窦其之的?”

      荀霜淡然开口,望向宁宛云的眼神多了几分不辨喜怒的探究,偶有细风入缝吹拂,更将她板正梳好的辫儿扰乱,便忙用右手挽了挽。

      少女一抬手,碰巧摸到了鬓边簪着的长绣针,略停了停,思虑再三,还是未把它拔下收在袖中。

      对坐而静的宁宛云却并未见到这副极其不自然的景况,只低着头,高高束起的乌发垂在右肩,似是兀地扰乱了心绪。

      “阿蕴,”她不知沉默了多久,终是艰难地开了口,“窦其之必得死于我手,若坏了你的事,待我梁家大仇得报,四姐自愿在你面前请罪。”

      荀霜闻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自嘲的一笑:“窦其之于我而言,仅仅只是利用。四姐为何觉得我会为她之故,疏远了你呢?”

      说着说着,神色愈发凄凉,细眉微蹙,说话的语气也含了辛酸苦楚一般:“四姐该告诉我的,是为何回了燕京,因了何人何事,而不是闪炼其词,谈一个我毫不在意的人。”

      灼灼而视的目光看得宁宛云心虚半分,连紧紧抿住的唇也略微张口,却又说不出回复她的话来,只不过仍旧将头撇向他处,哪堪多言。

      她承蒙韩相的恩情,又顾虑与阿蕴的数载情谊,进退两难,实在是怎么都做不出决断。

      心下犹豫之际,荀霜耐不住性子,索性挑破了素来隔着的窗户纸:“四姐早该是知道,我是荀寄明的女儿,对吧?”

      “你…”

      潜藏已久的秘事猛地见告知于众的天光,自是难以适应有着灼烧之感的日头,因而宁宛云恍若被烈火燎了臂膀,喃喃自语道:“阿蕴是在胡说吧,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对坐的人见状,反而立即起身而站,径直走到哪了宁宛云的身侧,只将头凑近,盯着低头的骑装女子:“四姐,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却装了这么多年的糊涂,究竟是为何?你告诉我。”

      宁宛云侧过头去,好把二人的距离弄着稍微远了些,方才艰涩开口:“阿蕴这话说错了,并非是知晓多年,四姐也是这些日子才知道的。”

      “所以呢?又有何不同吗?”少女见她避而不答,微微躬着的身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语气却有些哀切,“哦,我明白了,四姐先前不杀我是因为不知道我的身份,如今知道了才回了尽苍寨,为的就是取我性命。”

      荀霜紧紧地盯往面前人的半边脸,冷冷开口:“四姐,我说得对吧?”

      此言一出,屋内寂寂,悄然无声。

      唯有几滴清泪划过宁宛云的两颊,看得荀霜都有些不忍,待要说些和缓的话,坐着的人却先她一步说道:“阿蕴,韩相于我有恩,我万万不能做负恩之人,我素来疼惜你,又不舍你因此丧了性命,所以…”

      明明坐着的人该是稳住身形,语气却有些摇摇欲坠的哽咽:“我才逃离京城,为的就是将此事告知于你,我也好早日避开这两难之事,脱身而去。”

      荀霜眸中微动,却丝毫不显惊讶之色,固执地问道:“那韩相呢?四姐既然将此事透露给我,又该如何面对韩相呢?”

      闻言,宁宛云抹了抹横流在面上的泪水,也不将头低着了,泛着水光的眸子直视面前的少女:“这些年我替韩相做事,也算还了恩情,如若韩相犹嫌不够,将性命交了便是。”

      荀霜摇了摇头,对她这番舍身取义的话不作认同,反另起了个话头:“韩相于四姐的恩情,究竟是什么?”

      坐着的女子听她一问,略作思索,长久不言的样子似是陷入了多年前的回忆:“我梁家被灭,本该再无血脉至亲留存于世,若非幸得韩相庇佑,又碰巧那日我在尽苍寨,避开此祸,方得一命活下,因而韩相恩重,我不敢无以相报。”

      闻言,荀霜却并未多言发问,只道:“那韩相何故取我性命?仅仅是为了阿爹的缘故吗?”

      宁宛云摇了摇头:“燕京城中递来的信上说,阿蕴你刺杀韩相未得,逃到了尽苍寨,要我尽快除了荀寄明之女。”

      说着,抬起的头忽地低下几分,不再直视面前的少女。

      信上虽是这样说了,她却迟迟不肯动手,反将那信藏了起来,心中是日复一日的焦灼犹豫,若不是被曾起偶然翻出信来,此事不知要拖到几时。

      但她不后悔,真杀了阿蕴,她才是后悔呢。

      偿还韩相恩情的法子有多种,即便是不杀阿蕴,亦能偿恩。

      至于梁家被灭的真相,她亲自回襄州去查,定可将背后的凶犯抓出。

      思及此,宁宛云的眸中多了几分坚决之色,又打量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托出,便要起身离开,却被荀霜拉住:“四姐,我并非刺杀韩辞化的武女,你要信我。”

      屋中缭绕的浓香在二人身边游走,呛住了宁宛云的视线都有些不清晰了,一时无法看明白面前人脸上的神情,难辨言辞真假。

      因而,她斟酌着语句开口:“阿蕴不必再瞒我了,武女混入相府为仆的那段日子里,你正好借着要料理万隆兴之事出去,回来的时候又恰好是那武女潜逃而出。”

      一席话毕,神色也有些凄楚:“我已然将韩相之事告知于你,阿蕴还不承认吗?”

      “我并未行刺韩辞化。”

      荀霜摇了摇头,听面前的人一番笃定万分的话,未露被道破真相恼火之色,澄澈的眸光俱是坦然:“韩辞化身手何等高强,而我武功又是如何,哪里能够到了刺杀得手的地步了?”

      闻言,宁宛云亦是在心中有所动摇,拼命扯动着的嘴角似是讲不出话来:“可是阿蕴明明有习过武的底子,如何称得上说是身手不济呢?”

      又察觉一时失言,眼神躲闪不已,立即慌忙停住了话头。

      荀霜却瞧见了这副异常之象,看向宁宛云的目光亦是多了几分疑惑,不解至极。

      明明她从未习过武啊,除开魏珵书教了套不甚擅长的拳法,分明就是对武功一窍不通…

      忽地,荀霜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惊醒一般:“说我习过武一事,可是魏珵书告诉的四姐?”

      骑装女子目光躲闪,难将字说出口,僵硬着摇了摇头,只道:“阿蕴,你…”

      荀霜却不肯放过,执拗着自己方才所问:“魏珵书不是韩相的人,是谁的人!”

      不行,她已经违背了韩相的吩咐,放过阿蕴一马了,若再将尽苍寨所掩藏的辛秘透露半分,就真的酿成大错了。

      思及此,宁宛云只是不住地摇了摇头,竟是再也不肯多说,甚至都没随意拿个借口去糊弄荀霜,便立即站起身来,推门而去了。

      本就若有所思的少女见面前的人这副样子,亦是了然宁宛云心中的挣扎,却也欣慰她终是将韩相的事同她讲清楚了。

      思及此,荀霜心中有了歉意,对之前冷着脸闹别扭的事也深觉愧疚。

      原来四姐竟是梁家灭门案的幸存之人,怪不得那日在窦其之家中听她讲述雁朗阁一事时,神色如此不自然,她还当是困觉了的缘故,今日得知此种关窍,不觉更是懊悔。

      四姐为了不对她动手,处在姊妹情谊和韩相深恩之间进退实难,挣扎至此,她非但浑然末觉,竟还生了怨怼之心,真是不应该啊。

      而方才一番交心之谈,荀霜心中悬着多日的石头终是落地,眉宇间亦有了舒展的欣喜之色,随即想到谈至语尽前提到的魏珵书。

      既然四姐是韩相的人,那便与魏珵书口中的殿下并无什么干系,可方才遮遮掩掩的样子又是为何?

      四姐看重与韩相的恩情,做出不杀她的决定已是退让万分,绝不可能与那什么殿下沆瀣一气,那就是…

      少女神情思索,被风吹动的乌发肆意而扬,险显将脸尽数挡住,人却未有所动,全然不在意一般,只缓缓坐了下来。

      韩相与那什么殿下,必是同谋。

      否则四姐闭口不谈魏珵书,又该做何解释?

      还有,那什么殿下要将武女行刺之事嫁祸于她,又是为何?

      明明自己可以动手的事,偏偏假手于人,真是让她摸不透啊。

      思罢,荀霜又想着此事必得由出因之结解开,才可窥出一二,便就不再多思,反而顺着将至的睡意,正想躺在榻上歇息。

      可未摸至床边,就听门外忽传来一阵敲门声,几道:“六妹,现在可方便大哥进来吗?”

      是魏珵书。

      少女漫着困思的眸子霎时被惊散,揉了揉酸痛难忍的额角,方从榻边坐起,去开了紧闭的木门。

      便见一玄衣深袍的男人缓步而入,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细看着竟还含了些长辈的关切。

      “大哥这时前来,可还有什么要事同我相谈吗?”

      二人都在木制的长桌边坐下,荀霜方开口相询,眼中的惑然不似作伪。

      魏珵书见状,只道:“刚刚我看到四妹出去,竟像是流过泪一般,不免有些担心,所以特来相询,可是与六妹生了些口角?”

      又顿了顿,长叹了一口气:“前日四妹回来,六妹却甚少与其相谈,真是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担忧得很啊。”

      荀霜闻言,说话亦是含了盈盈的笑意:“方才一谈,已然与四姐说通了,让大哥思虑,真是我的不是。”

      “既是如此,我便放心了,”男人摸了摸玄色的衣袍,似是对在这儿久坐甚是不自在,可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下去,“招安一事,六妹可同四妹说过了?”

      甚是宽敞的屋内,瞬时只余一人不倦的长音,偶有恰成花团锦簇的富贵牡丹飘香而入,将对坐之人的眉头冲得舒散不少,反有了几分平静之意。

      少女抿了抿唇,似是真在想是否将招安一事托出,又像在揣度魏珵书此话何意,静默良久,方说道:“此事若由我私下与四姐来说,甚是不妥,还是得大哥当着众人的面去谈,才不显得先斩后奏,顾全了其他人的颜面。”

      魏珵书颔首,对她所言颇为认同:“六妹说得极是,过几日我便同他们几个商议此事。”

      说罢,便急着要离开,甚至还咳嗽了几声,看得荀霜一头雾水,出声相问:“大哥这是怎么了,可是染上风寒,病着了?”

      匆忙要走的男人却如有什么难隐之言,捂住了将被狠狠呛到的口鼻,甚至是缓了一会儿方能说话:“六妹这屋里的香气…”

      “我没点什么香啊,”荀霜环顾周遭,都未见燃香的火星子,直至瞥到大开的隔窗,才恍然悟了,“大哥是闻不惯院子里的花香?”可又细想,着实不应该啊。

      这院子本来就是魏珵书住的,怎么会将闻不惯的花种了进来?

      忽地又听男人解释:“这花并非是我吩咐种的。”

      “那便是金九安种的吧,”少女若有所思,终是理出了由头,“寨子中唯有他爱花,想是大哥长久不住此处,他又见这儿荒芜,便就种了些牡丹。”

      荀霜又见男人实在面上难熬,便道:“我瞧大哥实在受不了,不如先将那些牡丹花移种到我原先住的小楼中去吧?”

      说着,便挽了挽澄碧襦裙的袖口,竟打算赤手空拳地将牡丹花从地里挖出来似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憨态,极为惹人发笑。

      见状,魏珵书虽是捂住了口鼻,仍是发出了闷闷而响的笑声,只道:“不必如此麻烦,我住惯了怀盟厅,再回这院子怕是一时难以适应,就别挪那牡丹花了,让它们都在这儿长着吧。”

      一席话听得少女微微颔首,只将挽起的袖子拉下,嗯了一声:“大哥既然不住这儿,当初为何要建上这般大的院子?”

      魏珵书待要推门而出,却听她发问,就随口回了一句:“本是要堆放寨子劫来的财物,可又听六妹想出了个熔金而卖的法子,屋子这才空置了不少。”

      荀霜还想相问,又见男人实在承受不住这浓郁弥漫的花香,便同他一道走出了院子,方问道:“前些日子我听闻院子中烧了一间屋子,可堆放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魏珵书再没闻见呛人的花香,捂住口鼻的手自然垂下,说话声也清晰起来:“除开放账册的那箱子烧了可惜,其余的金器不过烧得更亮了些。”

      掩于密林中的怀盟厅高着显些长于树盖的顶,尽数将前山后山的景致收在眼底,看得魏珵书心中畅快,又吹着煦煦生暖的和风,方才还有些闷着的头顿觉拨开云雾般爽利。

      而荀霜投过来的询问,男人心中也未曾多想,随口答了一句,谁料同行之人仍是不得放过:“若我记得不错,那堆账册之上还盖着些许药草,如今又是官兵侵扰之时,伤亡的寨兵众多,不知可还剩下些别的药箱,用作止血愈伤之用,却是极好。”

      一席话问得魏珵书神色怔怔,脱口而出一句:“这些草药不是止血…”

      忽地止住话,连缓缓而行的步子也停下,一时惘然。

      荀霜见状,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弯似新月的眼眸亦闪现过一丝狡黠,又转瞬而灭,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那是做什么用的啊,大哥?总不能是厨房烧火的吧。”

      男人一时无言,但不消片刻,仍是勉强扯动了一番嘴角来回她:“都是些安神静气的草药,没什么稀罕的。”

      荀霜点了点头,似是相信了他的说辞:“可尽苍寨中,又有谁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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