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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缟素化缁 ...


  •   郑武公与武姜有二子,长子名寤生,次子为段。宫中之人皆传,武姜难产而生寤生,一说寤生乃是武姜睡梦之中所生,所以取名寤生。武姜厌长子而偏爱次子段,公子段也确实比长相平庸的寤生更加才貌出众、英武不凡,武姜一直在武公身边旁敲侧击,企图让武公弃寤生而立段为世子,武公却以“长幼有序,寤生无过”为由,迟迟未将世子之位立定。

      且说公孙子都被姬寤生拜为国军右领一职后,郑武公赐宴新郑王宫,众人都欲一睹这个被传容貌与才干俱佳的年轻人的真正风采。

      子都随宫人进到内宫,一路上,扶壁伫望之人良多。今日的子都,只穿了一件寻常的绕襟深衣,衣襟盘曲而下,形成曲裾,腰间有白色衣带,随着熏风吹过,轻轻飘扬起来。虽是初入宫廷,他却显得神态自若,气宇轩昂,目光总是悠悠地飘过身旁低眉含羞的宫人们,看着她们从脸颊边透出如雨后练绮般的红晕,弯眉浅浅笑着。

      姬掘突与武姜皆是第一次见到公孙子都,忍不住称赞起他来:“子都,皎皎如明月者。”子都微笑应答:“容貌美丑皆是皮下骨,子都宁为良将不为美人。”姬掘突高声称赞他的志气,举杯向底下众人道:“这一杯敬贺我们郑国又觅得的一位良将。”坐下之人有姬寤生、公子段、颍考叔以及祭足等一些重臣,见郑武公乘兴举杯,纷纷拿起杯盏,庆贺公孙子都。

      武姜的脸上略有不悦,今日本是以她的寿辰为由,在宫廷大开宴席,没想到第一杯酒却是敬给了公孙子都,心中甚是不快。细心的旭颖看出了武姜脸上僵硬的笑容,微微向武姜俯身,浅笑道:“都说这公孙公子美,我看怎么着也没另一个人美得出奇,夫人你说那?”武将听闻旭颖的话,恍然想起一个人,露出得意的笑,道:“对,这世上我还没见过比她更美的人儿,她可是我亲自□出来的。”公子段问:“母亲说的是何人,莫非母亲的屋子里还藏着一个连我都不知道的绝色美人不成?”武姜言:“她可是我的宝贝,我这么藏着掖着还不是怕你们偷去了,现在她也大了,是该让她出来见见人了。”武姜欲叫旭颖去唤此美人前来,旭颖却笑盈盈地对武姜说:“月儿妹妹说了,今个儿是夫人五十大寿的日子,她理应献上一支舞曲来为夫人祝寿。”武姜眉开眼笑,连说几个了“好”字。

      宫人将玉制的离磬摆放妥当,这是来自楚国的乐器,是将不同的磐挂在架子上,以供伶人击打。其声清脆怡人,有余音袅袅,闻之如一湾小溪潺潺流过山涧,蜿蜒又进深谷。女子踩着细碎的步子走至离磬旁,纯白色的曲裾,点缀上衣襟袖口的淡红,正如天边的一片云彩,她轻盈地一个回旋,发带与衣带荡漾了起来,形如水中白莲,几缕青丝缠绕上她的雪白脖颈,她娇羞一笑,梳云惊月。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不管是动是静,她都显得神仙玉骨。再看她的容貌,远山眉黛,剪水双眸,顾盼的徘徊间有着说不尽的柔媚娇艳,她似笑又羞,一双玉臂将小鼓槌舞得矫捷灵动,时而击磬,时而曼舞。所有人的眉间心上,既有涎玉沫珠罄盘乐,又有绝世独立倾国貌。

      一支舞曲罢,众人都不说话,女子的双晕通红,气喘嘘嘘地问武姜:“夫人,月儿舞得不好吗?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她的声音似瑶琴轻颤,语气中又透着一股娇憨。武姜向她招手,脸上堆满了笑容,道:“月儿,到我这来。”月珰走了上去,挨近武姜坐下,武姜爱抚着她,道:“月儿是这天下最好的舞者。”武姜问子都:“你看我的月儿如何?”月珰与子都的目光慢慢想遇到一起,两人都是一愣,转而相视一笑,子都回答武姜:“月姑娘才貌双绝,当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美人。”月珰的脸比刚才更红,她依偎进武姜的怀中。武公问:“我怎么不知你那还有这么一个丫头。”武姜道:“夫君国事繁忙,后宫之事自然不可事事向您禀明。”公子段问:“母亲从何地寻来她的?”武姜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儿子,回答:“这还要多亏颍考叔将军那,若不是他,月儿可就到不了我身边了。”众人看向颍考叔,只见他儒雅一笑,道:“夫人过谦了,当日如果不是夫人您胸怀开广,不计月珰冒犯之罪将她收留,也不会有月珰的今天。”颍考叔将武姜收留月珰的经过向众人叙述了一遍,众人皆道武姜的善良贤德,纷纷站起来向她敬酒,武姜大悦,原本的不快一扫而光。

      宫宴后,众人纷纷离去,子都收到月珰的书信,约他在小花园里相间。两人五年未见,酒宴上的匆匆一眼让双方都有些陌生的感觉,子都来到花园,见到月珰正坐在湖水旁,低头想着什么事情。他慢慢走到月珰身边,月珰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从地上跳了起来,两人久别重逢竟一时连彼此的名字也不敢叫。久久的沉默后,还是子都先开口,他问:“月珰,这些年可好?”月珰却突然红了眼睛,哽咽着问:“不叫我月儿了吗?”看到月珰竟然为了这样的事情伤心落泪,从前那份生死相依的情感好似又在心中萌发,子都一把将月珰楼进怀中,反复叫喊着“月儿”,月珰也很是激动,一边哭一边抽泣着说:“你终于回来了,我总是在梦里梦到你回来找我,可醒来后屋子里永远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子都慢慢放开月珰,向左右张望了一下,谨慎地问:“这里安全吗?会不会有人发现我们?”月珰一边抹去眼中的泪,一边笑道:“阏哥哥放心吧,这里是武姜赐给我的庭院,常年无人问津,我又派了丫头在门口放风,只要一有人来就会来通知我们。”

      公孙子都看着眼前这个正如春花般娇艳开放的女子,竟已经找不出任何的青涩与稚嫩,仿佛短短五年间就让她完成了由茧变蝶的过程,他不禁惊叹:“月儿,你长得和你娘一样的美。”月珰的眼睛却突然黯淡了下来,她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努力拼凑娘生前的音容相貌,回忆与她共同的生活画面,可是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母亲笑时的样子,后来我才发觉,是母亲从来都没笑过,因为她从来都是郁郁寡欢的。我总觉得母亲一生的苦都是因为她的容貌,或许她宁愿舍弃这副没用的皮囊去换取一个简单却又快乐的生活,而不是一个人躲在深山里孤独地生活着。母亲的事情让我觉得害怕,我总觉得我也会像母亲一样,失去所有......”子都犹豫着,却又下定决心,问“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母亲究竟是什么人?”月珰拭去脸上的泪珠,摇头道:“我现在也只是猜测,或许等有一天我真正想明白了就会告诉你。别说我了,告诉我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子都回答:“我去了很多国家,拜了不少师傅,现在也算是学成归来,我相信,向申国报荆国之仇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话题到此,两人都一扫刚才的多愁善感,打起精神,开始讨论起现在郑国的情况。月珰道:“现在郑国的情势很复杂,武郑公染上重病,忙于立世子一事,手下的两个儿子更是跃跃欲试。长子姬寤生已在朝堂培养了不少心腹爱将,而次子段却又有武姜为他撑腰,所以这世子的位子究竟会落在谁的头上还不好说。”子都接着说:“我看那姬寤生倒是有些为王为霸的气势,不仅深谙权术之道,而且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公子段我倒不甚了解。”月珰说:“公子段不过是被武姜宠坏的孩子,成不了大气候。”子都笑道:“这么说你看好姬寤生?”月珰点头,严肃地对子都说:“阏哥哥,不如你帮助姬寤生夺得这世子之位,到时候,姬寤生自然将你收为心腹,借郑兵攻打申国一事自然也就好说了。”“话虽这么说,可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军中右领,又怎能左右得了武公的决断那?”

      月珰低头冥想了一会儿,花瓣般的嘴唇被她咬的通红,她突然兴奋道 :“郑武公很迷信,我有一计定当让他立姬寤生为世子。”她忽闪着一双大眼,附到子都的耳边将计划细细道来,子都听完,不敢相信地看着月珰,惊叹道:“想不到你的小脑瓜里竟然有着那么多的鬼主意!”月珰吐吐粉舌,狡黠一笑,叮嘱子都:“你一定要让姬寤生事先知道这件事情,不然就行不通了。” 子都点头,又嘱咐月珰:“这话用你的人从宫中传出不妥,我会派人在民间散播。”两人当即将事情仔仔细细地计划一番。

      诸事商量妥定,月珰突然久久地看着子都,子都不解,问:“月儿,你看什么那?”月珰窃窃笑着,回答:“这么久没有见到阏哥哥了,当然要一次看个够啊,阏哥哥真是变了好多,变得连月儿都快认不出了。”子都笑问:“你倒说说我哪里变了?”月珰将脸凑了上去,用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子都的脸庞,子都能够感觉到月珰的手指是凉凉的又软软的,从眼睛到嘴角,指尖滑过皮肤的时候有种痒痒酥酥的感觉,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如水中桃花般潋滟芬芳的女子,沉醉在她浅浅的笑中,月珰的眼中突然泛起幽幽的悲伤,她轻启朱唇,问:“阏哥哥,我们都没变对吗?”子都忽然想起五年前月珰离开前的那一句话:阏哥哥答应我,不管过了多少时间,我们都不要变。子都的心犹如海滩边的贝壳,海浪突然拍打上岸,发出颤抖的声音,他沉沉回答:“对。”月珰吻上他的唇,呢喃道:“阏哥哥......”子都甚至能够闻到那来自月珰唇间的甜腻芬芳,月珰涨红着脸蛋逃离,子都凝望着她犹如小鹿般仓惶而逃的背影,缓缓地笑了。

      过了几日,月珰捧着茶路过武姜宫苑,正遇到公子段在苑中拉弓练箭,他叫住月珰。月珰向她行礼,公子段问:“月珰,你这是要去哪里?”月珰巧笑颖眸,回答:“夫人让我去奉茶呐。”公子段呆呆地盯着月珰,许久才从她美轮美奂的笑容中惊醒,连忙问:“你要学射箭吗?我来教你。”月珰且喜且嗔,问:“这茶怎么办?”公子段命令身边的一个宫人接下茶水,拉起月珰的手就把她领到苑中,半拥着月珰,教她拉弓射箭。从月珰的身上飘来幽幽的花香,公子段越发将月珰搂得紧,月珰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薄薄的体温隐隐地传到了公子段的身上,他一时觉得身体有些酥麻。

      武姜见月珰迟迟没有来,又被告知公子段与她在一起,便带着几个宫女前来寻公子段。刚一踏进宫苑就看见公子段与月珰依偎在一起,厉声道:“你这丫头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月珰惊恐地从公子段的怀中逃脱,跪倒在地上,公子段连忙向武姜解释:“这不关月珰的事,是我执意教她射箭的。”武姜无奈地看着儿子,轻声责备:“你不在你父亲身边好好做事来这里做什么,段儿,听娘的话,快回去。”公子段依依不舍地看着月珰,迫于武姜的压力只能离开。月珰已经跪了很长时间,武姜却迟迟没有让她起来,她坐在石凳上慢慢品着茶,也不管月珰。月珰向武姜行了大礼,怯怯地道:“夫人,奴婢知错了。”

      武姜的脸色平静,慢悠悠地问:“月珰我问你,是寤生好还是段好?”月珰作惊恐状,谨慎地回答:“二位公子皆有舜尧之德,后风之才,奴婢不敢妄加评判。”武姜笑言:“你自当大胆地说出来,不管你说谁我都不会怪你。”月珰思考了一下,答:“大公子成熟稳健,又极其孝敬夫人,自然是好的,可是二公子精通骑射、武艺高强,人又长得俊朗,二公子略胜大公子一些。”武姜很是高兴,问:“这么说你愿意嫁给段咯?”月珰花容失色,匍匐在地,连忙道:“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高攀二公子。”武姜笑着将月珰从地上扶了起来,安慰她:“傻孩子,我刚才都看出来了,你喜欢段,段也喜欢你,以你的身份确实当不了正妻,当个妾还是没有问题的。”月珰羞红着脸,低下头不语,武姜又皱眉,道:“只是寤生对你也有这个心思,寤生子息单薄,如若他和段一齐向夫君说明,夫君定会偏袒寤生,你看?”月珰连忙说:“那就想个让武公没办法偏袒大公子的办法!”武姜惊奇,问:“什么办法?”月珰羞答答地道:“让大公子与二公子进行一场射箭比试,若是谁赢了我就嫁给谁,二公子的箭法如此精妙,定然是输不了的。”武姜连忙夸奖月珰聪颖,说:“有了这场比试,段还可以在他父亲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夫君若是亲眼看见寤生不如段,世子之位定然便是段的。”说完武姜当即就去面见姬掘突,定下比试射箭一事。武姜离去,月珰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她本来就苦于没有充分的理由让姬寤生与公子段进行一场射箭比武,没想到最后却是武姜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现在她只需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子都便可。

      比试如期举行,郑武公与武姜坐在一侧,观看着场中的两个儿子,他们已手拿长弓准备比武。公子段首先上场,他熟练地架起长弓,一支箭还未等其他人看清,就“嗖嗖”地窜了出去,正中作为把心的死囚头颅,死囚立死。轮到姬寤生比试,只见他双手紧握弓箭,目视着远方的死囚,却迟迟没有动手。他看向正在远处观望着他的子都,子都对他自信地笑着,姬寤生耳边又萦绕着子都嘱咐他的话:“上校场后不要射死囚,如有野雉飞过,定要一箭双雕。”他究竟该不该相信子都,看出姬掘突与武姜的不耐烦,他将手里的弓箭架起又放下,犹豫中,当真有一对野雉从校场上空飞过,来不及多想,姬寤生迅速将弓箭架起,离弦之箭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一箭将那对雉鸡射下。武公掀案发怒,质问姬寤生:“让你射把你却射雉,真是无用的朽木!”一群人随着武公的气氛离席纷纷离开校场,子都走到脸色黑沉的姬寤生身边,作揖道:“请大公子放心,下面的事情就包在子都身上。”说完也离开了,姬寤生向天狂吼一声,脸上的青筋暴起,手中的长弓也断裂成两端。

      公孙子都追上郑武公,郑武公问:“子都所来何事?”子都俯身,道:“子都刚才见武公愤愤离席,前来宽慰。”郑武公甩袖,怒道:“父子之间的事情不容他人置喙!”子都答:“此事并非私事,乃是国事。”郑武公说:“那你且道来,我看看如何个国事法。”子都娓娓道来:“我刚才见主公因大公子不肯射杀死囚反而射死了一对野雉而生气,实在为大公子觉得冤枉。主公你想,雉鸡乃是活物,而死囚被绑在那里形同死物,二公子固然箭法高超,但不过是射中了死物,大公子才是箭法如神,不但轻而易举地将活物射杀,而且是一箭双雕,从这点看来,大公子非但没输反而赢得漂亮。再者,大公子不忍射杀死囚,表明他宽厚仁德,不是争强好胜之辈,大公子宁愿受主公的责备也不随便杀戮,如此的胸襟难道不该值得主公的赞扬吗?”“这就是你所说的国事?”武公问,子都回答:“关乎我郑国未来的宏图大业,自然是最大的国事。”郑武公不言,摆手让子都退下。

      几日后,民间有传言,说姬寤生在校场所射杀的两只野雉,乃是当日陈仓人所见的二童所化的雉精,名曰“陈宝”。一些善卦知命之人,曾预言,此二雉中,得雄者为王,得雌者为霸,那日姬寤生一箭双雕,乃是做霸王的吉兆。不多时,向来相信命理的郑武公便将世子之位给予姬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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