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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让我抱抱你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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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尘没有吻我到十八岁。
不是他的错,是我撒谎了。
程赤在成年的那天,决绝的甩开了江尘挽留的手。而十八岁往后的日子,我的胃每天都在痛,吃不吃饭都在痛。我知道,这是我的报应,是我想要逃离自己命数所带来的命运的惩罚。
有的时候,在加护病房里吐血吐到暗无天日的那些日子里,在手机后面偷偷窥探江尘生活的那些不眠夜中,我偶尔也会想。我会想,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不会在游戏厅里救下江尘,会不会冒着丢工作的风险把书搬到江尘身边去,会不会……
你说,要是我一开始就乖乖的听白哲宇的话,把胶水儿老老实实的涂到江尘椅子上该多好呢?
如果这样的话,我和江尘根本就不会有交集,没有交集也就没有那些炙热的痛与恨。我们就是两条永远不会有任何交织点的平行线,他一个人过他的阳关道,我乐的呵的走我的独木桥。
那样的话,那个夏天就会被抽走所有的潮湿和悸动。我还是自娱自乐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等着高考结束后随便混个专科上上。江尘也还是老师家长心目里最好的苗子,高考结束后,准被各大985的名校抢着要。
那样的话,江尘的计程本里不会写着我程赤的名字,他不会因为谈恋爱而被母亲威胁在家。我也不会沉醉在江尘编织的美梦里,不会拥有那三个月的,漫长而炽热的回忆。
那样的话,我们都不会犯错。
可当时的我是多么青涩啊,多么莽撞啊,还真的以为凭两个高中生的勇气和一腔热血,就能把所有诺言都走到尽头,就能顺顺利利的渡过高考,一起走向约定好的未来。
那是我们都拥有彼此的未来。
可是我想错了,我都快要死了才终于明白我从头到尾都是错的,才明白我和江尘之间,一直都有一个永远一腔热血,永远勇敢甚至倔强的人。
那个人不是我。是我的懦弱,我的不信任,我的胆小,最终才换来了一场空。
你说,要是我知道反正结果都一样,反正江尘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成为歌手,反正江尘从来都不会背弃我们之间的诺言……那我当时为什么不再坚持一点,不再多信任江尘一点,为什么不和他一直走到十八岁呢?
如果我们能一直坚持到高考结束,是不是就能一起去完成那计程本上的所有计划,能一起度过一个完美的,浪漫的暑假,再各自去念各自目标的大学,最后在二十五岁时,还能一起走过未来很多很多的春天呢?
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我没有未来了,再也没有未来了,更没有以后,江尘关于我的计划彻彻底底的都要泡汤了。
江尘,我看不到明年的春天了。
“咳咳……”
我被铺天盖地的回忆死死的给压住了,上半身痛苦的蜷缩着,摸索着趴到床边,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急促的倒气,“咳咳……”
我的胃又开始痛的厉害,每天每天的晚上都是这么痛,像是有几把锋利的刀子在里面磨。我挣扎的捂住嘴,瘦骨嶙峋的胳膊想伸到床底去捞那个崭新崭新的不锈钢盆,可我一伸手,立马就有人极迅速的把我整个人给捞起来了。
“盆……盆呢……”
我的脸色以飞快的速度灰白残败下去,瘦的可怜的身子一个劲儿的发着抖。我拼命的捂着嘴,喉咙里有滚烫的血滚过,发出“呼噜呼噜”的微弱动静。可血溢出来的速度太快了,我怎么捂都跟不上。
“呕……”
我这才想起来,现在我的病房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三人病房了。我洗的干干净净的那个不锈钢脸盆也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呕……呕……”我的胃撕心裂肺的痛,痛的我恨不得把那个长满肿瘤的器官也给吐出来。恍惚之间,我突然的想起了中学时候的一个同学。
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似乎从来不搞卫生,也不洗头洗澡。每次我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总能闻到一阵潮湿发霉的味道。后来我知道,他的家庭条件比我还差一点,他不仅没有妈妈,还常年经受着父亲的家暴。
但当时的我还不太理解,我想,就算再没时间再没精力,洗个澡还是能做到的吧,那多简单啊,冷水一冲的事儿,我们大老爷们儿又不用那么讲究。
可是得了胃癌晚期后我才知道,原来连维持最基本的体面和卫生,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至少现在,至少这次,我是真的得吐一地的血了。
“呕……”
挣扎着朝着地上吐了几大口血,我反倒觉得堵着的胃好受一点了,身体也变轻了很多,正想要不管不顾的蜷缩起来重新把自己埋回被子里,却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被我给忽视了。
直到感知重新钻进身体四肢的瞬间,我才发现,病床周围并不只有我一个人。
“江尘……”我浑身真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全靠着背后那只有力的臂膀才没滑下去。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让你……”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江尘也没让我再继续说下去。他就按着护士之前教他的那样,连接好氧气罩和氧气装置的输氧管,又调节了氧流量,最后帮我固定好了鼻导管。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的下来,要不是我知道江尘的职业,还真以为他是个医生呢。
“咳咳……嘶……”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全靠咬着牙帮子才没彻底瘫软在江尘的怀里。江尘用那只温热的大手一直顺着我的后背,从脊柱一直顺到尾骨,又反反复复做了好几个来回。
“呼吸,跟着我呼吸,程赤。”
我看不到江尘的表情,可他嘶哑的声音却带着颤抖,灼热的传入了我的耳朵。我上半身不受控制的痉挛着,不由自主的随着江尘的节奏一下一下的喘着气。等到感觉自己终于缓过来时,我整个人已经彻底缩在江尘的臂膀里了。
江尘的另一只手护着我的上腹,我胃疼的厉害,拼命的去按江尘的手,想让他给我按按,想让自己的胃别再这么疼下去了。
“不行,程赤,不行……”江尘的声音已经哑的不像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个歌手,反倒像是街头乞讨的乞丐了。他死命的护着我的胃,不让我找到机会用力的按进去。
“江尘……给我揉……揉一下……”
记得江尘曾经和我说过,胃疼起来不要去按,要轻点儿去揉揉它。我被他说的挺害臊,心想大老爷们儿咋还像个孩子似的要人给揉胃呢?
可是江尘又很认真的和我补充说,最好也不要自己揉,要喊他帮我来揉。
可是江尘,我现在胃都这么痛了,揉揉根本就不会好的。
其实在高中的时候,在我们还在恋爱的时候。那时我偶尔也会胃痛,不过都是因为吃的不规律了,胃有点儿闹意见而已。我从来都不把这种小病当回事儿,可江尘却莫名执着的很在意。
记得有一次还在上数学课,可能是因为我忘记吃早饭了,胃就很突然的绞疼起来。其实只疼了那一下,我的脸色也只白了那一分钟。
我不想让江尘担心,也就没把疼痛表现出来,只是表面上演算着黑板上的题目,右手握着笔,悄悄的伸到课桌下顶着左腹。
江尘在复习阶段一般是不听课的,他有自己的复习节奏,老师也不管他。因此江尘一直在写着卷子,他可认真可专注了,我每次学累了想找江尘说说话,都要很用力的戳他,他才会从题目中拔起来,再耐心的回我几句。
说真的,这点我是真挺感动的。都说了,我程赤是个特话唠的人,一分钟不说话就感觉全身抽抽的痒。之前和白森同桌的时候,他那么一个不学习的人都嫌我烦,有的时候宁愿抬头听老师讲那老掉牙的课,也不来回回我。
江尘却和白森不一样。说实在的,我自从跟他做了同桌之后,几乎都差点儿忘了我是个话唠了。江尘从来不让我的话落在地上,也从不敷衍我。
每次我戳戳他时,他都会放下手上的题目,很认真的听我讲那些无聊的话。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仿佛老师不站在黑板上,而是坐在他对面似的。
可是现在的我是真的不太舒服,却因为别扭的自尊心作祟,又不想去打扰江尘了。于是我憋着口气,再颤颤巍巍的吐出来,正打算继续写题时,江尘的声音冷不丁从身侧响了起来。
“程赤,你胃不舒服?”他侧过头来,也不写题目了,很严肃认真的朝我问道。
我可不好意思了,赶忙把顶进胃里的水笔给拿出来,“没有……你上课吧,别管我。”
江尘何等聪明啊,他盯着我手里捏着的笔看了不到三秒,立马就把自己白皙修长的手给伸过来了。
“你……你要干嘛啊……”眼看着还在上课呢,江尘的手却要直接伸进我上身校服里了,我吓了一跳,脸也迅速的跟着红了起来。
江尘没管我,温热宽大的掌心轻柔的护在了我的上腹,只是把声音稍稍压低了些。
“你趴着歇会儿,别担心老师,我给你揉揉胃。”
“可是……”
我一手抓着笔,手心汗津津的。还想要说什么时,江尘却给我了一个“嘘”的手势。
“快趴着,揉揉就不疼了,题目下课再给你讲,先不用听了。”
见我还犹犹豫豫的,江尘掌心施加了点儿力,直接就顺着我痉挛的那块肌肉开始揉起来了。
“程赤,听话啊。”
“……”
“别再按了,我求你了,程赤……”
可是现在的江尘不会再像高中一样给我揉胃了。不是因为他不想,是因为他不敢。
嘿,我的胃里塞的满满的都是肿瘤呢,要是江尘揉的时候力气稍微大一点点,保不准我哪颗脆弱点儿的肿瘤就会“轰”一下破掉,然后他就提前把我给送上西天了。
我的两只手腕被江尘一手抓住,终于不再死命乱动了。江尘的大手还紧紧的贴在我的肚子上,传来的只有他手心里的热量,却一点儿重量都没有。
他那只手腕绷的可紧了,颤抖的幅度都要把我也传染上,于是我就艰难的回头,去看江尘的脸。
我的妈呀,江尘真的回去洗过澡了吗?
江尘衣服倒是换了套新的,但就算是这套新衣服也被我吐上了稀稀拉拉的血,看起来怪可怕的。他的眼睛还是肿,看起来跟只快被抓了炖汤喝的兔子一样悲伤。
“江尘,你还有胡子呢,我第一次见啊。”
我胃不疼了,又靠着江尘的怀里攒了点儿精神,就又觉得不说话不行了。盯着他那稀稀疏疏快要冒出来的小胡子,我不禁乐道,“咋啦,走颓废大叔风了?”
我不得不承认,帅的人就是怎么样都帅的。在这一点上,江尘真是招人妒忌,高中穿着校服的样子就像极了小说中的白月光。现在就算是胡子拉碴的,眼睛也红的不行,都有种落魄少爷的脆弱感,还是帅的令人发指。
江尘不吭声,只定定的用他的兔子眼睛看着我。
气氛沉默了几秒后,江尘缓慢的伸出手来,动作极轻的在我的嘴角摩擦着。我想,他大概是要帮我擦擦血吧。
可是这血吐了还得有,要一直吐到我身体里一点儿血都不剩了才能停下来。我觉得江尘替我擦血挺没必要的,正想让他别擦了。可我低下头,却在我那被病号服包着的,瘦的皮包骨的大腿上看到了一片湿润。
那湿润逐渐扩大,越来越大,从一片延伸成了一块儿,从一块儿扩展成了一整团……
我的大腿骨先知后觉的开始发烫,于是我抬头,很迟钝的去看江尘的表情。
江尘的眼神极其复杂,几乎堆满了一切你所知道的负面情绪。悲伤,绝望……甚至还有深深的愤怒。他在哭,他哭的完全没有声音,连那种“呜呜咽咽”的动静都没有。
可是他哭的多厉害啊,我迟疑的伸手想帮他擦擦眼泪,可擦完了一颗还有一颗,不断不断的流下来,就像是止不住的血一样。
“程赤……程赤……”江尘牢牢的抓住了我的手,不断的摩挲着我因营养不良而干枯的指甲。他还在哭,叫我名字的声音像是从哭声里挤出来的一样,哑的不成调。
“让我抱抱你……抱抱你好不好……”
江尘的手腕颤抖着,肩膀逐渐一起一伏的,他的哭声终于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像是悲伤至极的哀鸣。
“你这么瘦,瘦成这个样子……程赤,你一个人……”江尘发着抖,红着眼睛环过了我的肩,动作抖的不成样子,我被他抱的紧紧的,甚至能听到他上下排牙齿磕碰在一起的声音。
我低垂着眼睛,抿着嘴巴看着江尘抓着我的那只手。江尘的手一直很漂亮,白皙修长,一看就是块读书的好料子。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尘的手指甲变得光秃秃的,边缘不齐,四周都是一块一块的破皮,似乎还隐隐约约有着渗血的痕迹。
我定定的看着江尘的手,过了半晌,突然的开口了。
“江尘,你都知道了。”
那哭声没有停止,江尘也没有回答我。我一点一点的把江尘锁在我背上的手臂给扒开,盯着他血红色的眼睛,声音笃定。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