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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你是我领养的 ...

  •   挂断电话后,我把自己结结实实的埋进了被子里,很快的,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这几乎是我这段时间睡的最舒服的一觉。听着了江尘的声音,我的心里就像是被缝了个底似的,那些烦躁,不安,思虑……全都大把的漏出去了,留下来的是踏踏实实的,说不上来的安心和舒服。

      接下来的几天过的特平静。白天的时候我就可个劲儿的刷题,刷前几年高考的真题卷,各个地区,从安徽的到浙江的都刷。晚自习的时候,我再薅着头发研究那些上午做错的题。其实我大部分都搞不太懂,就把那一大把的问题全部塞进书包再背回家,在那多用桌子上一道道的拍给江尘看。

      江尘确实和他之前说的一样,回复的时间相隔特大。有的时候我晚上拍过去的题目,都第二天下午了才有讯息传过来。但我不怕等,恰恰相反的是,等待更给我漫长无尽的校园生活中带来了点儿鲜明的期待来。

      我常常不自觉的去看手机,偷摸儿的看。我甚至把看手机当作了个完成学习任务后的临时奖励。做完了套物理题,看手机时要是发现了江尘回复我的消息,心里就像是进了只到处乱钻的小老鼠一样雀跃。

      我不难受了,兜里揣着江尘给我的手机,就像是江尘还站在我旁边一样。我可幸福了,连中午去食堂时都能打好几碗的菜,荤素搭配,简直健康的出了奇,江尘看着了肯定要狠狠的夸我一顿。

      晚上要是睡不着的时候,我也不翻来覆去了,就把江尘给我录的题目讲解拿出来听。江尘的声音可有磁性了,就算是在当年那么粗糙的收音设备下都好听的不行。听着听着,我就感觉我和江尘真像是那种七八十年代被棒打的小鸳鸯,还是大老爷们儿版本的。

      这样想着想着,我就觉得这事儿特荒谬特搞笑,那根紧绷着的神经也就松下来了。然后我再换一个录音听,听着听着,我就逐渐的,一点一点的睡着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多,终于到了离高考还剩二十天的时候,我们学校搞了一个誓师活动。教室前后都贴满了那种“奋战二十天,接力高考”“拼一载春秋,搏一生无悔”的大红字条。

      甚至连一贯吊儿郎当的白森都开始紧张了起来,早读课时终于不拿他那个老破手机玩儿俄罗斯方块了,而是捧着本崭新崭新的语文书磕磕巴巴的念着《劝学》。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

      嘿,我可不像他们似的,一个个胆小的要死。我程赤一点儿也不紧张,甚至还希望这二十天过的能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二十天后是高考,可二十三天后,我就又能和江尘正大光明的手牵手在路上走着了。欸你说那个时候,我一定得请江尘吃个冰激凌,奢侈牌子的,那啥……哈根迪斯?不瞒你们说,我记忆力好像确实不太好。

      不过不管是啥,哈根迪斯,酸辣粉,学校头上卖的那些烧烤,还有最近很火的那种大涮锅……哎呀妈呀,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我都要流口水了。

      高考结束后,我一定得拉着江尘把这些好吃的全给吃一遍。他再说什么垃圾食品也拿我没办法了,到时候我就点上一大堆的烤肉串儿,然后全部都用来堵住他那张大道理说个没完的嘴。

      而且刷了人这么久的饭卡了,我程赤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的,就算那人是男朋友……那我也得报啊。

      可正当我想着那涮羊肉,涮牛肉该有多么多么的好吃的时候,面前的课桌却被“咚咚”的叩响了。我还没从口水四溢的期待里回过神来,胳膊肘下面还垫着几张皱皱巴巴的真题卷儿,甚至连手里的笔还攥的紧紧的。

      我一抬头,班主任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正放大了对着我。要是我没看错的话,那细细窄窄的眼睛里面还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耐烦和焦躁。

      按理说,老班从来对待像我这样不学无术的人都是眼不见心不烦,抱着放养态度,敬而远之的。就算是我程赤成绩进步了点儿,那也远远的够不着他那老人家的法眼,所以……

      我脑子里泡着的酸辣粉和麻辣烫瞬间就不香了,攥着笔的手稍稍的握紧了些,但我还是以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看着老班,眼睛甚至还笑眯眯的。

      “干嘛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你的教案嘛?”

      中年男人的脸气的微微胀红了,他前面挺着的大肚腩来回颤颤巍巍的收缩了好几个来回,才终于咬牙切齿的对我吐出几个字来。

      “那谁,那什么……”

      “老师,我叫程赤。”我把笔扔在桌子上了,那五毛钱一只的水笔咕噜咕噜的顺着凹凸不平的桌面滚进了旁边的试卷堆里。我好心的提醒他,好整以暇的双臂插着抱在胸前。

      班主任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程……程赤,你……你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给我添麻烦……啊?”

      我歪了歪头,又向下无奈的撇撇嘴,眼神看起来特别清纯无辜,“我咋了,你别冤枉我啊,这几天我一直在教室里读书学习,好久没出去打架了,怎么了,不会我连学习都要被骂吧?”

      看着我装疯卖傻的样子,班主任几乎要气的犯糊涂了,他拿起我桌子上的笔狠狠的敲了几下,眼睛瞪的像要从车底下滚出来的轮胎似的。

      “别给我装傻!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一天天的不学好……带坏别人好孩子……”

      我心下一沉,知道自己这几天最担心的事儿还是要发生了。但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淡定的,甚至还有闲工夫去抽回老班手里的笔,“我干了啥啊,我咋不知道呢?可别乱动我的笔了,这笔可贵了……”

      “哼,”班主任把我的东西放下了,从鼻子里冷哼出了一口气儿。

      “别在这儿跟我狡辩,人家家长可是找上门来了,你有话和她说去,行不?”

      我右手不自然的插回了兜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那冰冷光滑的手机外壳,嘴上还絮絮叨叨的不停,“谁家长,我咋啥都不知道呢,你可别诓我啊?”

      班主任似乎是懒得再搭理我了,也知道从我这种人的嘴里是撬不出来什么正经话的,只是语气很差的丢下了句“你自己看着办吧”,之后就又背着手走回讲台前面去了,背影活像是只老掉的,姿态臃肿的老猫。

      见班主任似乎是走远了,我一直向上扯着的嘴角终于塌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紧张或是害怕什么,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更何况我程赤是个运气特差的倒霉蛋,这点是逃不掉的。

      再说了,我真觉得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是和江尘谈个恋爱而已,又没惹到谁。我还恨不得江尘他妈快点儿把气都撒在我身上,别去折磨江尘了呢。他妈真是坏透了,坏的彻底了,对自己这么乖这么好的亲生儿子都能下得了狠心,要是我下午见着她,一定得用拳头给她个厉害瞧瞧……

      不对,不对,江尘特意嘱咐过我,不能冲动的。

      江尘都为我做了这么多事儿了,解决了那么多的困难了。我要是一冲动,脾气一上来就把这些他好不容易为我铺垫好的全毁了,那我该多对不起他啊。

      我盯着卷子上那道做了一半的圆周运动计算题,脑子乱糟糟的,像是陷在一团含水量特高的云里。然后江尘对我说的话就在脑子里猝不及防的响起来了,语气平和又温柔。

      他说,说程赤,你别慌啊,你别慌。

      于是我又眨了眨眼睛,把那根笔从桌子上摸起来了。盯着那道物理题看了许久许久,看的眼睛都有点微微潮湿了,我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好像把第一小问的第一个数据给代错了。江尘曾很认真的跟我讲过,这是千万不能错的,要是连第一个式子都错了,那后面的数据再算也没什么意义了,只是浪费墨水,要是在考场上那还额外的浪费了时间。

      我一点一点的抠着右手掌心里那块儿已经开始结痂的伤疤,很缓慢的把那一长串的解题过程给画上圈涂去了。

      你说我怎么这么傻呢,连开始都是错的,却毫无意识的埋头苦算了这么久。真是不应该啊,非常不应该。

      中午白森喊我去吃饭,我没去,仍趴在桌上想着那道怎么算也算不出来的物理题。

      好不容易学习了一个上午,中午大家都一拥跑去吃饭了,教室里除了我再没别人。头顶的风扇一直无休止的转啊转的,夏天那点儿黏腻枯燥的风就这么可怜的被卷个没完了,刚有几丝侥幸的逃出去,一眨眼的功夫,又尽数无奈的被裹挟着钻回来了。

      于是我把校服外套盖在了头上,也眨了眨眼睛。我觉得自己的思维好像有点儿迟缓了,那些长得丑陋无比的物理符号在我的脑袋里逐渐模糊,融合着……

      于是我就这么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面前站着一个很眼生的女性。

      我知道,那应该就是江尘的母亲,我久仰大名了。

      我揉了揉眼睛,迅速坐直身体。而江尘妈妈自始至终没有朝着我说一个字,她只是站着,头低垂,视线聚焦在我课桌上堆的那一大坨试卷上。

      其实之前江尘还在的时候,我的桌子还是非常整齐的。江尘这人肯定是有强迫症,他不光要把自己的位置理的像刚剪的光秃秃的草坪一样干净,还要伸出手来管我的。我老跟他吵架,说我这样理东西有我自己的道理,这样每张试卷儿我都能在一秒钟之内精确的把它给抽出来。

      直到有一次上化学课的时候,我在我那乱成一锅粥的桌肚里死命翻着上次的考卷,可是那该死的卷子却像是我昨天喝的可乐似的,进了肚子里就狡猾的不见了。眼看着老师都要讲到第五道选择题了,我只好悻悻的把埋下去的头抬起来,有些讨好的看着江尘笑。

      我挠着头嘿嘿笑着,说,江尘,这真是意外,你把你的试卷借我看看呗?

      江尘一句话都没说,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我。他只是默默的从一旁的试卷袋子里准确的抽出中间的那张,又很轻的放在了我们俩之间的桌缝上,连一秒钟都没用到。

      那节化学课我听的可不好意思了。你说江尘要是骂我耍嘴皮子也行啊,但他偏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可他越是不说话,我心里就越觉得过不去,越觉得我好像是个自己把自己谎言戳破的糊涂蛋似的。

      于是第二天,我早早的来了教室,想把那跟老鼠窝一样的桌子给好好理理。可我没想到的是,江尘来的竟比我更早。我还没走到位置上呢,他那挺拔宽阔的背影就老早的已经立在座位上面了。

      还没等我上去跟他打招呼呢,我先是被自己焕然一新的桌子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桌子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少了一大半,我把头伸进桌肚里去看,发现了那和江尘简直是复制黏贴般一模一样的透明袋子,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各个科目的卷子和知识点打印纸。

      我觉得耳朵根有点儿热了,又抬头,竟在自己桌子的正中央上看见了那张被我团的稀巴烂的化学试卷。

      昨天害得我苦找了那么久的东西,今天正悠哉悠哉的蹲在桌面上呢,真是特不给我面子。欸你说,江尘到底是怎么找到它的呢……

      我感觉自己侧脸那一片都火热热的发烫,慌忙的拉了椅子坐下。又过了好久,我才把没那么红的半边脸转向江尘,小声的问道。

      “你……谢谢……”

      江尘仍是捧着那本文言文重点字词,没说话,只是用左手把一个塑料杯推到我这边来了。

      我定睛一看,那是一杯紫米粥,还冒着热乎气呢,可新鲜。

      可我程赤实在是个死不悔改的人,江尘走了,我就不吃早饭了。还没过几天呢,我的桌子就又乱的和老鼠窝一样了。

      “你找我干嘛?”

      我盯着江尘母亲那张保养姣好的脸,见她还在看着我桌子上那些破烂的连收废品的也不要的教辅资料,声音硬邦邦的。

      干什么事儿都得先发制人,我特明白这个道理。而且我觉着只要我够坚定,头够铁,江尘他妈就算是把嘴都讲烂了也是拉不回我的。

      毕竟可不是谁都像我程赤似的。我既话唠又抗揍,既会骂人又皮实。江尘他妈不好对付,难道我就是个啥善茬吗?

      可令我意外的是,江尘他妈既没有对我破口大骂,也没有苦口婆心的劝我早点儿放了他的宝贝儿子。她只是抿着唇,眼睛一直盯着我搁在江尘椅子上的半只手臂。半晌,才缓缓开口。

      江尘他妈的声音跟我之前想的真是一点儿也不一样。我以为那么严厉的一个人,声音应该是那种尖尖利利的,再不行,也得是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可她的语气却极为平静柔和,甚至还和江尘的声音有点儿像。

      她说,“你叫程赤吧,请问一下,我能请你喝点东西吗?”

      我把两只手都插在了校服口袋里,盯着面前咖啡上冒着的一层蓬松的,像是奶油一样的东西,一言不发。

      他们有钱人真是让人难以捉摸,这一杯咖啡要将近四十块了,我辛辛苦苦的兼职一整天才能赚到面前这两杯咖啡的钱呢。欸你说,江尘妈是不是有病啊,要劝我和江尘分手就直说得了,还花那么多钱,搞得那么隆重,有必要吗?

      我程赤下了什么决心都是不会改变的,就像是吃了个铁秤砣似的。无论是带我来喝这苦不拉几的奢侈饮料,还是给我几个钢镚儿买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可乐,结局都一样,还不如少花点儿钱呢,钱这玩意儿多稀罕啊,多难挣啊。

      江尘他妈长得可标志了,和江尘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难怪江尘帅的如此惨绝人寰,原来都是沾了美人基因的光。

      她用小勺子一点一点的搅着杯子里的液体,端起来抿了一口。直到多年之后,我在大学咖啡店里打工的时候,才知道她喝的这玩意儿原来叫卡布奇诺。

      我真想不通怎么有人爱喝这玩意儿呢?苦不拉几的,味道无聊坏了,喝了胃还会痛上半天。

      然后江尘母亲把杯子轻轻的磕在了桌上,终于又开口了。

      她说,“程赤,你还记不记得我?”

      妈的,她这话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啊。你说她要是直接点,直接问我为什么要抢走她那个优秀儿子,我还能理直气壮的骂回去,说那是爱情你懂不懂?再说了,你有什么资格管你的儿子,你儿子在学校里过的可惨可惨了,你管过没?你天天就知道让江尘活的跟个完美假人似的,那江尘他多可怜啊,你知道不知道?

      一想到上次在游戏厅里,江尘说他妈会骂他那样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内心里就“噌”的冒出一股火气来。一发火我这人的嘴就管不住,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就来了。

      “您是谁啊?我为啥要认识啊,有话好好说行不,别在这儿拐弯抹角的,墨迹什么啊,能不能别浪费我时间?”

      我本以为江尘他妈那伪善的面目总要揭下来了吧,可是令我搞不明白的是,她一点儿也没生气,还是慢慢的喝着咖啡,眼神平静又温和。

      我真特别看不惯那人慢悠悠的样儿。我一想是这样的人把我的江尘带走了,把我的江尘强硬的关在家里了,让我那么好的江尘白白的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竟然还坐在这儿那么优雅的喝着咖啡,我的肝叶子都快要气炸了。

      我想,你他妈的喝什么咖啡啊,你他妈的哪有脸喝什么咖啡啊?

      江尘的担忧真是没错,我就是一个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特别是跟他江尘有关的事儿,我这臭脾气就一点儿也兜不住了。

      我真的可会说话了,可会骂人了,江尘他妈不说话,我就一个人可劲儿的骂着,骂她真是不长眼……

      可江尘妈还是淡淡的看着我,一句话都没说。直到我嘴皮子都磨的痛了,口水都快被耗干了,她才终于有了点儿动作。

      她放下杯子,侧身在那老花的皮包里翻啊翻的,最后从里面夹出了一张塑封的纸片儿,缓慢的用涂了指甲油的食指推到我面前。

      “程赤,你真的没怎么变,小时候也老这样,话可多可多的了。”

      我猛的灌了一大口咖啡,低下头去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一张照片。

      在我的记忆里,四岁是一个分界线。因为在四岁之前,我基本没有什么成段的记忆,日子过的片段又模糊。而到了四岁之后,我就莫名其妙的被送进福利院里去了。

      在福利院里的日子过的特别平淡。其实小说里写的真是夸张了很多,或者说是我的运气还没差到那个地步,至少我觉得那里的阿姨们对我还是挺好的。

      我每天都有饭吃,一顿两顿的,虽然吃不多也吃不饱,但到底是有还算新鲜的食物吃,不会吃坏肚子。而且胃饿着饿着也就饿小了,饿没什么的,我觉得挺幸福,挺开心的。

      福利院的同伴们总有吃不饱的,来抢我的东西吃。一开始我还很不聪明,老是死死的抱在怀里,还会哭丧着张脸说,“我肚子也好饿啊,你们可以给我留点面包吃吗?”可后来,这样的事儿发生的多了,我也逐渐的明白了这里的隐形规则。

      哭没用,装可怜更没用,眼泪是这里最多的东西,多的泛滥了,也就最不值钱。要想不饿肚子,你得长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才行,而且必要的时候,你最好使用你的拳头。

      毫不犹豫的说,我程赤这辈子最能耐的两样技能都是在福利院里学会的。不过随着我慢慢长大,院里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们也越来越少了。

      阿姨们说,那些孩子都是最幸运的,被爱他们的家庭给领养走了。

      俗话说僧多粥少,那相反的,僧少粥自然就多了。我每天都能吃饱肚子,本来瘦的肋骨都根根分明的前胸终于长了点儿软软的肉,看起来可有福气了。

      但人少了,也没人再陪我玩儿跟我打架了,我不免的还有些失落呢,就去拉着阿姨们的衣袖,小小声的,有点儿委屈的说。

      “阿姨,啥时候,我也能被‘羚羊’领走啊……”

      阿姨们很慈爱的捏捏我的脸蛋,半弯下腰来对我说,“小赤啊,那字是‘领养’。不是‘羚羊’哦。”

      其实我觉得我小时候还是挺幸运的,遇到了一个这么好的福利院,而且没过多久,还真的被一家好心人给领养走了。

      “小赤,站好了,阿姨给你拍照,这个要放入领养档案里的喔!”

      我还没拍过照片儿呢,看到阿姨手里举着的那个黑匣子可害怕了,一个劲儿往后面钻,小脸煞白煞白的。

      “阿姨,这盒子……会不会把我的……脑子吃掉啊……?”

      阿姨们笑的连照相机都拿不稳了,捂着嘴巴弯下腰,过了好半天才转过神儿来安慰我。“没事儿啊,没事儿小赤,你别怕,它不会吃人的呀。”

      我仍是不太信,缩着脖子还是有点儿畏畏缩缩的,可是那照相机已经对准我的脑门儿了。

      “咔嚓”

      而时隔多年,这张“会吃人”的照片终于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小时候看起来可真傻啊,眼睛睁的像是玻璃珠一样大,下巴上一点儿婴儿肥都没挂上,尖尖的看着活像是个连环画里的小娃娃。两条锋利的锁骨从宽大的衣领里突兀的支出来,真真是瘦的可以,比现在还过分。

      我定定的看着那照片儿,思绪在空中像个纸屑似的,被风吹的飘来飘去的,可怜的荡啊荡的,像是找不到家了,甚至一时半会儿连个合适的落脚点也找不上。

      然后我突然的,不知怎么的,就觉得特别想笑了。

      你说,这世界是他妈的怎么了?我本来以为我这人够普通的了,够倒霉的了,怎么能把日子过的比古早小说里的主角还要狗血呢?

      我盯着那照片上很彷徨的那张脸,盯着他眼角下那颗小小的,黑色的痣。我甚至想翻脸不认账了啊,那是我吗?照片上的人是程赤吗?程赤不是这样的,他现在长得可帅气了,眼睛根本就没有这么大。程赤也不会这么害怕的盯着人看啊,一定是……

      一定是搞错了,好吗,一定要是搞错了啊……

      不然,不然……

      不然我要怎么办呢,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清了清嗓子,很迟钝的发现了咖啡馆里原来正浮动着一首钢琴曲。那曲子特漂亮,之前江尘给我弹过。

      然后江尘妈妈先说话了,温柔的打破了沉默到凝滞不动的气氛。

      她说,“当时说好了的,又没去接你,挺不好意思的,我们家里出了一点事情,暂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死死的抠着手心的那块疤,那是块狡猾的疤,明明还没有成型,撕破时还有温热的血溢出来,淌在我的手心上烧啊烧啊,又被我的皮肤给刺冷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江尘跟我说过了,他爸因为肺癌走了,就在那个时候。于是我再也不敢继续抽烟。

      我低着头,无意识的咬着嘴唇。江尘妈妈把照片拿走了,又很小心的放回了包里,然后抬起头。

      “看你学习的挺好的,钱够用吧,我今年很忙,没顾上打给你,待会儿走的时候阿姨全都补上啊。”

      我把头垂的更低了,咖啡苦涩的液体在口腔不断翻涌着,又顺着食管滑落进了胃里,蛮横无理的灼烧着脆弱的胃壁。

      我胃好疼啊,真的好疼好疼。我甚至感觉连心脏都跟裂了个口子似的,正在一绞一绞的抽搐着。江尘你说,我本来都能忍的,什么疼都算不上事儿。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我竟变得这么脆弱?

      在十七岁以前,我的银行卡里每个月都会按时的打进两千块钱。这真不算少了,在当时的那个年代,三块钱就能吃上一大碗牛肉面呢。更何况我不用吃牛肉,能吃到新鲜的菜叶子就已经很满足了,有点儿蔫吧的也行,只要吃了不坏肚子就可以。

      我特感激那个把我“羚羊”走的人。她虽没带我回家,没给我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家人。但她给我了一个租下的小房子,给我了新鲜的食物和很多件干净的衣服……她给我了一个家啊,我还能奢求什么呢,明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真的已经对我很好很好了。

      我有个小账本儿,里面详实的记录了每一笔转过来的钱,想着长大以后一定要把那些钱全给还回去,还要好好的感谢她。

      我真觉得我挺幸运的,遇见了两个对我特好特好的人。一个是江尘,而另一个,就是这只“小羚羊”。江尘是让我找到自己人生的那个人,而“羚羊”是赋予我人生的,让我活下去的那个人。

      可是……怎么会呢?怎么到了今天你才告诉我,这“羚羊”就是江尘他那个古板的,变态般严厉的,不近人情的母亲呢?

      不对,不对,我的心里太乱了,请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好好的想一想……

      见我迟迟不说话,江尘母亲低低的叹了口气。

      “知道你可能会很难接受,但是……小赤,做母亲的,我也真的没办法了,原谅我行吗?”

      我还是不说话,手心里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鲜红色的血已经慢慢的沿着手腕内侧流了下来,慢慢的濡湿了我的大半个袖口。我不疼,我没有资格去疼。

      我忍不住的想,想如果我没有被江尘妈妈所领养,如果我一直安安分分的呆在福利院里,永远做那个连看着照相机都会害怕的傻小孩。如果那样,现在事情会不会变的好办一点?我是不是能像和江尘在电话里说好的那样,义无反顾的拒绝一切分开我们的理由?

      可是没有如果啊。就算有如果,那翻转过来的平行世界里,我估计根本就看不着这个缤纷的世界,更遇不见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对我特好特好的江尘了。

      我的生活,我现在活着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幸福的东西,都是江尘妈妈带给我的。你说,她要是想让我做什么事情,我怎么可能能拒绝呢?

      于是我抬起头,吸了吸鼻子。

      “您……把江尘怎么样了?”

      对面的人苦笑了一声,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她说,江尘从小就特别特别乖,让人可省心了。

      她还说,她对江尘严,其实有的时候她自己心里也会难受。但没办法啊,家里有好几双眼睛都在看着江尘呢,要是江尘不优秀,哪怕只是被揪出来了一点儿错,以后自家的公司可能就要归别人管了。

      “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他父亲走了,这位置很多人都眼睁睁的要坐。他爸又是个不省心的,在外面乱玩,本来就够乱的了,还搞出个私生子。”

      我手心疼的麻木了,大概也能知道,江尘妈指的是白哲宇。

      可是江尘又有什么错呢?他做错了什么呢?江尘……

      他多可怜啊。

      我分下去一只手悄悄按着胃,无力的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都说了,没有如果。命运就是这么恶心人,在你最幸福最有勇气最期待未来的时候,偷偷的在后面推你一下,跟开玩笑似的。

      可是却什么都变了。

      “江尘这孩子特别倔,他决定的事情,就像是完全铁了心一样的,我们做家长的怎么拉也拉不回来。”

      江尘妈自嘲的笑了笑,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眼睛。

      “程赤啊,你还年轻呢,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冲动和爱情什么时候都会有。可江尘真的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你替阿姨劝劝江尘吧,江尘肯定听你的,行不行?”

      我的嘴唇上下翕动了一番。我想说,江尘未来是要当歌手的,我是要给他伴奏的,我们将来要一起去意大利呢,这些都说好了的,都被写进计程本儿里了的。

      我还想说,我一点儿也不冲动,我这辈子的时间全部都要给江尘了,我们还要在八十岁的时候看dv里录的那些视频呢,我们……

      我不禁想,江尘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他老了会不会变丑?难道还是那么帅吗?

      我死命的抠着手里的那道血口子,说话的声音甚至有点儿结巴。我明明是个话唠的,说话可顺畅了,从不打磕巴。

      我用希冀的眼光看着江尘妈妈,看着那个我一辈子都想感激的“羚羊”。

      我说,“您……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吗……我们保准悄悄的,肯定不影响成绩,我们只在私底下发发消息,不见面的,真的……真的不见面的,这样……这样可以吗……”

      江尘妈妈拉过我的手,慢慢的掰开了我正在抠着伤处的食指,用那种悲悯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我还是当初的那个待在福利院的小孩子。半晌,才特艰难的说道。

      “小赤,阿姨求你了,真的算阿姨求你了,你和江尘分开吧,行吗?”

      我低下了头,浑身颤抖着,什么都没有说。

      我什么都没有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你是我领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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