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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江尘,花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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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我理直气壮的和江尘说,老子是“拿钱走人”。我跟他说,你妈为了让我和你分手给了我一大笔钱,足够我一个人去国外留学,去外国找几十个专业演奏家教我弹钢琴,足够我过十足的潇洒快乐日子。
而七年后,那存着一大笔钱的银行卡正完好无恙的夹在江尘的指尖,看起来新的像是刚办好的一样。
我盯着那银行卡发愣,我那可怜的小脑瓜迅速窜过纷乱而复杂的思绪。江尘为什么还留着这计程本?不是说了分手之后要把有关于前男友的东西全部丢掉吗,都七年了,江尘为什么还把它随身携带着?
江尘刚刚问我有没有什么话要说,可是我盯着他那张郁色遍布,甚至看不清表情的脸,嘴唇只能小幅度的一张一合着,却是一句屁话也说不出来。
“好,好……”我还是说不出话,江尘也不继续问了,他坐的离我近了些,烟草的气息徒然加重。
江尘正对着我的脸,床头黄色的护眼灯在他疲惫的脸上网着温柔的光晕。
然后江尘自顾自的开口了,语气听起来特别平静。
“程赤,你根本就没拿我妈给你的钱,对不对。”
江尘这话看似是问句,意思却极为肯定。我眨了眨眼睛,把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臂从被子里抽出来,求救似的拽着江尘的衣袖。
我看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我想让江尘别再说下去了。
可江尘的心肠仿佛堆满了石头,他缓缓的给我捂着因输液而冰凉的胳膊,一点点的摩挲着,接着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程赤,你一直在骗我,你根本就没上大学,也没跟他们说的那样学钢琴,对不对?”
江尘看着我,用那双红血丝密布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我。我的心暮然的往谷底一沉,还试图把自己的小臂给抽回来,可江尘的皮肤却和我贴的死紧死紧的,我简直是一动也动不了了。
于是我低垂着眼睛,很轻很轻的嘟哝了个“嗯”。
江尘说的对,我确实没上大学。我连高考都没上本科线,更没像电话里和白森说的那样“每天都在音乐学院学钢琴,学识谱学古典”。我高三时辛辛苦苦攒下的那些钱,只够我买一张从上海到伦敦的机票。
然后我逃到了这个和江尘相隔八个时区的地方,距离远了就是好,距离远了,我根本就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忙的很,那些正经的工作根本就不要我,我每天都过的不一样,体验了有的人一辈子也做不了的那么些工作。餐厅到了饭点儿的时候,我手里端的盘子满的都看不见脚尖。
在伦敦,我的手一直在和油腻的餐盘,结块儿了的冷硬餐布,滑的像热带雨林里的泥鳅一样的洗涤剂打交道。别说是在大学里学钢琴了,我就连钢琴的黑白键儿都没碰着过一次。
江尘,你还说我要给你伴奏呢,现在哪怕你把那123456都规规整整的标在五线谱上,我的手也僵的一动也动不了了。
其实有的时候我也觉得我挺幸运,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吐血了,接着就囫囵的被塞进了医院。江尘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你来了,我就终于有医院可以住了。
毕竟在这之前,我在伦敦根本就没有家,没有房子,连高中时住的那种小破屋也没有了。
要是你像高中一样的手受伤了来找我,我肯定得挺难过的。毕竟现在的我连一把好椅子都没有了,连给你坐的地方也没有,更别提找来碘酒给你涂了。
江尘还在一连串的追问,语气执拗又嘶哑,里面含着的情绪浓烈的快要溢出来。
他问我,说程赤,你一个人在英国的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的,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问我,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为什么这几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为什么不早点跟他说清楚?
“……”
“你有什么钱,程赤,你没有钱,在伦敦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啊,你有听我的吗,你有好好吃饭吗……”
江尘的目光粘在我领口处突出来的,极为消瘦的锁骨上,然后他的声音就很突兀的低下去了,只是还是紧紧的攥着手里的那张银行卡,仿佛要把那无辜的卡掰折一样。
我生怕江尘把那卡弄折了,那可是钱啊,钱这玩意儿可太珍贵了。我急促的呼吸着,很快的就要去把江尘的手掰开。可江尘的劲儿实在是太大了,他死死的瞪着我,好像连声音都在止不住的颤抖着。
“程赤,你要我怎么办?啊,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办?”
我盯着江尘湿润的眼眶,用稍稍有些发抖的去抓他的手指,想让江尘冷静些。可江尘却不听我的话了,他颤颤的呼出一口气,紧紧的攥着我细细的手腕儿就要往他的心口上放。
江尘的胸膛很烫,温度迅速把我冰凉的手心传的灼热。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身子一软差点要滑下病床去。可江尘早就眼疾手快的箍住了我细弱的腰,把我连着被子一同团在了他的大腿根处,动作极轻极稳,像是隐忍至极却又无处宣泄的爱意。
然后江尘垂下头来,声音紧紧贴着我的耳廓,颤抖随着吐息一同钻进了我的心田。
“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程赤?你知道吗,你想知道吗?”
我被动的扶着江尘结实的后腰,心里脑子里都绞的像一团乱麻。哪里都疼,我就分不清究竟是哪里在疼,只能用发抖的手捂住嘴巴,不让一丝呻吟声泄露出来。
“程赤,你想让我心疼死吗?”
我迟钝到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动作却比语言先一步出现,我盯着江尘通红通红的眼睛不住的摇头,不断从嘴里溢出粗重的喘息声。
“不……不……”
我想让江尘别心疼我,别想着我了,我都要死了。但我急的根本就说不了话,只能用汗湿的手指去摸江尘的手掌心,慢慢的,反复写着“死”字。
字还没写到一半,江尘就死死的拉住了我的手,安抚着我脊椎骨的动作也猛地停了下来。
我的手还虚虚的贴在江尘心口上,从里面传出来的心跳极不规律,极重极重的,“砰砰”的击打着我黏腻冰凉的手心。
然后我听到江尘开口,语气郑重又笃定,跟高中时他每次要做什么计划的时候一摸一样。
他说,“程赤,你不会死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
和绝症患者聊天就是这样的,无论一开始是什么样的话题,到最后总归是会落到一个“死”字上,没意思透了。
我觉得江尘可能还没接受我是个胃癌晚期病人的事实。可能还需要给他一段时间,等他看着我插上鼻氧管,和三年前一样住进重症监护室的时候,他应该就知道,那时候我是真的要死了。
可“明白”这个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特别是对于江尘这种习惯把什么事儿都握在手掌心的人来说,死亡是无法被计划的,是脱离于他计程本之外的,江尘肯定特接受不了这种计划被打乱的感觉。
毕竟死亡离他还有那么远,死神却早已经可怜巴巴的趴在我的脚边等着把我给弄回去了。
我觉得还是再给江尘一些时间比较好,就没有再说什么添油加醋的乐呵话,安慰般的捏了捏他颤抖汗湿的两根指头。再抬起头来时,却对上了江尘极为认真的眼神。
那目光看起来实在是太认真,太信誓旦旦,我像是被江尘定在了那里似的,心里没来由的揪着疼。
“程赤,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好。”我低下头来不敢看江尘的眼睛,小小声的附和他,就像是在安慰一个丢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
江尘又说,“程赤,你得相信我,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我当时心太乱了,满脑子又想着说什么才能让江尘好受点,其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也没再往深的地方去想。
于是我伸手摸了摸江尘乱成个鸟窝的头发,回他。
“好,我相信你。”
我的身子一直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也没有多好,但坏的时候是真的坏透了。江尘一直待在我旁边,我吐血胃疼啥的也不瞒着他了,大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江尘面上看起来还不错,除了头发乱了点儿,衣服脏了点儿,眼睛红了点儿外,其他地方比刚知道我得胃癌的时候正常多了。
我一抻腰他就来给我捂胃,一皱眉头就知道从床下面给我拿盆儿,真是贴心的真是不能再贴心了。
这样的日子又慢悠悠的过了一周,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倒是破天荒的没说什么病情恶化的事儿。不过我一想也是,都已经糟糕到我这种程度了,在恶化下去不就要翘辫子了嘛?
医生只是嘱咐我多休息,如果能吃东西就多吃点儿。那个嘴巴很厉害的小护士也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闷闷的站在我边上给我换要输的药水儿。
输液管还没连上去呢,医生抽出了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蓝色水笔,用它指了指江尘,意思是让江尘和他出去。江尘这两天几乎没日没夜的在照顾我,原本漂亮清明的眼睛现在黑的像是从动物园刚跑出来的熊猫似的。
看见医生的动作,他赶忙放下手里端着的粥碗站起身来,动作迅速的像是高三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的好学生。然后江尘匆匆的跟着医生屁股后面出去了,护士也插好管,把病房门给轻轻的带上了,于是偌大的房间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觉得有点儿困了。这几天都时睡时醒的,睡着的时间比醒过来的还要长。有的时候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喝几口江尘喂过来的粥,没过几分钟又要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江尘倒没说什么,只是我每次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着的都是江尘那张麻木而悲怆的脸。
这次我又要睡着了,正恍恍惚惚的飘在床单和棉被中间呢,意识还没找到个安心的落脚处,先悲催的撞到了一团坚硬的声波上。
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但是脑子太昏太重了些,我分不清那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治不好了吗?真的治不好了吗?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可以这么说……”
“化疗有用吗,能延长寿命吗,能延长多久呢?”
然后我好像听着门外有人叹了口气,我无意识的皱了皱眉头,那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不建议化疗了,病人受不住的……让他最后……走的快活点儿吧。”
之后那声音好像连着一直追问了好久,但我实在是太困了,一句话也没听清,就这么沉沉的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滑进了一片令人安心的黑暗中。
再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从早上暗自走到了傍晚。落日的余晖被颜料涂的浓极了,浓墨重彩的透过窗玻璃一股脑的糊在了病房的每个角落,显得哪里都是一片生机勃勃。
我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接着才费劲儿的睁开眼睛。我看见江尘修长的手指正悬停在我的鼻子下面,颤抖的幅度肉眼可见。
看见我醒了,江尘连忙把那手指收回去,硬生生的对我扯出个笑容来。
但该说不说的,他现在看起来真是糟透了,眼睛肿的像个核桃一样,浑身上下都被烟草腌入味儿了,脸色苍白的像是个假人。
于是我又想起临睡前做的那个梦来。我俩大眼瞪小眼的,一时半会儿都没有说话。
沉默良久后,我抬起头,努力的向着江尘扬扬下巴,伸出细细瘦瘦的胳膊指向窗外。
我说,“江尘,你看外面,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