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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时代弃老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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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扒着门不愿意进去。郁津当然拿我没办法。他又捞不到我，只能傻逼一样站在门口好声好气地说话：“这是弥留部，”考虑到我很无知，他还介绍了一回弥留部是个什么玩意儿。
“弥留技术你知道吧？人死后大脑其实还不会完全失活，会有极微弱的生物反应，靠它们支撑的意识还能残存七天时间，这七天里，只要把人推进黑箱，黑箱就能根据因为人的思想活动引起的量子波解读他表达的什么话。弥留部里面全是黑箱，把你送进去说不定能检测到你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的。”
我说：“我知道什么是弥留技术。”老子自己测试的技术，森林科技能活到现在还得感谢他爹我的部门。
“但很明显我现在的存在形态和你说的弥留之人不一样啊。弥留技术重要的是什么？尸体，未完全失活的脑神经，还有一个虚弱得要死还要拼命交代几句遗言的灵魂。”尸体不必说，早就火化了。我又原地打了一套太极，显然我的灵魂力大如牛。
郁津站一边儿看着古老的养生版太极拳：“那你是什么，别跟我说你真是鬼。”
我把眼镜摘下来——虽然很不想承认死后的意识投射依旧戴着眼镜，但显然，对于四百度以上的近视群体，眼镜才是他们的本体，如果有近视人死后没有眼镜，那我想，这个可怜的灵魂与裸奔无异。
没了眼镜的遮挡，我眼下的青黑就变得尤其明显，我飘到郁津面前，怨气冲天地与他对视：“不然呢？别跟我说你们这群连家里环境都保护不好的废物还有心思研究怎么把人的意识态具象化，就为了弥留之际那两句遗言？”
郁津几乎波澜不惊地与我保持着鼻尖对鼻尖的距离，让我再次感到了这人的胆大包天，他说的话也很大胆：“这是森林科技的主推项目，你不知道吗？他们在研究怎么让弥留之人走出黑箱，长长久久地留在世上。”
我都想变成厉鬼去拜会拜会我的老东家了：“你们疯了？”
郁津后退一步，拉开了一个比较礼貌的社交距离：“我直说，总比隔壁那个把人大脑接进电脑的好——机械人生，赛博永生，人家的标语。”
“哦。”我又冷静了。两百多年，人类的良心好像有点退化了，我站在祖宗的角度谴责他们，“不像人类后代，像是基因变异来的。”
郁津：“你这野人也知道点东西嘛？我还以为你是几百年的老鬼呢。”
“闭嘴，再说话弄你。”
郁津向前走，我无意识地跟在他身后，直到眼前忽然一暗，才发现他好像把我带进了一个十分宽敞的黑箱。
我任由黑箱启动，一道道射线扫过整个房间，落到身上时感觉又微妙的不同，但总体来说，都特别难受。
想了想。我灵机一动，在交互性中微子流开始发射的时候痛苦地抱住自己。
郁津在监控里看我，立马叫停了黑箱。黑箱外的人似乎对黑箱的操控权极高，竟然真的停下了。短暂的滑轨声结束后，昏暗的照明灯亮起。这光就是电子灯了。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对植物灯有种偏执，很多地方都在使用植物灯光照明。
门打开了，我穿过厚重的防辐射门，来到外面。虽然我是鬼，但竟然有些门穿得过，有些门穿不过，这在我看来也很神奇。
不能穿进地心就算了，连门和墙都不能穿，就连想吓人都不能在郁津以外的人眼里显形。是我这个鬼太弱了吗？
那我可真是鬼界耻辱。
更耻辱的是，离开黑箱后，郁津把一张报告单拍到了桌上。上面有黑箱破译出的一句话，大约是我装疼时情绪起伏太大，不小心泄露出的真实想法：孙子，你爷爷闭上嘴你发八百回中微子流也没用。
其他更危险的话一概没有暴露。
“我们能走了吗？”我松了口鬼气，手穿过报告单，抵在桌面上，客气地拿出在老板面前迟到早退的笑容，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的意思是，不需要黑箱，咱俩都能说话了还开黑箱干什么？你直接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郁津当然不可能把我一个来路不明的玩意儿送去超度。随行车载着我俩回了郁津家。
他住的地方不错，起码雾霾要稍微轻一点，看时间已经凌晨，过段时间日出，将会是我成为鬼后第一次看到太阳。听说鬼被太阳照到会痛不欲生，好在雾霾足够厚重，我这样见不得光的东西也能依托于不透光的天幕站在阳台上。
郁津蛮喜欢乐器，阳台上摆了一架质感高级的三角钢琴，一旁矮柜上还放了小提琴。
两百年后家长们还是对孩子们的音教孜孜不倦吗？
趁着郁津正在消化我说的话，我坐在钢琴前，无声地按了按琴键。
郁津过载的大脑总算加载好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森林科技的实验体，而是两百多年前的人？”
我善意纠正：“两百多年前的鬼，谢谢。”
按照时间关系，我是先猝死后被陨石毁尸的，在外界眼里，我的死因应该是被陨石砸死。这惨绝人寰的死法估计能被头条报道好几天。
郁津果然搜到了那段新闻，他在手环终端屏幕上划了一下，做出个类似发射的手势，新闻页就从他脚下窜上了墙面。
……如果我妹猜错的话，这个投屏位置和字体大小，应该是锁定郁津的瞳孔字调节出来的。
啧啧啧，未来人真会享受。
“天妒英才！森林科技弥留计划首席科学家容子箴突遇天降陨石，尸骨无存！”
郁津：“你是森林科技的……弥留计划的……被陨石砸死的……”
这三个每个单拎出来都够成为一个人概括一生的形容词，但不巧撞到一起，他竟然分不清谁更波澜壮阔到可以概括我的一生。
我也很抓马：“从我死亡的那一刻起我和公司的劳务合同就失效了！我是自由鬼！别把我和那个破公司相提并论！”
郁津现在的表情应该很呆，但有他那张帅脸撑着，看起来像个在走神的哲学家：“好，那你就是，被一颗陨石砸到了一百年后……朋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说：“如果你知道我们团队三年的研究成果以这样的形式丢失，你觉得我还有心情笑吗？”悲从心头起，我虚假地哭了起来，忙跑到卫生间里看自己流泪是什么样的。
可惜，看着也就是普通泪水，不是什么炫酷狂霸拽的血泪。
我猜我死后的形象应该和我对自己的认知有关。比如我认为自己哭出来的是正常眼泪，就哭不出血泪，我认为自己的穿搭是白T黑短裤，就不会是死前穿的社畜风西装……可人的潜意识实在顽强，我在卫生间冥想血泪到眼泪消失，也没盼来一点厉鬼感。
郁津站在门外看了很久，他的眼睛很黑，眼型上挑，盯着人时让人感觉很不好惹。或许是我的灵魂太敏感，除去不好惹，我还从对视的那一眼中感到深深的寒意。
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正常。他说：“说不定你的异常和那块陨石有关，陨石还有残骸，被收藏在太空博物馆，祸乱时期丢失，我的个人智能比对了当年的影像资料，发现昨天有人在一片旧时代遗址中发现了一块形状相似的石头并发布到了社交软件上。要一起去看看吗？”
我再一次感慨，这个时代的智能实在是很便捷。
早上七点，郁津洗漱完毕，换下黑色的维修师工作服，换上另一套黑色的维修师工作服。他没有关门，我就瞥到了衣帽间一眼。
典型的酷哥衣柜，除了黑还是黑，要不是郁津脸白，我怀疑他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个煤炭。
早上八点，我们到达市郊。他换了车开，车上连接的是他的个人智能，比那辆随行车上的工作辅助智能安静得多。
我有点难以理解，竟然有人把工作工得比私生活有趣！我果然是个被时代抛弃的老鬼了。要是我有这样的智能，我先把工辅智能黑了，让他记录我出勤率百分百，每天见了我第一句招呼是：“恭迎陛下上朝。”最后一句话是：“在您的努力下，公司一定会倒闭的！”
这多好，我可以为了它干劲满满地筹划我的打倒公司大业。
郁津这样的才不可思议，我记得昨天他工作时嘴角一直有那么两个像素点的微笑，要不是看他工作态度太稀奇，我这个猝死鬼有毛病才半夜爬花坛。谁知道竟然撞上个传说中的阴阳眼。
要不是我死了，我这手气，开五色球必中的。
郁津下了车，按门铃，院子里走出一个睡衣拖鞋的年轻人，他开了门，我就绕着他打飘，从他头顶垂着看他，他的目光始终没有聚焦到我身上。被郁津注视惯了，再被无视的感觉其实蛮神奇。
我逐渐放飞自我，在那个人前面做鬼脸，想象自己是厉鬼，哀怨满面地吓他，问他：“hello？嗨？听得到吗？我给你唱首歌？千年等一回~你姓容？诶呀大兄弟这不是巧了吗？说不准你的八百年前我的六百年前咱俩还是一家呢。诶，你们现在这么发达，能查到自己祖宗是谁不？”
后半句是向郁津说的，他当然不可能回应我，目光坚定地看着那个姓容的年轻人，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姓容的年轻人反倒比他还有反应，不停地打喷嚏，抱歉地对郁津说：“不好意思，我可能有些感冒了。”
他回家戴上了口罩，我趁他没关门跟进去，蹲在他家院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