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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恨恨恨恨恨 ...

  •   辟寒台一阵死寂。

      荀谒一声不敢吱。
      他对魔神祈愿,希望在尘君气消之前,自己能安安稳稳在这里当柱子,不必被迁怒。

      正叽里呱啦着,伏舆轻巧地踏雪而来,准确无误落在荀谒身边,随手一扬。
      “喏,你的传信,顺手给你带回来了,不必谢。”

      荀谒蹙眉,他哪来的信?
      “你竟会如此好心?”荀谒一边拆一边随口抱怨,“之前让你帮个忙给要了你半条命似的,今日倒……”
      荀二话音戛然而止。

      大殿满地都是破碎冰凌,寒意化雾丝丝缕缕飘散。

      尘赦抬手将玉棋盘捡起,指腹轻轻摩挲,巴掌大的玉转瞬化为正常棋盘大小。

      对尘君而言,四方乌鹭并不实用,但的确比他那破破烂烂活像狗啃了的棋盘要“华”。

      棋盘整玉雕琢,纵横十九条线每一条皆干脆利落一笔而成,灵力浓郁,是举世不可多得的珍品。

      在棋盘边角处,被人刻着一个小字。
      尘赦眼睛无法看清,指腹抚摸过去两次,才认清那是个「尘」字。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尘赦指尖轻轻一颤。

      “笃笃。”
      荀谒在外轻轻扣了扣门:“尘君,八方望从仙盟传信来,有关少君。”
      “进来。”

      荀谒硬着头皮推门而入,满脸视死如归地行了个礼。
      八方望是昆拂墟放置在仙盟的暗部,荀谒当时为了省事儿就让八方望的人去查一查乌令禅在仙盟的经历。

      尘赦面前放着玉棋盘,语调轻缓:“如何?”
      荀谒道:“少君在仙盟极其有名,六岁时被霄雿峰宗主收为关门弟子,天赋异禀,十四岁便已结丹。
      “可不知为何,只过一年便在生辰当日,修为尽失金丹破碎。
      “霄雿峰宗主似乎对少君另有所图,这些年少君闯下无数祸事,哪怕伤了亲生子孟凭,也未曾将他逐出师门。”

      尘赦眉头蹙起。
      金丹破碎?
      从天之骄子一夜成为修为尽失的凡人,乌困困那个不通人情世故又毫无心机的脾气,恐怕吃了不少苦。

      尘赦抚摸棋盘的手指轻轻蜷了,又问:“初回昆拂时,他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

      “霄雿峰宗主有一子,天赋平庸,嫉妒少君,这十年总是暗中憋坏给少君使绊子,被霄雿峰宗主罚闭关思过。”
      荀谒越说声音越小:“前段时日因枉了茔裂缝,有秘境开启,孟凭用化神法宝太平弓将少君射伤。”

      化神法宝极其罕见,射中身躯岂不是要去掉半条命?
      怪不得乌令禅初醒来时,江争流会搬来一桶千年琼浆液给他用。

      寒风从窗棂吹拂而来,将四面的雪纱吹拂得胡乱而动。
      尘赦短促笑了声,神情却令人胆寒。
      霄雿峰,孟凭。

      荀谒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乘胜追击:“方才伏舆回来时,瞧见少君从偏殿跑走了。”
      尘赦一怔:“去哪儿了?”
      “回丹咎宫。”

      数日时间丹咎宫还未修好,寝殿塌陷半边,恰逢外面狂风大作,呼呼往里灌雨。

      乌令禅将偏殿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扛了回来,可雨太大,尘赦模样的墨人一碰雨,被淋得面目狰狞,活像要吃小孩。

      乌令禅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望着那五官扭曲的墨人,委屈和愤怒再次席卷而来,忽然就将手中写满「尘」的厚厚一沓纸全都扔了出去。
      “我不是讨厌!我是恨!‘恨’用昆拂语怎么说?!”

      乌令禅有种吵架没发挥好的恼恨,一边擦眼泪一边往唯一幸存的床榻上一扑,脸闷在枕上,声音瓮声瓮气,练习:“我黑你!我很你……”
      ……好像这样就能找回气势。

      玄香凝墨化形,将尘赦模样的墨人收拢成一滴墨点没入发中: “小时候都没见你哭过,长大了反倒有出息了——起来。”

      乌令禅瘪着嘴坐起来,鼻尖眼眶微红,泪痕还未干。
      玄香给他擦眼泪:“我之前劝你什么来着,离尘赦远一些,你非不听……”

      乌令禅眼圈通红地瞪他:“我现在要安慰,要人和我一起痛斥尘赦,不需要数落,也不需要你放马后炮!”
      “怪谁?”玄香说,“你早听我的炮,不就没这档子事了?”
      “我也恨你!”

      好不容易费尽心力搞来个礼物却被弃之敝履,是个人都会觉得委屈,更何况自封为世界中心天运之子的乌天骄。

      乌令禅咽不下这口气,挣扎着就要爬起来,重新画一副尘赦的画,拿墨人出气。

      玄香哭笑不得,强行将他按在榻上。
      “行了,别扑腾了,当务之急还是先调息休养。”

      乌令禅不高兴地坐在榻上,盘膝掐诀准备入定。
      玄香坐在一边为他护法。

      好一会,乌令禅忽然闷闷地说:“我不喜欢他了。”
      玄香:“嗯。”

      “明日丰羽小斋我拿了甲,也不给他看了。”
      玄香:“…………”

      “很硬气。”玄香说,“如果你连丰羽小斋都不去,会不会更硬气些?”
      “也是。”乌令禅振奋起来,“我要逃课,再也不听他的话了!”
      玄香:“……”

      “入定。”
      “哦!”

      玄香闭着眸吸取今日所吞噬的魔兽内丹。
      还不到半刻钟,忽地感觉腿上一重。

      乌令禅掐诀入定操控灵力在经脉运转,只是今日魔炁入体又伤了丹田,还未运转一个小周天便倒头一栽,昏睡过去。

      玄香注视着乌令禅苍白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他将人扶着放在枕上,正要帮他疗伤,远处漫天大雨中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玄香眉头轻轻蹙起。

      乌令禅浑浑噩噩,经脉、丹田的钝痛一寸寸泛上,好似凌迟一般,搅和得他在昏睡时也不消停。

      “困困……”
      梦中有人唤他。

      迷茫睁开眼睛,层层叠叠的丹枫叶蔓延到脚下,漫天蛛网被狂风吹拂着发出铮铮的沉闷声。

      乌困困没来由地心生畏惧,两只爪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声音哽咽。
      “阿兄,阿兄我们一起走、走吧,好不好?”

      梦中的尘赦看不清面容,只瞧见他身上落着丹枫叶,还有几丝晶莹的蛛网,跪坐在地上低低喘息。
      听到这话,他不耐地道:“滚开!”

      乌困困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还想牵他。
      “我让你滚——!”尘赦忽然伸手甩开他,肩上又落了几片丹枫叶。

      乌困困猝不及防后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脖子上挂着的铃铛轻轻一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满脸被推开的迷茫:“阿兄?”

      尘赦看他摔倒的刹那,眼瞳一颤,却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看,努力压制着颤抖的呼吸。
      “你和你爹一样都令我厌恶,立刻离开这里!”

      乌困困讷讷道:“可是有小狗咬,我、我害怕,我陪阿兄……”
      “死不了。”尘赦漠然道,“你就是个累赘,快滚,越远越好。”

      乌困困猛地睁大眼睛,呆呆注视着他,泪水汹涌而下。

      我不是累赘。
      乌令禅从来都痛恨这句话,挣扎着想要从梦中惊醒,浑身的剧痛隐隐袭来,逼得他呜咽一声。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坐在床沿。
      不似玄香的墨香,而是另外一股陌生熟悉的风雪夹杂着竹叶的气息隐约飘来。

      乌令禅满脸泪痕,眼睛却睁不开。

      那股气息朝着他的眉心拂来,磅礴灵力忽然铺天盖地朝着灵台而来,转瞬在四肢百骸流转数圈。
      魔炁对经脉造成的暗伤悄无声息消失,折磨他的钝痛被剥离出去。

      乌令禅迷迷瞪瞪地蜷缩在榻上,一只手伸过来,为他将泪拭去。
      自后,一夜无梦。

      ***
      昆拂墟同人族日夜颠倒。
      天还亮着,霄雿峰前往秘境历练的弟子历经半月终于回宗,骨兽展翅滑行,伴随着咔哒咔哒的声响停留在山门口。

      孟凭面无表情从骨兽上御风落下,视线冷冷扫了一圈身后的弟子。
      “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众人噤若寒蝉,唯有脸上带伤的少年怨恨地瞪着他。
      孟凭冷笑一声,倏地挥出一道灵力,无形的大手一拢,凭空将少年的咽喉扼住,悬在半空。

      其他弟子吓了一跳,赶忙去拦。
      “少宗主息怒!”
      “景回!”

      孟凭将拦着他的人拂开,掐着柳景回的喉咙将他拽至自己面前,冷冷道:“乌令禅被魔兽夺舍,失了神智成了是非不分的野兽,这才没能从秘境出来,我是大义灭亲——记住了吗?”

      柳景回呼吸艰难,听到这话冷笑了声:“少、宗、主就算再嫉妒,也赶不上……”
      孟凭眼底倏地一狠,手猛地用力。

      砰。
      就在他即将扼断柳景回脖颈的刹那,一道灵力从霄雿峰内传来,打中孟凭的手腕。

      柳景回从半空中摔落,踉跄着跪在地上,猛烈咳嗽着,满脸被逼出来的泪痕却还在恶狠狠盯着孟凭。

      霄雿峰内飘来一道声音:“发生何事了,令禅呢?”
      柳景回立刻跪地,嗓音嘶哑:“宗主,令禅被孟凭……”

      话还未说完,一道威压倏地压了下来,柳景回瞬间失声。

      宗主道:“凭儿?”
      孟凭似笑非笑看了柳景回一眼,道:“秘境塌陷,被镇物压制的魔兽倾巢而出,令禅被魔兽夺舍,被逼无奈只能将其留在秘境。”

      宗主沉默片刻,问其他人:“是这样吗?”
      除了柳景回,其余弟子面面相觑,许久才颔首道:“的确如少宗主所说。”

      宗主并未多言,只道:“凭儿,来见我。”
      孟凭:“是。”

      柳景回狼狈地跪在地上,脖颈处已泛着狰狞的掐痕,死死瞪着孟凭。

      孟凭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讥讽地道:“若还想去蓬莱盛会,就管好自己的嘴,否则我不介意送你下去见那个蠢货。”
      说罢,理了理衣袍,御风朝着宗主洞府而去。

      柳景回孤身跪在那,久久没有动。

      其他弟子心虚又愧疚,瞧着柳景回那副倔样子,满脸忧愁。
      柳景回得罪了少宗主,此后恐怕日子不会好过。

      孟凭顷刻到了宗主洞府,还未站定,便感觉一道掌风呼啸而来。

      “啪”地一声。
      孟凭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唇角都渗出一丝血痕。

      高台之上端坐着身穿道袍的霄雿峰宗主孟真人,他眼眸冷厉,质问道:“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孟凭不甚在意地擦干唇角的血,似笑非笑道:“爹,我九死一生回来,您一不问我伤势,二不忧心镇物,反倒因为一个蠢货打我——有时我真怀疑乌令禅才是你的亲生子。”

      孟真人面无表情:“你伤势如何?”
      孟凭咧嘴一笑,将乌令禅已暗淡的神识之玉往地上一丢:“我没受伤,倒是您最爱的‘亲生子’却葬身兽腹,尸骨无存了。”
      孟真人:“……”

      孟真人揉了揉眉心:“我从小就告诫过你,乌令禅就算气运再佳天赋再好,未来也只会为你所用,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翻不出什么花儿来,你何必自降身份同他作对?”

      孟凭冷笑:“自他入宗,父亲整日赞他天赋高修为精进得快,哪怕他金丹碎了也照样偏爱他,您可知外面是如何传的,如今又来指责我同他作对?”

      “天赋本就因人而异,他就算没了修为也有大用,他身上的钥匙……”
      “够了!”孟凭转身,冷厉地道,“我不想知道他的大用是什么,如今他已死透,父亲还是尽快去寻其他的钥匙吧。”

      说罢,他不再多留,拂袖而去。

      满室寂静。
      孟真人面无表情,忽然道:“钥匙不能丢,你去将乌令禅寻回来,不计代价。”

      一旁端坐的石狮子轻轻一抖身子,石屑簌簌而落,化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是。”

      孟凭沉着脸从洞府走出,还未行几步,身边的道童匆匆跑来。
      “少宗主,不好了。”
      “什么?”

      “魂灯。”道童急急道,“乌令禅的魂灯还亮着,他还没死!”

      孟凭脸色倏地变了。
      霄雿峰弟子的魂灯,所用的并非神识、心头血,而是源自魂魄相连的魂血。

      即将塌陷的秘境、无数丧失神志的魔兽……
      处境如此危险竟还能活下来,乌令禅的气运好得令人嫉妒。

      孟凭脸上泛起一抹恨意,冷冷道:“怪不得我爹这么轻易将此事揭过——派人取了魂灯的血重做玉牌,将乌令禅寻到,生死不论。”

      道童愕然,满脸写着“到底多大的仇怨”?

      可孟凭满脸恨意,连瞳孔深处似乎都弥漫着不详的红意。
      ……竟是被乌令禅激出了心魔?

      道童不敢多嘴:“是是。”

      ***
      天将破晓。

      八方望连夜将乌令禅在仙盟这些年的遭遇悉数送了过来,尘赦孤身端坐玉台一页一页翻看,辟寒台风雪大作。

      荀谒踮着脚尖从外而来,颔首道:“禀尘君,前来修葺的匠人半个时辰便到,会尽快将丹咎宫恢复如初。”
      尘赦应了声:“嗯。”

      荀谒敏锐察觉尘君心情糟糕透顶,屏住呼吸不吱声。
      尘赦将乌令禅那些过往用火焚烧,轻声吩咐:“去看看他醒没醒。”
      “是要送少君去丰羽小斋吗?”

      “不。”尘赦抚摸着面前的玉棋盘,“学宫不少人对他有敌意,学宫还是不要去了,让他来辟寒台,日后我亲手教他。”

      “是。”
      荀谒悄悄吸了口凉气,面上恭敬,领命而去。

      尘赦下意识用指腹摩挲着那个「尘」字,正想让人准备新的文房四宝,荀谒又匆匆回来了。
      “怎么?还没醒?”

      “不是。”荀谒硬着头皮说,“我到时少君刚起,一见我就呲儿我,还恨我。”
      尘赦:“……”

      活人无法在玄香的空间待太久,半魔已被放出来,清晨便教了乌令禅“恨”怎么说。

      乌令禅昨日受了大委屈,又梦到年幼时被尘赦骂“累赘”,新仇旧恨一起卷土重来,气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荀谒不巧,正送上门来,劈头盖脸挨了一顿恨。

      荀谒被骂懵了,见乌令禅气咻咻地往外跑,忙追上去,言简意赅:“尘君说少君不必去学宫,他会亲自教你。”

      乌令禅:“哎呀!尘君竟然愿意亲自教我,那我要不要跪着谢恩呀?”
      荀谒:“……”

      乌令禅讥讽完,又沉下脸:“尘君不会仙盟话,能教我什么?小羊什么都会,他会教我,还不会骂我累赘!”
      半魔谦虚颔首,表示乌少君天下第一、世界中心,尊贵。

      荀谒还没说话,乌令禅又说:“你来了正好,帮我带给尘君一句话——昨晚那句‘我讨厌你’收回,换成‘我恨你’。”
      荀谒:“……”

      恨恨恨,连尘赦身边的人一起恨!

      乌令禅一边发动“恨恨恨”攻击,一边带着新老师扬长而去。

      尘赦:“…………”
      荀谒从未办过如此棘手的任务,试探着遮掩自己的无能:“少君去意坚决,属下不敢强硬去拦。”

      尘赦听着那句“累赘”,羽睫动了动,似是无奈叹了口气,缓缓起身。
      “他去了哪里?”

      “看方向,似乎是去四琢学宫的后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恨恨恨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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