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于康卷25 ...
-
你落下那只汤勺吧。
你搅拌我们吧。
搅拌是你的宿命，在搅拌之中沉浮，又在沉浮之中等待咬碎你手中汤勺的机会，则是我们的宿命。
我知道，和我对立的不是站在锅外拿着搅拌器的你，因为你也不是先天就学会做饭，你也是在前人的指导下学会了紧握汤勺。
那都没关系，我们要的只是··只是···
“折断那个汤勺！”
季来之看见以于康为首的身影攀附上汤勺的尾部，小小的身躯死死地扒在那，越来越多红色的身影跟着一起攀了上来，使他手中的汤勺变得又沉又重，几乎就要从他手中脱落。
可冥冥之中有一股意志告诉自己，汤勺不能离开自己的手，否则将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或许自己会被这些红色的主菜淹没至消失。
这股情绪始终萦绕不去，没有源头没有理由。
但季来之却低垂下眉眼，望着始终在挣扎奋斗的于康，手中一个用力，一群于康压碎了汤勺的尾部，一个季来之捏碎了汤勺的顶部，它就这么从两端开始瓦解。
直到完全碎裂。
在破碎的木屑中，季来之望着逐渐变大变大，直到与自己齐平的于康笑了下，而后道：“你看，这不就好了吗？”
于康犹豫道：“好什么？”
季来之走上前，于康没有季来之高，脑袋只到季来之的胸前，于是他走近后，于康便难免显得矮小起来，需要仰头去看，才能直视季来之，这样的姿势让她感到不舒适，于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又被季来之轻轻拉了回来。
“不要退，如果不喜欢仰头的话，就让我低头，但不要退，一步都不要退。”
于康的红盖头飘了飘。
季来之还在继续说：“我比较高，本来就应该我低一下头，低头又没什么损失，你说是吧。”
红盖头下的声音闷闷的：“可是···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低头。”
“因为太多东西，比如自尊，比如从来如此，比如利益得失，很少有人会觉得自己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无所谓让出去多少，又或者从来如此便是对的这种思想，但那都没关系，于康，我的意思是···你不必奢求他们低头垂怜你，也不必在意他们是否为你让渡了权利。”
季来之拉起她的衣袖，在寂静无声的黑暗中行走，他边走边说话，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他相信于康能听见。
“你不必思考自己仇恨的是否正当性，不必在意历史长河人类的逐渐异化，更不必想我应当是来劝导你不恨的，所以抵触我，又或是企图让我感同身受。”
“那都没有意义，于康，我不是来劝你的。”
“我是来告诉你，如果我不愿意低头，你就强迫我低头，如果我不愿意让渡于我而言无伤大雅的利益，你就从我这里抢过去，你可以恨，可以不去在意人类是为了什么而这么对待你，也可以不听我的劝导之言。”
一缕光突然刺破黑暗。
季来之将于康扯到光能照耀到的地方。
于康听见了季来之的最后一句话：“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做得很好，非常好。”
“作为曾经与你对话过的神明，我应当夸奖你才对，你说是吗，近仙村的建立者，也就是它的母亲，天师于康。”
光明之下有风，风吹开了于康的盖头，露出那张年轻，朝气，略带婴儿肥的脸，她瞪大圆眼，一颗豆大的泪珠猛地滚落，盖头飞了很远，大约是找不回来了。
于康第一次看清了季来之，这个说话总是很有意思，又很有力量的青年。
狐小红说，于康，你还有很好的人生，不应该身处这片囚狱之中折磨自己，可是狐小红带不走于康，因为这个诅咒本就是狐小红发起的。
这个诅咒困住了于康。
她总是在想，为何人类同胞会变得如此面目可憎，是因为课本上所说的落后教育，还是因为人类本就如此，她在诅咒中看见了狐小红的记忆，看见了一千年前那个本该美好的习俗被异化，她感叹最落后的一千年前都有的美好，在一千年后应该变得更开放和包容的这个时候，反而只有残忍与荒谬。
最令人难过的是，于康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就是一千年前被纪念的那个女天师。
祭品中写下于康的名字不是意外。
那个名字唤醒了多年以前的记忆，那个在乱世中庇护下一方百姓的女天师，那个建立了近仙村，成为近仙村母亲一般存在的人，就是于康。
于是于康就更想不通了。
如果她曾守护过这个地方，成为过这个地方的母亲，是否应该像大多数母亲一样原谅这个地方。
因为母亲就是这样的，她包容了伤害，也理解和释怀了伤害。
可她的怨和恨都没办法停下。
于康没有答案。
狐小红或许也没有，她漠视人类罪恶的那三百年，愧疚早就压断了她身为妖族领袖的脊梁。
狐小红选择了不听不看不知道，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偶尔是不是也会在想，怎么一千年前那么美好的人类就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模样。
要完全怪罪无相生吗？
可是无相生也只是因为某个特别想要儿子的人的执念才被吸引来到了这里。
因为这个执念，无相生来到这，毁了近仙村。
狐小红选择了保住狐狸村，这有错吗？
狐小红不知道，于康也不知道。
于康只知道，在这个诅咒中，除了自己的恨以外，还掺杂着狐小红极致的后悔。
狐小红原本可以继续装作看不见的，直到那场山火把她引了过来，她扑灭了山火，却看清了火光熄灭后，那张熟悉却破碎的脸。
是于康啊。
一千年前，和她一起守护这座山的于康。
那个拿着刀剑在她后头追着砍，后来又与她和平共处，建造人类家园的女天师。
狐小红的愧疚终于崩盘。
后来她也确实用生命在赎罪，她放弃了用三百年罪恶换取安宁的狐狸村，她明知道她选择放弃之后狐狸村会遭遇什么，可她只能选择赎罪，选择让后辈流亡，选择让族人为曾经的安宁付出代价。
这就是狐小红的选择，而她也替于康找来了季来之，希望于康也能有选择。
于康看着眼前的青年，他和一开始不一样了，光照在他的额间，一滴金黄色的眼泪就在他眉眼中间，被光明彻底照亮。
和一千年前的那个神明彻底重合。
而神明对她说，我觉得你的恨是应该的，我承认了你的恨，你的报复，你的诅咒，我甚至告诉你，倘若我不为你低头的话，你就该强迫我，制服我，夺得你应有的公允。
就算是曾经建造一切的母亲，也有资格选择不原谅自己的孩子。
这就是一千年前让她和妖得以共处的神明。
即便是转世，也从未变过。
于康捂住嘴巴，眼泪落得更加凶猛。
她压抑不住哭声，于是干脆嚎啕大哭起来，像找到了怀抱的孩子，痛哭流涕。
“我好恨，我真的好恨···”
于康一遍遍地说着，“季来之”就一遍遍地应着。
不知道哭了多久，于康终于止住了哭泣，她抬起那双泪眼，问“季来之”：“您··是醒过来了吗？会一直醒着吗？”
“季来之”愣了一下，摇了摇手里泛起血色的黑绳，原本没有声音的铃铛响了一下，很清脆，他道：“狐小红的那碗灵水灵力浓郁，刺激了它，所以我醒过来了，不过可能也就醒这么一下。”
于康：“如果您能一直醒着该多好。”
“季来之”笑了：“可是人类也能做到很多事不是吗？比如季来之，他用人类的身体也做到了很多事。”
于康摇摇头：“不一样，因为他是您。”
“季来之”：“没什么不一样的，于康，在成为神之前，我也是人，神并不比人伟大，或许力量更加浩瀚伟岸，但人即便渺小如尘埃，努力一下也能做到让神打喷嚏，说不定打个喷嚏神就死了，不是吗？”
这个笑话让于康笑出了声。
“您一点都没变。”
“季来之”：“应该还是变了的。”
于康：“嗯？”
“季来之”却没回答她，而是望着她身上的嫁衣拍了拍脑袋：“忘记了，只弄开了你的盖头，没给你换一身衣服，难怪碍眼得很。”
“季来之”轻轻一挥手，于康身上的嫁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学士服，是她考上的那所高校的毕业礼服样式。
于康惊诧了一会，于是欣喜道：“谢谢您，我很喜欢。”
“季来之”：“喜欢就好。”
他朝于康伸出手，于康自然地牵了上去，手心与手心覆盖的那一刻，于康听见神明的声音。
“我将赐予你永久留在这里的力量，近仙山里的河流是你的领地，近仙村的人不管去了哪，死后魂魄都将回到这里，由你决定要不要让他们去往忘川，还是留在这条河里受苦受难，直到你的恨消失为止，这是神对他们的惩罚。”
“神没有资格宽恕他们。”
“至于剥夺生命的诅咒，应当由于康决定要不要延续。”
良久，垂目等待答案的神听见了于康的回答。
“我不会再夺走近仙村任何人的生命，他们应当暴露在社会所有人的目光之中，警示所有人，也叫所有人记住受害者于康的名字，我要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
“我会成为这里新的守护者，或是领袖，我将代替狐小红守护狐狸村里所有的狐狸，也包括以后还有机会来到这座山的人类。”
“我向神明起誓，我会是最好的领袖。”
“至于他们死后的魂魄回到这里，如何抉择，请交给未来的于康。”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于康卷25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