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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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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清砚和乔慕屿来到休闲区的时候,已经没什么用餐的同事了,这个时间点是俞清砚常常用餐的时间,他不喜欢和同事们围在一起吃饭,探讨那些茶余饭后的八卦。
今天有些特殊,有个满腹心事的新同事看起来不太适应环境。
他拎来两个餐盒,打开包装,将饭菜和一次性筷子分给对面的乔慕屿。
“谢谢。”乔慕屿有些没能适应“牛马”的新身份,不过还是很庆幸第一天入职可以遇到相处起来还算轻松的前辈。
“奇怪,怎么只剩一份主食。”俞清砚手下翻找,没有从包装袋里找到另一份米饭,一时有点犯难。
“前辈,你吃就好,我不是很饿。”乔慕屿将唯一的一份米饭推到俞清砚跟前。
俞清砚用干净的筷子将其中的一半分给乔慕屿,“那,我们一人一半。”
这时候再点一份有些费事。
乔慕屿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轻轻放在俞清砚的饭桌上。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咀嚼食物。乔慕屿慢条斯理地将荤素搭在一起,一口饭菜一口米饭,很严谨地搭配着吃,甚至到了类似强迫症的地步。
事实上,乔慕屿很想戴上蓝牙耳机,然后在手机的视频APP里打开一段20分钟左右的节目下饭。
他一直觉得和别人一起吃饭是一件相对私密的事情。上学的时候在食堂吃饭,除了和朋友一起,他都会“全副武装”地建立自己的边界。这样的情况在那段长期佩戴口罩的时间过后变得更加稀松平常。只有这样,他才感到自己好像在人群中没那么“赤裸”。
俞清砚快速吃完午餐,拿出纸巾擦了擦嘴巴,他抬眼看了眼乔慕屿,“前面休息室有抱枕,如果你需要的话。”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管闲事了,俞清砚收拾掉快餐盒,准备离开。
“前辈,饭钱是多少,我转你。”乔慕屿终于找了个空隙,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早就准备好的转账界面。
俞清砚本想推辞,只是一顿饭而已,转念一想还是翻了翻午餐的价格。
“23。”俞清砚能预想到如果自己拒绝,对面这个实习生恐怕该不自在了。
他好像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会对乔慕屿产生照顾的想法,因为他和自己以前一样,都热衷于解读空气。
俞清砚离开后,乔慕屿用手机拍了一张吃饭的照片,点进四人群,接上父母和姐姐乔思言在群里发的两菜一汤。
乔慕屿:「午饭。」
自从姐弟俩离开家以后,他们一家四口经常通过分享每天的三餐来保持联系,这大概是一种特殊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
8月底,峡滨市的天气已经没那么炎热了,冷气依然开着。只是冷空气也吹不散潮湿作祟的气味因子。
洇湿的灰聚集在一起将窗外的天团团包裹,泥土的腥气也不甘示弱地爬上,在行人的鼻腔里织起细密无形的网。
今天的天气预报显示在五点会有一场持续两个小时的暴雨。
滂沱暴雨席卷而来,遮盖了一切。那些喘不过气的人也终于可以在混浊的大雨里缓缓吐出一口气,毕竟这个时候没人在意空气里还要解读什么信息。
可是,乔慕屿没有带伞,门口也没有多余的伞可以借用,他将书包放在前怀,飘进来的雨丝挂在他的浓密的睫毛上。
“坐地铁回家吗?”乔慕屿的旁边多了一个人,那人撑起一把透明的雨伞。
是俞清砚…前辈。
“嗯,这会儿雨下得太大了。”乔慕屿低头看向俞清砚,他还是很完美,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染上一丝烦闷。
俞清砚:“3号线?”
乔慕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摸了摸被雨水溅湿的后脖,回道:“…对。”
“一起吧,这把伞应该…放得下你。”俞清砚边说边估摸手中那把伞的大小。
华厦大厅门口,透明伞上是雾蒙蒙的雨滴,下降的速度太快,看不清降落的轨迹,而伞下是两个第一天才认识的人,衬衫的布料和休闲T恤相互摩擦,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沦为衬托,这场暴雨,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乔慕屿举着伞柄,指关节颤动,悄悄地调整位置,他有义务不让前辈淋到雨,于是自作主张地将伞向它的主人微微倾斜。
街道被雨水浸泡成破碎的反射玻璃,倒映出路人行走的涟漪。 一圈圈水痕随着两个人的移动不断溶解又重塑。
雨滴还是粘湿了他胸前的领带,雨点在衣料上迅速晕开扩大,连同气味也被搅入其中,徘徊在靠得很近的两个人之间,直到湿意再也不能延续。
“谢谢前辈。”
地铁站到了,乔慕屿收起雨伞,甩掉上面多余的水分,将伞递给俞清砚。
俞清砚拍了拍刚刚挂在身上的水珠,接过雨伞,手柄处还留有余温。
“你要去思明区?”
思明区是离慧云事务所不算远的一处地界,也是许多在华厦写字楼工作的人大多会优先考虑的住所,俞清砚是在白天看简历的时候无意瞥见的,他和乔慕屿住得很近。
“是,在那边租的房子。”乔慕屿感觉自己在俞清砚面前似乎很难触发他话题终结者的开关。
“很巧,我也住那边。”
他们大概率同路,只不过这次,俞清砚没说出要一起的话,看得出来乔慕屿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他不想打扰到对方。
只是……一道好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在嘈杂的环境中微不可闻。
“一起吗?”
“诶?…可以。”俞清砚鬼使神差地接上话茬。
是乔慕屿对他发出了邀请。
雨天的晚高峰,地铁站挤满了人,湿滑的地面旁是一闪而过的3号线地铁。
所幸他们挤上去了,车厢里人和人挨得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闻得到对方身上独特的气味,很好闻,却不像是香水的味道。
在乔慕屿的角度,刚刚好看见前辈露出的脖颈,细腻而光滑。
鼻尖萦绕着一种莫名舒适的味道,大脑闪回出一个答案,好像是费洛蒙的气味。
即将下车的人向前推搡着,俞清砚站得并不稳,被动地一下子向前冲撞,清瘦的下巴戳在了乔慕屿的肩膀上。
呼吸的热气渗进棉质T恤的纤维里,乔慕屿身体僵住。他强迫自己的目光死死钉在车厢广告屏的某句标语上,可是却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能读进大脑。
所有感官都被脖颈处那一小片皮肤掠夺,那里正烧着一团火。
连同…先前嗅到的气味愈演愈烈。
“抱歉,磕到你了。”俞清砚尽量使自己不挨着乔慕屿,但是挣脱不过拥挤的人潮。
几乎是反应的一瞬间,乔慕屿伸出长臂揽住俞清砚的背脊,另一只稳稳撑住地铁车厢的天花板,以防他再次被下车的乘客碰撞。
乔慕屿:“没…没事。”他有些不自然地错开正对着俞清砚脖颈的视线。
只是,心脏好像和拥挤的地铁车厢一样,堵在一团又忽然炸开,就这样循环往复。跳动的节奏比平时更加激烈,乔慕屿认为一定是车厢太闷了导致的。
他微微喘着气,可是吸进来的气体令他更加晕眩,漫长的拥堵让他感到头皮发麻,五感在无限放大,越想躲避却越逃不开。
还好他的前怀放着双肩包,能够勉强掩藏自己此时的兵荒马乱。
其实,乔慕屿有个秘密,一个连同父母和姐姐乔思言都不知道的秘密。
这个秘密曾经一度是他无法言说的痛苦,令他再也无法完全坦白地面对任何一个人。他甚至讨厌自己的身高,因为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看见,这让他无处遁形。像是不会水的人跌入深渊,只是…那种感觉现在不太一样。
他的秘密只敢在大雨滂沱的时候才宣之于口,因为不会再有人注意到他,也不会有人听得见。
——他发现自己喜欢男生。
很久很久之前就发现了,只是…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从前,他认为自己是生病了,后来,他知道自己不是病,只是生来不同,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地铁出站口,雨下得很小,零星稀疏的雨点平复了车厢内引发的躁动烦闷,乔慕屿感觉自己终于喘出那口气,压下了刚刚四处逃窜的情绪。
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染上了一层薄雾,映照着俞清砚低垂的侧脸。
“前辈,我先走了。”
高大单薄的身影在雨幕中落荒而逃,渐渐缩小,直到看不清楚。
俞清砚拨开潮湿的碎发,拿出纸巾擦拭着沾了潮气的背包,冰凉修长的手轻轻撑开透明伞,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奇怪地对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产生特别的情绪,这不是他会出现的情况。
回到出租屋,乔慕屿脱掉了早就湿透的T恤,随意地扔在地上。
他放下双肩包,快速进入洗手间,打开淋浴头。热气迅速笼罩在整个房间,闭上眼睛,却不停复现着那个人脖颈处白皙的肌肤。
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肆意地在无人的房间里喘气,会有聒噪的水声帮他掩盖一切。
良久,宽厚结实的臂膀暴露在尚且蒸腾的热气之中,他赤裸着,不着寸缕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发烫的脸渐渐褪去热潮,吹风机的嗡鸣声在耳边一下一下的作响,他终于听不见狂跳的节律,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他第一次认为雨天对自己来说不再是奖励,而是一道直直照向自己的闪光灯,刺眼且狼狈。
大概…是因为自己太过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