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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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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执摁了电话,风风火火去找那天的医生。
他正准备下班,口罩没摘,看见许执被吓了一大跳。
短短几天,眼前这个青年眼里光亮俱灭,一片灰败。
他记得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不过也很正常,进了医院这个地方,被磋磨不成样子的人还少吗,早就该见怪不怪了。
医生敛下眼睛,许执求他,“吴医生,我爸撑不住了,但是我们的配型结果还没下来,已经很久了。”
现在已经是他的下班时间,这位脱下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最终还是动容,“我帮你打电话问一下。”
“朱医生,许保东家属的配型结果出来了吗?”
“我记得出来了,那例好像还是我亲自做的,上面有要求,不过配型结果被带走了。”
医生眉头耸起来,“他们也太胡闹了,病人现在情况很严重,你看你那边能从电脑上调出来吗。”
“我在停车场,算了,你等等我,我回办公室一趟。”
打印机里徐徐吐出一沓纸,医生帮他用订书机分好递给他,许执连连道谢。
拿到手是四份时,却愣在原地。
他和许情的配型结果显示合适,可最后一份令许执瞪大的结果,来自梁尚。
这并不是因为那四个“配型成功”的黑体字,而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他凭什么这么做呢。
他的心情慢慢沉下来,落进深渊。
许执把那份结果撕成碎纸,一股脑扔进办公室的垃圾桶里。
他不会给梁尚这个机会的。
医生看他的眼神像看疯子,后来又切换成司空见惯的麻木。
许执后知后觉,“对不起。”
医生万般无奈,对他说,“加油。”
那份加油成了许执今天的唯一一份安慰,如今的他,没有梁尚,没有周斯奕,只能孤军奋战。
哪怕他跪在许保东床前,心情却也因为那声“加油”有了一丝丝轻松,至少还是有人能看到他的努力的,而不是一味地指责与埋怨。
许保东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银色渐渐遍布发梢,赤裸裸地灼伤许执的眼睛。
爸,你现在一定很难受吧。
爸,你休息休息吧,我会治好你的。
可许保东此时瞪大着眼,涣散的瞳孔中有水花,他说话已经很费劲了,可他还是要问,“你到底结不结婚?”
我最亲爱的爸爸,你以性命要挟,我怎么会对你说出不呢。
这时候的许执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可十分懂事地给出了正确答案,“爸,我会和她结婚的,孩子的名字当时候你亲自取,好吗?”
许执的故作轻松与顺从并没有换来许保东的宽心,他咬着字道,“你发誓。”
许执毫不犹豫,“我发誓——”
“不,我要你用那个男生发誓。”
许执的泪差点夺眶而出,原来他也知道,他也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的是谁吗。
可许执如果用梁尚发誓,那他还是许执吗。
“爸,你知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骗你的。”
许保东当然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孩子的幸福,谁愿意去伤害别人呢。
同性恋不为世界所容,他的孩子还太小太小,作为一位父亲,他有义务把他拉到康庄大道上来。
许执原来并不会回家,可今天他们三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是三份检验报告。
许执和许情面对面而坐,其实许执早就做好决定,可他就是执拗地想把这两份报告拿出来。
他们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吗,他们自己也能坐到无私奉献吗,为什么非要把许执和梁尚逼到狭窄的角落,让他们难过地无法呼吸呢?
他的姐姐说,“小执,我大,让我来吧。”
许执突然觉得挫败,觉得难堪,他就是个小人。
他已经被为难了,难道再为难别人,能让他的处境好受一点吗?
根本不能。
许执抽回那两张纸,无声地站起来,觉得天旋地转。
反正,他不要再理任何人了。
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年仅六岁的小外甥冲出来抱住他的腿,“舅舅,我最喜欢你了,你能不能不要让妈妈做手术,做手术很疼的。”
吴子江从卧室里追出来,十分尴尬地笑笑,“小孩子不懂事,听到外面的话就自己跑出来了。”
许情的泪还挂在眼眶上,起来就要把孩子抱走,“浩浩,你再乱说,妈妈要揍你了。”
房间里登时响起嘹亮委屈的哭声,许执拦住他们,蹲下来,十分耐心地摸摸他的头,“浩浩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
幼小的孩子懂什么呢,不要再逼他了。
不要让他在字都认不全的年纪,纯稚的心灵被恨包裹。
梁尚整整昏迷了两天,睁开眼的时候,无数个医生围住他,这显然是杜宁的大手笔。
他从白马褂中探出脑袋,“梁尚,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梁尚张了张唇,“肾源找到了吗?”
“看来脑子还挺好的。”杜宁觉得没味,“还不如让你失忆算了。”
“你已经昏迷两天了,很遗憾,你爸并没有被我们搬倒,我的本事也只够从他手中救下你了。不过钟阿姨已经派人回来帮你了。虽然这样说很不好,”他的手一摊,“但是,你爸的世界要毁灭了。”
“所以还是没有肾源,许执呢,许叔叔病情呢。”
杜宁挤了下眼睛,“一切都好。”
他都三十了,还是没改掉一说谎就挤眼睛的毛病。
“杜宁,我要听实话!”
“许保东病危,许执明天的肾移植手术。”
梁尚掀了被子就走,杜宁在身后追,“你站住,你脑震荡还没好呢,你再这样我真的不管你了。”
他们是好兄弟,杜宁怎么可能真的不管梁尚呢,他们乘坐19:26-22:27的高铁。
因为他们离高铁站最近,而这个交通方式最快。
这是杜宁第一次乘坐高铁,杜大少原来出场都是私人飞机。
同样,这也是杜宁最后一次乘坐高铁,因为这是通往梁尚死亡之路的桥梁。
下高铁后,梁尚马不停蹄奔向市人民医院。许执拉黑了他的电话和微信,所有号码一律不接,他一定生气了。
杜宁在身后连连喊草,梁尚只剩下骨头架子了,不知道梁尚冷不冷,他觉得梁尚快冷死了。
许执是在病房门口碰到梁尚的,他几乎是奔过来抱住他。
可许执做贼似的看了看四周,攥住他的手腕就往医院外面拉。
那时他怎么就没有发现,梁尚的手腕已经那么纤细了呢,明明原来很粗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梁尚的手腕甩开,亲眼看着他眼中的光熄灭,黑色的瞳孔里映出他模糊的影子,决绝又狠厉。
其实许执比梁尚狠多了。
哪怕他的心痛得快要衰竭,可他能做出来。率先找事情,“你骗我,根本就没有肾。”
梁尚特害怕他这种失望的表情,明明以前他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崇拜的。
“会有的,明天就会有的。”
许执摇摇头,“不会有的,我已经结婚了,梁尚,我们彻底结束了。”
“你骗我。”梁尚突然变得癫狂,像个耍无赖的孩子,“你总是这样,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许执搜寻记忆,像梁尚一样说出那句话,“人总是要结婚的。”
可梁尚曾经说出来的时候有他这么无情吗,他好像挺吊儿郎当的,大概又在逗他吧。
不重要。
现在是真的,他真的结婚了,就在今天上午。
梁尚厉声说,“不是,结了还能离,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不离又怎样,我们照样能在一起。”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许执看着他一步步靠近,咬牙一推,竟然真的推开了。“你能不能别再烦我了,没有你我会过得很好的。”
梁尚大声吼,“可是没有你我会死的。”
他把许执的头扣住,使劲吻。吻到后边两人的嘴里都是血沫,那是梁尚的血。
他从来不会咬许执,因为许执怕疼。
后来许执两个手垂下来,梁尚也终于亲够了,只是紧紧抱着他,像怕他再次飞走。
“你太自私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你真的觉得我们在一起能幸福吗。不会的,放手吧,别再拖累我了。”
梁尚真的被“拖累”这个词刺痛了,他松开许执,满眼痛苦与不可置信。
可仅仅几秒他就看开,“那就一起沉沦吧。”
“不。”
下地狱这种事情他一个人来就好了,没必要再拖累梁尚。
许执盯着他黑色的瞳仁,一字一顿说道,“你再来找我,我就去死。如果你想让我死在你手里,就尽管随心所欲。”
梁尚抬头把眼泪逼回去,“你真没意思,除了威胁我,你还会干什么?”
他脸色惨白,一步步往后退,嘴里喃喃道,“许执,你会后悔的,你绝对会后悔的。”
他转身离开得毫不犹豫,到时候你再来找我,我也不理你了。
许执站在原地很久,看着那道踉跄的身影变成小黑点,完全消失。
憋了好久的泪像洪水似的淌出来,他蹲下来抱住自己,嘴里血腥味和苦味混合,久久,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