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八年 ...
-
宋待站在那里，无法呼吸。
本来嘈杂的操场，一瞬间无声无息，这个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眼里的，远处站着的那个人。
他甚至看不清那人的面貌，跟之前在巷子里看到他的那一眼一样。
可是，宋待就是知道，那个人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脚步挪动不了一点儿，明明，他想立马飞奔过去。
他像是被冻在冰封期的远古生物，明明已经死了，却还是能感受到阳光再一次穿透云层落在他身上。
直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脚上，他才重新恢复知觉。
过来肯定是故意的，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看到了那个人，毕竟它从来没有坐在别人脚上的习惯。
狗的视力比人好，虽然老了，但是视力应该也比人好吧。
它一定是看清了，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宋待跑起来，过来也跑起来，明明走路都一步三喘的胖狗，跑得比他快。
跑到看台下，那人站在最高的台阶上，朝下看他，贱兮兮地笑，像是早知道宋待会来。
宋待撒开牵着的绳子，电脑也被放在地上。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在那张欠揍的脸上挥了一拳。
“艹，你个臭傻逼”，宋待揪住他的领子，边骂边又挥了一圈，“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宋待觉得自己喊得很有气势，但是声音抖得不像话。
李昱任由他又往自己身上，挥了好几拳，还一副乐呵呵的傻样。
他知道宋待看着生气，其实很有分寸，要是按之前打人的力道，他现在已经趴在地上了。
“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回来……”
宋待每打一拳，都重复一遍这句话，直到最后的哭腔压都压不住，抓住衣领的手，也卸了力。
“对不起，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李昱把他抱进怀里，在他耳边一遍遍的说，像是想给刚才宋待的每一句话，一个回应。
十六岁的宋待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没哭，但是二十五岁的宋待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哭得很伤心。
他很难想象，当初自己那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宋待是不是也跟现在一样。
他抱着宋待，眼泪也从眼睛里滚下来。
居然，让他等了八年。
整整八年。
宋待抱着他，使劲全身的力气，想把他嵌进身体里。
他狠狠地咬在他肩膀上，还不够，还要深入骨肉里，让他再也没法离开，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两辈子……
宋待冷静下来，又打了他一拳。
这一拳是使了全力的，李昱被打得咳嗽了两声。
“你还真是牛逼，连高轩都不回我邮件，”宋待恶狠狠说，“做得可真他妈的绝”。
李昱咳了两声，赔笑道：“这不是以防万一嘛，谁能想到他真不回”。
“艹”，宋待又骂了一句，他不敢再说话，站在一边乖巧地受着。
宋待气得喘个不停，干脆坐下。
隔了一会儿，才终于重新开口。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昨天”，李昱又巴巴凑上去，满脸殷勤地回答。
“昨天回来的”，宋待拧着眉，竭力让自己保持愤怒，“那为什么今天才来找我”。
李昱赶忙摇头，解释道：“不是不是，昨天我去你家了，你没在家”。
“那我爸妈为什么不跟我说”，宋待质问道，“你是不是蒙我，啊？”
“我故意让他们别说的”，李昱挠挠头，“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你他妈个屁”，宋待没忍住，又把拳头抡起来，“老子他妈等了你八年，你还惊喜，惊喜”。
李昱刚才的那一拳还没恢复过来，伸手阻拦。
“我错了，我错了”，他赶忙认错，“我吃饱了撑的，我闲的，闲的”。
“艹”，宋待又骂了一声，但终究没有把拳挥下去。
“其实，昨天我就想去找你”，李昱搓了搓手，“可是，阿姨说，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我就，不想再让你落空，对不起”。
李昱站在宋待家门口，有些恍惚，八年了，除了门上的对联，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他抬手，叩响了门。
“谁啊？”
随着咔哒一声，门被打开，宋父的脸映入眼中，他有些绷不住。
狠狠吞了几下口水，才没让眼泪流出来，战战兢兢喊道：“叔叔好。”
过来也凑过来，最先匹配到他是谁，冲着他叫了两声。
宋父看到他的脸，也很惊讶，看了半天，才问道：“小白？你，回来了？”
“对，刚回来”，李昱说。
“在门口干什么”，宋母走过来，把宋父扒拉开，让出门让他进来，“让孩子进来啊，站这儿跟僵尸一样”。
“哦哦对”，宋父答道，有点儿委屈。
李昱看着这副场面，笑了出来，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你先坐，阿姨给你倒杯水”，宋母道。
“阿姨不用麻烦”，李昱赶忙道，看来，宋待果然没在家。
“你坐下吧，不用管我”，宋母笑得很开心，他好像看到了宋待的影子。
他一直觉得宋待的笑是得到了宋母的良好基因，一笑嘴角弯的弧度刚好，平时冷冰冰的人，看起来居然有些亲切。
“什么时候回来的？”宋父问。
“今天，刚下飞机”，他接过宋母递过来地杯子，“谢谢阿姨”。
“哟，那你吃饭没”，宋母担心地问。
“飞机上吃过了”，李昱道。
“飞机上那能叫吃饭嘛”，宋母说着起身，“我给你煮点儿面吃，上车饺子下车面，等会儿我把宋待叫回来，明天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这么晚了，就先别叫他回来了吧”，李昱说，“晚上开车不安全”。
宋母欣慰地笑笑：“是，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立马赶过来，我明天早上把他喊过来吧”。
“要不……”
李昱的话还没说完，被宋父拦下来。
“你也别折腾了，都这么晚了”，宋父说。
“好”，李昱只好作罢，虽然他现在只要知道一个地址，肯定会立刻赶过去。
“就是，待会儿我跟你阿姨先跟你聊聊吧”，宋父说，“我们不也这么长时间不见了”。
李昱笑笑，“好”。
还是之前的感觉，很亲切，跟回家一样。
“宋待，跟我们说过你俩的事”，宋父抿了口杯子里的白水，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李昱突然被噎了一下，紧张起来，好不容易重新接上线的嘴，现在又开始磕巴。
“您，都知道了”，李昱说。
“是”，宋父看到刚才自己的动作，真的起到了效果，没忍住笑出来，“别紧张，我就吓一下你”。
“趁热吃”，宋母端过来一碗面，放到李昱面前，笑着说，“别管他，你知道的，他就这德行，还没小待成熟”。
宋父不开心地噘了噘嘴，“你又拆我台”。
“好啦”，宋母安慰道，“厨房还给你做了一碗，我一只手端不过来，你帮我拿过来吧”。
“好嘞”，宋父敬了个礼，小跑进厨房。
李昱看着两人的举动，笑起来，“这么多年没见，叔叔还是跟以前一样”。
“是，你倒是变了好多，瘦了，受苦了吧”，宋母点头，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吃面，多吃点儿，不够我在给你下”。
“好，谢谢阿姨”，他说。
李昱挑起面条放进嘴里，两个蛋，跟之前宋待做的一样。
他的眼泪又一次控制不住，明明，只不过是一碗面条，真是矫情。
眼看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面里，宋母没有揭穿他，就静静看着。
宋父也坐在一边，把面嗦得震天响。
他又没忍住笑出来，被呛到咳了两声。
宋母也笑起来，只有宋父一脸懵地继续嗦面。
“吃饱了吗，要不再给你做点儿别的”，宋母温柔道。
“不用了不用了阿姨”，李昱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饱了，真的饱了”。
“你吃饱没”，宋母又转头看向宋父。
“饱了”，宋父打了个响嗝说道。
“行，去把碗刷了吧”，宋母命令道。
宋父又敬了个礼，“遵命”。
“小白，你跟我来吧”，宋母还是很温柔地对他说。
李昱跟在身后，走进宋待的房间。
“我还记得是高考之前”，宋母坐到床上，“我就是坐在这儿，小待问我，他要是不喜欢女孩子，我会不会介意”。
宋母牵过李昱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我当时懵了一下，然后我就想起你”，宋母微笑着说，“肯定是你小子，你小子甜言蜜语的，把我儿子骗走了”。
李昱也笑起来，说他甜言蜜语，还真不是，他跟宋待待在一起，最多的是拌嘴。
你呛我一句，我呛你一句。
“我说我不介意，问他现在什么想法，是不是要等你”，宋母笑着模仿宋待的语气，“他立着头发就骂，我等他个屁，我上大学就谈个十个八个的”。
李昱看着宋母的表情，笑了笑，学得真的很像。
他都能想象到宋待说这句话的样子，说着最有气势的话，但是害羞得要死。
“我知道”，他有些落寞地说，“我见到过”。
说到底，他希望宋待过得更好，希望在他走的时间里，能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当时看到他跟其他人抱在一起，心又揪的生疼。
现在，明明知道宋待可能已经把他彻底忘了，却一下飞机又恬不知耻地凑过来
他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自私，他才是最自私的那个。
他想宋待好，可是又不想宋待忘了自己，还真又当又立，没脸没皮。
“什么？”宋母皱起眉，有些惊讶地问道：“你看到过什么？”
“我之前偷摸回来过一次”，李昱坦白道，“去学校看他了”。
“你回来过？”宋母更惊讶了，宋待从来没跟她提过这件事。
“对，但是没跟他见面，”李昱说，“就跟了他一路，看了他几眼”。
“你这”，宋母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你这又是何必呢，不是阿姨说，你应该知道的，你干什么，小待都会支持的，没必要这样”。
“我知道的，阿姨”，李昱说，“我只是害怕，害怕我又打搅他平淡的生活，毕竟那时候我还是没有能力留在他身边”。
宋母叹了口气，说道：“阿姨知道，你们都是聪明孩子，都有自己的主见，我不会评判你做的对错”。
“谢谢”，李昱低声道。
“但是，你刚才说你看到过什么？”宋母问，“小待谈恋爱？”
李昱点点头。
宋母摆摆手，说道：“不可能，他都没跟我说过”。
李昱刚想说，他可能就是故意瞒着你们的，但是想着像是在质疑他们母子感情，也就没说话。
“你等下”，宋母起身，到宋待书桌旁边，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东西。
李昱好奇地问道：“这些是什么？”
“车票”，宋母把那一沓车票，放到他手里，“这是小待上大学以后攒的，他基本隔两周就回来一次，周五晚上到，周天下午回去，每次都坐在操场看台上发呆”。
李昱翻看着一张张车票，最早的那张是他走的第二年。
不知道宋待看了多少遍，车票的每个角的颜色都磨成了白色。
“我问他，为什么非要在那儿等，你回来肯定会找他的”，宋母说，“他说，不一样，在这儿等着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你”。
李昱翻着一张又一张车票，眼泪又落下来，他不知道每次宋待都是以什么心情，买票回家，又回去。
那厚厚一沓的车票，除了正常的坐票，还有不少站票。
为什么买三个半小时的站票，也要回来，只是为了坐在看台上等他。
“所以，我不知道你那个时候看到了什么，”宋母说，“但是我能告诉你的是，小待一直在等你”。
轰的一声，李昱建筑的心理防线彻底倒塌。
宋待做到这个程度了，他居然，居然还在怀疑他，是不是对别人动了心。
口口声声说为了宋待好，他还真是不要脸，这种话，他到底是怎么说出来为自己开脱的。
真是恶心，恶心透顶！
他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但是又实在忍不住，哭得很大声。
他当时到底在委屈什么，他到底有什么好委屈的，他的感受比不上宋待的千分之一。
宋母轻拍着他的背，她能想到李昱现在在想什么。
“别哭，你也是迫不得已，不要难为自己”，宋母安慰道，“小待不会怪你的”。
他知道宋待不会怪他，别说他这次走，甚至下次，多少次，他都不会怪他，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宋待就应该恨他，就应该跟他说再也不见。
可是，宋待说出这种话，他的痛苦，应该比他更甚。
宋待比他想象的，还要喜欢他。
宋待，爱他，很爱他！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