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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们逃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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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的自动门开合时钻入一阵冷风,钟意然缩了缩脖子。
收银台旁的立式鱼缸里游着几条金鱼,橘红色的尾巴扫过玻璃,漾开细碎波纹。
玻璃门突然被拍得砰砰作响。
醉汉的脸贴在门玻璃上扭曲变形,钟意然手里的抹布掉进水池。
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正在营业”的荧光牌直勾勾盯着她,酒气仿佛穿透门缝漫进来。
没等对方开口,钟意然已经害怕、紧张到浑身发抖。
她的嘴唇也止不住颤动,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
直至她不小心撞翻了身后的货箱,薯片哗啦啦砸在地上,门口的身影发了疯似的闯了进来:
“钱、钱,给我,给我钱!!!”
钟意然既是害怕,又是伤心。她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冲向了员工通道。
霓虹灯在视网膜上拖出残影,尽管撞倒了巷口的垃圾桶,她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最后,女生抱住膝盖,可怜楚楚地缩在角落里,呜呜咽咽地啜泣。
真是操蛋的生活。
钟意然真想爆粗口。
有个爱家暴、爱赌博、爱喝酒的老爹,如果仍待在家里,那人生基本可以宣布结束了。
若非不是为了母亲不受欺负,她现在绝对会逃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起初,钟意然的父亲还只会在家里跟她要钱,而现在,居然还跑到打工的地方来…
昨天刚给,今天又闹上了。
乌漆麻黑的巷子,还有外面的灯红酒绿,钟意然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恍惚。
还得回便利店一趟,总不能直接离班吧?还没到换班时间…
随后,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想去看看闹事的父亲还在不在。
就是这会儿,额头忽然撞上了带着体温的西装面料。
“当心。”
黑色公文包落在地上,文件入雪花般散开。男人扶住她肩膀的手掌带着暖意,袖口露出半截银色表带。
然而,眼前的女生仿佛没看见他一样,径直往小门里钻去。
帆布鞋踩过他的会议纪要,白纸黑字上,还留下半个湿漉漉的鞋印。
“嘶……什么人啊?”
林京略显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文件,又抬起眼,看向女生的背影。
算了,人家看上去魂不守舍的。
如此想,林京在原地收拾了一会,转身也回家去了。
而回到便利店的钟意然,发现父亲已经不在,而且换班的同事也到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意然,原来你还没走呀。”
同事是个大钟意然几岁的姐姐,看到她一脸恍惚的表情,马上上前关心,
“你这是…怎么了?”
刚刚撒一地的薯片和掉落的货箱,也已经被收拾好。
她轻轻按住钟意然的肩膀:
“刚刚发生了什么?有人来闹事吗?”
钟意然只是点了点头,不吱一声。关于家庭,她从未跟外人提起过。
毕竟提起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别人帮不了她。
甚至,还有可能被沦为笑柄或是谈资,被人在背后不断反复讨论。
所以,当下的她,除了好好念书,毕业找份好工作,带着母亲一起逃离这个该死的家庭。
“看来…得跟店长说一声了。不能再实行一人一班制了,现在社会上太危险,人员复杂,没个照应实在不行。”
同事认真地思索了一番。
“意然,该回家了,还是家里安全,我来替你接班了。”
钟意然则是一阵苦笑。
没想到吧?闹事的并不是什么街头小混、纹身流氓,而是她的亲生父亲。
也就是说,家里才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她挽住自己的手臂,情绪还没从刚刚的慌乱中彻底平复回来。
暑假兼职期间,她还是得回家里去,一想到这,又忍不住想要哭。
索性,她走进员工后台,脱下工作服,拿起自己的手提袋,跟同事告别后,离开了便利店。
“路上小心哈,意然。”
“好的姐。”
坐了两站地铁,再走一段路,很快就到家里了。
站在公寓门口,钟意然迟迟没有走进去。
她特地守一会,想要听听里面有没有吵架、或者发疯的声音。
幸亏里面一片死寂,仿佛能听到血液流动。
将钥匙插入锁孔,旋转一圈半,开门。
将手提袋挂在玄关的挂钩处,脱下黑色皮鞋,钟意然轻轻走进去。
里面只剩客厅一盏明灯,其他灯全灭,看来爸妈都去睡了。
公寓很旧,但勉强结构还行。两房一厅,一厨一卫。
生活本不至于那么苦,全是因为赌博的父亲。
她刚走进客厅,便看见沙发上,那个让她心生阴影、无比恐惧的脸庞。
是父亲。
他正七歪八扭地躺在沙发上,手里仍拿着喝完了的啤酒瓶。
客厅一片狼籍,还有破碎的烟灰缸玻璃碎片。
呼噜声,响彻云霄,在客厅里回荡。
看这架势,莫非…今晚这个败类又打妈妈了?
钟意然心头一紧,瞬间想起自己的母亲。
她快步走进主卧,想要看看母亲的情况。
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缩在床上。
比起今晚同样呜呜咽咽的钟意然,妇女要显得更瘦小。
“妈妈…”
钟意然觉得天都要塌了。
“小、小然…你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艰难响起。
钟意然打开房灯,小心翼翼地靠近母亲。
一眼可见的,是她身上数不尽的伤口。
许若兰原本美丽、精致的脸庞,此刻,已经因为生活的艰苦,变得憔悴几分。
“妈妈………”
她们的生活,可以说,完全被客厅那个男人,搞得乱七八糟。
“他今晚,又打你了…?”
钟意然的哭腔越来越重,下一秒,便不由大哭起来。
妇人粗糙的手,轻轻抚过女儿的脸庞,
“小然,只要你能幸福,妈妈就可以坚持下去。”
“别、别坚持了……我们走吧,逃走吧……”
女生心疼地牵起母亲的手,放在手心。
许若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摇头叹息。
“为什么……为什么不离婚啊,妈妈!”
眼看钟意然的情绪快要失控,许若兰连忙竖起手指,抵于唇峰,
“嘘……别让你爸给听见了。”
“他、他不是我爸……”
女生无力地躺在了床上。人生,满是绝望,完全看不到希望。
她不知道的是,母亲之所以不敢离婚,是因为父亲钟建军跟许若兰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敢离,我就让高利贷天天去你女儿学校!”
而为了女儿的幸福,许若兰选择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