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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折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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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谣见状立刻将殿内侍婢都带了出去。
“朕不甘心。”喻寒依靠在床头,将这话又重复了一遍,随后垂下眼帘,“朕要不是皇帝多好,不用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地方,可以立刻出宫,住进他的家里,呆在他身边,打死不出宣王府的门,我总不信他会真的一点也不心动。”
“朕难道不好看吗?”小皇帝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季明归。
季明归差点被看得起了反应,接着听对方说道:“算了,他脸盲,长成什么样子都没办法。”
季明归托起下巴听着这话,觉得好笑。小皇帝还太小,正是可以为了某个人奋不顾身的时候,等过些年头,他彻底成了杀伐果决的帝王,就再也不会这么可怜巴巴地等着谁来爱他。
少年可以无牵无挂地去爱谁,君王却不能有爱。不过那样的皇帝,自己应当是见不到了。
喻寒依躬下身子,将脸埋在手掌中,低声哭了起来。他没有继续发火的力气,心里的难过却必须要有发泄的余地,虽然觉得当着别人的面流泪丢人,但季明归不是朝中人,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
季明归见不得美人哭,从后面抱住对方,以此来安抚他。
直到喻寒依的哭声渐弱,季明归才开口问:“陛下当初是怎么喜欢上宣王的?”小皇帝这种时候,肯定愿意找个局外人说说自己和宣王的过去。
这些话小皇帝憋在心里这么多年,也一定憋坏了。
喻寒依哭累了,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小声说道:“第一次遇见他,就喜欢上了。当时朕才五六岁,刚搬进东宫不久,既老实又胆小,被人泼了脏水都不知道辩驳。”
那天是中秋宴,达官显贵都带着家眷聚在宫里,二皇子顽皮,摔碎了钰坤殿里的一个西域进贡的琉璃盏,怕被父皇训斥,于是栽赃给了喻寒依。
喻寒依平白被污蔑,又急又气,却没有证据,根本说不过巧言善辩的二哥。眼看着就要被责罚的时候,当时还是宣王世子的齐时雨站出人群,替他做了人证。
替他出头的时候,齐时雨也不过十来岁,稚嫩的眉宇间已经隐约带上了日后的俊朗,那时的喻寒依不知道什么是情爱,只觉得时雨哥哥是天下最好看的人,想要把自己能给的一切都给他。
喻寒依开始着急长大,希望有一天能被对方记挂在心上,可是等真正长大了以后,他才在对方一次次防备地面对自己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明白,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得到回应。
即便他已经是一国之君,却依旧得不到自己想要。
“你二哥真坏。”季明归问,“他后来怎么样了?”
“得病死了,都快有十年了。”喻寒依说。父皇驾崩前,母子相残,兄弟阋墙,喻寒依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但心底却还带着一丝庆幸——还好二哥早逝,否则像那样连少时贪玩的失误都不愿光明磊落地承担的人,掺进这汪浑水里,还不知道能搅出多大的乱子来。
季明归叹了口气,他们一个小小的朱明教,权利更迭的时候都各种明争暗斗,甚至自己到现在都没掌握教内实权,更不必说争夺皇位这样大的事情。
在自己还没遇见对方的年岁里,小皇帝吃了太多苦。
“可宣王归根结底也就帮了你一次,至于这么死心塌地吗?”季明归原以为喻寒依和齐时雨,至少应当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但听喻寒依所言,却似乎根本不是这样。
“话虽如此。”喻寒依恢复了些力气,曲起膝盖,上身靠在上面,但声音还是有气无力,“这种事情怎么说得清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小皇帝捏起腔调,低声唱道,唱完就红了脸,觉得丢人,把头埋在了膝盖上。
刚刚长成的少年人,歌声里带着磁性与年轻人特有的清冽,与名伶的唱腔天差地别,却别有一番滋味。
季明归凑到喻寒依跟前,在他耳边轻声说:“陛下,很好听的。”
话落,喻寒依就生了气,将身后软枕直接砸在了季明归头上,朝着对方吼道:“给我滚出去!”
季明归笑笑,出去前朝喻寒依说道:“陛下,若是心情实在不好,不如明日咱们一起出宫转……”话还没完,另一个枕头也飞了过来。
季明归狼狈地走出寝殿。殿外暖烟和月谣都在,暖烟笑着朝他说,陛下虽现在脾气大些,但人却不坏,季大夫别害怕。
季明归原本对暖烟这个人挺有好感,觉得他不像月谣那么倨傲,很好相处,但方才听到了对方跟宣王说的那些话后,再看着他就觉得怪怪的,忍不住防备。倒是月谣,话虽不多,却看起来很可靠。
隔日季明归煎好药,让侍婢服侍喻寒依吃药,喻寒依却没碰,朝站在一边的季明归问道:“不是说今天不服药?”
话说的含蓄,但季明归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小皇帝这是想要同自己一起出宫。
喻寒依换了私服,就被扶下了床榻,暖烟备好了马车和轮椅,只等喻寒依吩咐出行的目的地。
喻寒依对宫外并不熟悉,朝季明归问道:“有什么安静风景好的地方?”
“最好能阴凉些。”暖烟说。夏季还没彻底过去,到了午时还是会暑气蒸腾,喻寒依现在的身子受不住。
季明归想了想,朝驾车的侍卫统领高桓低声说了一个地名。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长堤河边。
柳枝飘飞如画,不远处的桥梁上有人折柳送行,捧着柳枝唱了首《阳关》。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暖烟先下了马车,为喻寒依拿出提前备好的轮椅。
喻寒依坐在马车里眺望着桥上的两人,脸上的神色满是羡慕。
“朕从来没有过可以这样相送的朋友。”君王注定要是孤家寡人,只有臣子,不能有朋友。
季明归伸手扶着喻寒依下车,说道:“日后便有了。等我回去的时候,劳烦陛下也这样送送我。”他们已经做过了最亲近的事情,却从未明确过两个人的关系,总归不是情人,也不是敌人,那么就只能是朋友。
“你要做朕的朋友吗?”喻寒依坐上轮椅,朝季明归问。
季明归为喻寒依推起轮椅,站在椅背后边说:“我想做的不止是陛下的朋友……陛下想要什么,我就可以做陛下的什么。”
喻寒依不太高兴地说道:“可朕想要的,就只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