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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小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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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归心跳猛烈地跳了起来,瞬间缩回了身子,死死地躲在了房梁后面。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梁下人的样貌,但归根结底是个非常漂亮的美人,跟他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季明归在江湖长大,见过的美人或凌厉或妩媚,可到底都是江湖儿女,再美的一张脸都或多或少脱不出江湖杀伐的一丝匪气。
但眼前人的漂亮却是浑然天成的,似乎这种美不仅停留在外表,还早已融入了灵魂,嬉笑怒骂皆是美的。
季明归没能忍住,又侧身多看了对方几眼。
这人看起来还很年轻,甚至比沈停云还要小一些,说不定还没到加冠的年岁。
这个年龄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像沈停云那样几分天真几分热忱,心情不好了,甚至敢把天捅出一个窟窿。
可眼前人却有一种不符合年岁的沧桑感,全身带着凌冽与孤独,像被在冰窖里关了一夜,隔着几尺就能感受到冷意。
这样的人,宫里应当只有一个——龙椅上那位据说弑母杀兄的小皇帝。
季明归还在品着眼前的美人,耳畔忽然穿来了一声尖锐的响声,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瓷器破碎的声音。季明归再次低头,看见原本放在桌上的瓷瓶不翼而飞,与此同时小皇帝脚边多出了一堆破碎的瓷片。
紧接着,小皇帝抱起不远处的另一个瓷瓶,再次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那张绝艳的脸上写满了不明怒火。
直到整个外间再无丝毫能砸的东西,小皇帝才收了手,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摊黑血,然后抬腿踹向了那张桌子。
燃着的烛台被踢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红色的蜡泪撒了一地,瞬间凝固附在地面的血迹上,为早已乌黑的血迹添了些许的艳丽。
守在门外的内监听了声响,立刻推门进来,走到小皇帝身边,语气里满是着急:“陛下,您什么砸不得,怎么非跟这烛台置气,这蜡洒下来,烫着手了,该如何是好?”
小皇帝低头看了看内监,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滚”字。
内监喏了一声,扶起地上的蜡烛重新点燃摆在桌上,小步撤了出去。
内监走出宫室的瞬间,小皇帝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跪坐在了地上。
季明归看了这些,只觉得心惊,自己今夜似乎看见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若是被人发现,怕是今夜就得这么悄无声息地交代在这里了。
小皇帝跪在地上,双手摸向地面干涸的血迹,眼泪随之掉了下来。
“三年了,整整三年,又是你的祭日了。你在地下看着,有没有后悔过?”喻寒依摸着早已浸入地面的血迹,忽然开口说道。
这间宫室,是先皇后,也是他的母后,死去的地方。
他原本一直以为对方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敬她,爱她,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她。直到她和四弟一同陷害自己,联合庶出的大哥企图将自己赶出东宫那天,喻寒依才知晓了迟来十八年的真相。
自己曾以为的母亲不是母亲,亲生弟弟也并不是真的手足。他是父亲还是太子时的正妃生下的孩子,亲生母亲在生下自己后就撒手人寰,如今的皇后则是被扶正的侧室。
他被蒙在鼓里,直到先皇后对他做出了人母绝对不会对孩子做出的事情,几乎将他陷害至死,他才恍然大悟,去查了自己的身世。
知晓了先皇后野心的父皇,就在这间宫室里,当着自己的面,让手下太监给先皇后灌下了毒酒。
先帝拖着病躯,抚着喻寒依的后颈,对他说道:“你是朕和絮儿的孩子,大吕唯一的太子,任何威胁你的人和事情,父皇都会为你一一铲除。”
原是宽慰的话,喻寒依却没办法从满是慈爱的语句中找出丝毫的温暖。
任何一个被母亲陷害,又看着母亲死在自己眼前的正常人,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觉得高兴。他只觉得讽刺,觉得浑身上下冷得刺骨。
对权利的渴望,真的抵得过十数年的养育之情?
无情帝王家这句话,终于在喻寒依十七岁的时候赤裸裸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父皇在先皇后咽气前就离了冷宫,喻寒依独自站在夕阳下的冷宫里,浑身发抖朝对方问了一句为什么。明明自己登基,也会善待四弟,先皇后也会成为大吕唯一的太后,为什么非要联合着外人将自己赶尽杀绝?
先皇后凄厉的笑声回荡在荒无人烟的长门。
“你说为什么?登上皇位的,终究不是我自己的孩子。”做母亲的,总归还是惦念着自己的孩子。自己孩子想要的东西,就算是抢,也要咬咬牙,想方设法抢过来。
“寒依,你也别恨母后,要恨就恨你父皇,为什么都是他的女人,他却从来不爱我,为什么都是他的孩子,他也从来不爱衡儿?!”
大片黑血呛出,先皇后到死也没能瞑目。
喻寒依看着一地的血迹,眼泪一直流到了夜色已深。
那以后的喻寒依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仁爱宽和的太子,他一夜之间蜕变得狠厉冷血,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喜怒无常,甚至亲手解决了在父皇病危时企图用武力夺走皇权的大哥,并在登基前夕秘密赐死了四弟。
趴跪在地上的小皇帝忽然发出了低吼一样的声音,季明归意识到这是在哭。这个国家的君王,像一只受伤的幼兽,不明缘由地伏在地上痛哭着。
季明归的心似乎被攥了一把,心疼得要命,甚至差点冲动地想要下去给予对方安慰。
但并没有花上多少时间,无助的哭声戛然而止,喻寒依忽然起身,生硬地变回了一开始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他眼睛扫着地上的那块血迹说道:“母后,您就好好安息吧。反正四弟也已经在地下和您团聚了,您现在应该很高兴。”
小皇帝终于打算离开,季明归长舒了一口气,在房梁上藏了几乎一夜,他腿都要麻了。
喻寒依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抬头朝着房梁上看去:“谁在那里?!”
季明归吓得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弹。这时候要是真让小皇帝发现了有自己这么一个不速之客,那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时间一点点过去,门外内监急慌慌说道:“陛下,大晚上的冷宫里能有谁在?天快亮了,您今儿还约了内阁的张大人谈事儿,别给看出了端倪。”
喻寒依这才收回了怀疑的目光,以为许是自己方才看花了眼,朝着内监冷笑道:“让高桓好生安排巡逻侍卫,别是宫里真进了什么不怀好意的野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