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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   牧松成穿着松垮的大码卫衣,低头浏览手机,身子在甜品店的队尾慢吞吞向前挪动。

      在家里宅了三周后,他的身体惯例有了与外界接轨的意图。他花半天时间独自听了一场规模不大的音乐剧,在即将回家时被剧院附近的甜品店吸引了视线。

      他浏览着手机的聊天界面,制作人在他与网络失联时发来了之后的工作安排,他排着队草草地看了一下甲方要求,便接了单。此外,游戏群聊有人艾特他,是群友询问他今晚上不上线。

      牧松成眼角微微上扬,在输入框内输入肯定的答复。在他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人的声音。

      “——牧松成?”

      他转过身,目光与一张熟悉的脸相撞。甜品店前明亮的灯光照亮了那张从迟疑转变成惊喜的脸。

      “成成,真的是你?”

      牧松成摘下耳机,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谭律尧?”

      “是我。我的天啊成成,好久不见,你也来买蛋糕?”名为谭律尧的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望他的双眼因为高度近视以及笑意而变成一条细缝。

      牧松成将手机放入口袋,望着谭律尧不自禁地频繁眨了眨眼,然后也笑了起来:“是啊,听说这家店的蛋糕特别有名就来尝尝,没想到遇见了你。真巧。”

      谭律尧是牧松成的高中同学。距离他们高中毕业已经过去8年,这是他们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

      谭律尧:“大数据这几天一直推给我老婆这家店,我今天正好路过,居然有了意外收获。”

      “老婆?”牧松成看着谭律尧双眼中自然流露的温柔,有短暂的愣神。他的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双晦冥沉沉的细长眼眸,专注而认真地望着身穿校服的眼前之人。

      牧松成深吸一口气,作出义愤填膺的样子,轻轻捶了一下谭律尧的肩膀,“我的尧,你怎么英年早婚了?”

      “咳咳。”谭律尧也不躲,“没办法,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

      队伍恰好轮到了牧松成,他扬扬眉毛,向收银员报了蛋糕的名字。

      “不过,你的头发和高中时相比长了不少,我刚才差点没认出你。”谭律尧看着牧松成付款。

      牧松成转过头,向谭律尧眨了眨眼:“怎么样,帅吧?”

      “帅死了。遥想当年,咱们成成的颜值能够迷倒一大片女生。”谭律尧顿了一下,然后说,“要知道,在你转学过来之前,可是屈缓那小子一家独大。”

      牧松成没有应答。谭律尧的目光从收银员转向一旁的牧松成。对方望着透明橱柜里的展示蛋糕,微长的黑色刘海遮掩了神色。

      谭律尧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懊恼:“哎呀,你瞧我刚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忘了这事。成成,你转身瞧瞧我们的斜对面坐在那家面馆里玩手机的人。你猜那是谁?”

      牧松成顺着谭律尧手指的方向望去,依稀看见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影。他有些困惑地眯起双眼,但实在因为有些距离,他无法辨别对方的身份。

      “那么远谁看的清?”牧松成调笑着指责谭律尧。他的嘴角虽然扬起,内心却莫名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像是某种粗糙的布帛,在摩挲他的心脏。

      他不知道谭律尧所指的那个人与他们刚才话题之间的联系。

      “这样的话,要不,亲自去见见?”谭律尧说。

      “你这么说?”牧松成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好啊,就去看看呗。”他一手提着打包好的蛋糕,大步走向马路对面。谭律尧笑了笑,跟在他的后面。

      视野中的黑衣男子在缩短的距离中逐渐清晰,牧松成看见了对方握着手机的修长手指、微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以及因为低头而半掩在黑棕色刘海下的比常人更为细长的双眼。

      牧松成踏入面馆,混杂着各种调味料以及腾腾水汽的空气扑入他的鼻腔。他觉得鼻子有些酸涩。

      男子如有所感,抬起始终盯着手机屏幕的头,目光在牧松成和身后的谭律尧间绕了一圈。对方的左颊上显出淡淡的酒窝,明亮的琥珀色眼眸中浮现笑意,他对谭律尧说:“买好甜品了?还挺快。”

      谭律尧大跨一步走到牧松成和男子的中间,随意向男子展示了一下打包盒:“没错,并且我老婆想要的口味都还在,哈,她的减肥计划肯定是要泡汤了。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你看我把谁拉过来了?”

      男子仰着头,视线与谭律尧一同望向牧松成。他稍微歪了一下脑袋,笑了笑:“你好?”

      这是一张让牧松成极为熟悉的脸。牧松成甚至认为这张脸将永久地存在于他的梦中——但不是现实。

      屈缓?

      不,这不可能。

      牧松成看向谭律尧,声音是他意想不到的惊慌失措:

      “我……我从没听说过屈缓有个双胞胎兄弟……”

      “……”牧松成的话让谭律尧的眼神茫然了一下。

      “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是这个?”黑衣男子无奈地笑了笑,他站起身,琥珀色的眼中,没有掺杂任何的阴霾,温柔而带着细碎的光芒,“我就是屈缓,如假包换。好久不见,怎么称呼?”

      牧松成眼中的慌乱在刹那间凝滞,他觉得嗓子格外干燥。他咽了一口唾沫。

      “哈,怎么可能?”良久,他听见自己轻声自言自语。

      谭律尧这时候已经回过神:“屈缓,你吓着成成了。”

      “成成?”名字叫屈缓的男子听见了关键词,“让我想想……啊,对了,你是尧说过的我们一个高中的,牧——松——成,对吧?嗯,的确有一个‘成’字。”

      “屈缓?”

      “总觉得现在的气氛有点奇怪。抱歉,我不开玩笑了。”屈缓收敛了笑容,看向牧松成,郑重其事:

      “成成,我回来了。”

      他顿了顿:“但是如你所见,我失去了过往所有的记忆。”

      “失去了过往所有的记忆。”牧松成重复道。

      谭律尧:“没错,像不像电视剧里的桥段?我当初知道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吓了好大一跳——嗯……这里有点闷,走,我们换个地方聊。成成,你接下去应该没什么安排吧?”

      牧松成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三人走出面馆,来到一旁的小型公园。初秋的夜风中还带着上季遗留下来的燥闷余温,不远处的花坛旁,流浪歌手正独自唱着一首耳熟能详的抒情歌曲。他们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谭律尧说起了他和屈缓的重逢。

      前段时间失联8年之久的屈缓突然打电话给谭律尧,约他见面,说自己从国外回来了。

      屈缓前往国外,谭律尧他们一直是知道的。但也源自于别人的口中。

      那时候屈缓和牧松成双双不来上课,其他人担心了很久。牧松成一周后便恢复了课业,请假原因是高烧不退。而屈缓——他们再等了一周,屈家人才告诉他们,屈缓出了车祸,目前已被送到国外治疗。至于其他的消息,他们无法得到更多。在这8年中,他们甚至不知道屈缓是生是死。

      因此,谭律尧与屈缓重逢的第一件事,就是控诉屈缓当初的不告而别和始终杳无的音讯。结果,屈缓说,他失忆了。

      “让你们担心那么久,是我的错。”屈缓眼睫微敛,但下一秒他就又笑了起来,“不过失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既然改变不了过去,那未来的日子我会好好弥补的。”

      “你小子又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谭律尧指责道,“我们可不需要你的弥补,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找到你的记忆。”

      “是是是。”屈缓双手合十,“那就还是要麻烦尧妈妈了。”

      “你,屈缓,不是你——”

      牧松成沉默地听完谭律尧叙述,看着两人之间的插科打诨。谭律尧的确在高中时常被周围人喊妈,但其中并不包括屈缓。

      牧松成忍了一下,还是把自己从刚才见到屈缓第一眼就产生的质疑说出了口:

      “你们说是失忆,那为什么他会性情大变?”

      牧松成永远都忘不了高中的他转入那个班之后,他与屈缓对视的第一眼。沉郁、漠然,比常人更加幽黑的晦冥瞳眸中无法映出任何的色彩,像是厚重的浓雾缓慢地吞没着世间的一切声嚣。

      而现在。

      牧松成凝视眼前这位所谓的“屈缓”,原本被雾霾掩盖的双眼露出了过去常人难以注意到的琥珀色,满含着笑意,并且没有因为牧松成直白的话语而露出丝毫的变化,相反,他了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会认为我不是屈缓呢,成成。可是,如果你再想一想,一个失忆的人,一个与过往断联的人,在新的环境中生活,性格不一样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这笑得也太频繁了。

      牧松成轻轻皱起眉。

      “这我能非常理解成成!”谭律尧说,“我也至今还没能适应屈缓现在的性格。用这张脸笑实在是太恐怖了!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牧松成没有做出正面的回应,他在谭律尧和屈缓的长久注视下,说:“……屈缓从来没叫过我‘成成’。”

      “这样吗?”屈缓眨了下眼,“那现在叫也不迟,成成。”

      “……”牧松成不再去看屈缓,彻底地对他无语了。他与谭律尧惺惺相惜:“我还是接受不了,尧,你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你受苦了。”

      “是啊!以前只有我一个人浑身肉麻,现在成成终于能陪我了,感动~”谭律尧接上了牧松成的话。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牧松成好像恢复原本的模样了。

      “不过,我只从尧那里听说,我是在高中的时候认识的成成,之后就成了好友?好难得。因为听说在高中之前,我的朋友只有尧他们。”

      牧松成抬眼看屈缓,“不算好友。”他顿了一下,看到了屈缓眼神中的困惑,他补充道,“但至少称得上熟人,吧。”

      “诶~为什么?”

      “谁叫你装酷哥呢?”谭律尧说,“不过屈缓我悄悄告诉你,咱们成成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早就把你当成好友了。你不告而别后他难过了好久好久!”

      “尧,这就是你说得‘悄悄’吗?”牧松成在一旁愤愤道。

      谭律尧笑了起来,屈缓也跟着笑了。牧松成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那之后,三人又零零碎碎地聊了一会儿,聊到各自的工作。

      “我啊……”谭律尧羞赧一笑,“成为了一名儿科医生。”

      “你这不是梦想成真了吗?”牧松成惊喜道,“恭喜你成为了祖国花朵们的依靠。”

      谭律尧摆摆手:“虽说是一直以来的目标,也甘于为之付出,但真的成为了儿科医生,还是会有一种感觉,这真不是正常人能干的工作啊!实在是太累了。就连今天和屈缓的约饭,也是我挤出来的难得休息时间。不像这个人,海归博士,刚落地就找到了工作,在人家大学里面随便上上几堂课,定期发表几篇论文就好了。”

      “不带你这样埋汰人的啊。”

      牧松成望向屈缓:“大学教授?什么专业,金融?”

      “为什么成成你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我对金融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学的机械工程。”

      牧松成转了转眼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那成成你……”谭律尧问。

      “啊,”牧松成伸展了一下手臂,“现在就,还在写歌。别人让我写什么就写什么,平时也不用坐班,还挺轻松的。”

      “那你不也是心想事成了?”

      “算是吧。”牧松成向谭律尧露出微笑。

      最后,牧松成和屈缓交换了联系方式,三人互相告了别。

      牧松成回到家,把甜品放在茶几上,冲进自己卧室的卫生间里,将刚才的不适与反感全部吐进了下水道。

      卫生间里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牧松成拖着吐得快虚脱的身子,缓缓坐在床旁边的地毯上,下巴撑着柔软的床面,神经质地反复放大又缩小屈缓的聊天头像。

      上面是一只牧松成认不出品种的猫。

      屈缓……

      他闭上眼,仿佛能感受到干涩凄冷的风吹打在自己布满泪痕的脸颊上,他不停地奔跑着,心中充满了畏缩与恐惧。

      那时的他实在是太害怕了。他抛下屈缓,独自逃生。

      是他害死了屈缓。

      屈缓他……早就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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