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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第一章 空间站1147号 我叫唐朝,不是唐朝。

      宇宙中漂浮着一架空间站,已经存在了几十年。周围是寂旷又深沉的太空,远处流星群高速陨落,留下一簇黑暗中闪耀的光束。
      星雨最终落向某点,与虚无融为一体。

      滴滴滴——
      警报密集地在头顶拉响,红光闪烁着,让人心里发慌。
      空旷的回廊挤满了人群,大家惴惴不安地对视一眼,面色格外沉重。

      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核心能源在多重保护下竟然会发生泄漏。

      “一级警报,检测到核心能源发生泄露。”
      “警告!警告!请管理人员尽快修复能——”

      噗——
      一声轻响在挤满人群的走廊前方发出,夹带着电流的声音蓦地戛然而止。头顶的白炽灯闪了两下,耳边嗡鸣的机械声消失不见,一切机器彻底停止运作。

      整个空间站完全失去能源支持,陷入一片沉寂,如同搅入黑夜的一块废铁,悬浮在无垠宇宙中。

      人群里有人喝了一声。
      “往后退!”

      嘭——地一声,备用光源乍然亮起。

      吧嗒、吧嗒。
      脚步声沉稳地踏在金属板面上,发出清脆的细响。

      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阴影之中,他又往前迈了一步,在白炽的灯光下露出一张冷峻的脸。
      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连体服,脸色泛着青白,两颊微微凹陷下去,薄唇干裂发白,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患了一场经久的疾病,毫无血色。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勾了一下,勾起一抹笑。鲜血刹那从唇瓣淌出来,他伸出舌尖在唇上舔了一下,咸腥的液体和着唾液咕咚一声咽下去。

      “……唐朝?”人群里有人认出了他,颤抖着伸出手,隔空指了一下:“你你你损坏了核心能源?”
      认出他的人穿着一件厚重的太空服,头盔还拎在手上,看起来笨重得像只狗熊。

      人群里立刻发出一片嗡声。
      “唐朝?”
      “他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朝沉沉笑了一声,不小心吸入了冷气,闷声咳了一下。
      他向前迈出一步,众人才注意到他光着脚。淡青色的血管虬结突起,踩在冰冷的金属上,显得更加病态。

      终于出来了。
      唐朝吸了口气,眼珠转了一下。

      “首先,我叫唐朝,zhi ao 朝,不叫唐朝,谢谢。”
      他又往前跨了一步,左手背在身后,微微捏紧掌心里的东西:“其次,我没有损坏核心能源。”

      “你们奉命保护的核心能源就是我。”唐朝拇指动了一下,用力捏下一块突起,仍旧面不改色地和前方逐渐龟缩的人群对视:“现在我醒了。”

      他半眯起眼,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个老熟人。
      但他不想叙旧。

      人群扩散出一条细窄的通道,一个寸头从后面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海蓝的军装,肩上缀着一条金黄的流苏。

      “唐朝。”寸头严肃地看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银色左轮,转了一圈:“你不能走。”
      枪口敞着一个黝黑的洞,对准唐朝。

      唐朝咽了口唾沫,声音哑着问:“老林,过了多少年了?”
      老林放下枪,又走进了一步,尽量保持从容地对他说:“10年而已,离我们的约定还有20年的时间。”

      右侧就有一扇方形的观测窗,正对着一颗暗色的星球。
      唐朝余光瞥了一眼窗外,一抹铁色从脚下发生了略微倾斜,亮出半个弧度。这似乎是一座大型飞船,缀在空间站下方,不紧不慢地跟着。

      20年?
      唐朝想了一下,觉得要真还有20年,也许地球还能抢救一下。

      唐朝拖腔拉调地“哦”了一声,右手伸上来,点了点太阳穴:“我觉得吧,虽然我睡了30年,智商应该还是略微高于在场各位的。”

      老林几乎是在下一秒,扣动扳机,迅速指向唐朝。
      脸色冷漠地问:“唐朝,你是要违背组织的命令吗?”

      但凡唐朝敢说一个‘是’,下一秒,那颗蓄势待发的银弹必然顷刻弹出。

      唐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笑了一下,说:“再见。”
      迅速朝前掷出一颗小型电子雷。

      “卧倒!”老林高声大喝,所有人顿时匍匐在地。

      咚!
      巨响在走廊炸起,火光伴随着浓烟,坚硬的金属底板上出现一个细小的洞。

      ·
      洞不大,但在真空的太空中这足以致命。
      气压迅速在太空站上升,把裸露在外的皮肤挤得无情,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唐朝立刻拿出一个按钮按了一下,骤然一个铁球把他包裹进去。

      “人脸识别中,请稍候——”
      “欢迎驾驶员‘唐朝’进入‘煤球’号,正在启动程序。”

      “再见朋友们。”唐朝的声音透过扩音器穿透出来,落在角角落落:“哦,不对。”
      他嗓音里带着笑:“是我唐突了,应该是再也不见。”

      说完,修长的手放在控制杆上,往前怼了一下,发出一声震天的巨响。

      警报尖锐的声音并着刺目的红光闪烁成一团,人群里传出阵阵惊呼。
      很快,人群镇定下来,穿上紧急防护服。

      “他人呢?!”老林带着头盔大喊了一声,浓密的眉头紧蹙着,目光紧紧钉在窗口出现的大洞上。

      “快派人!最高级指令——逮捕逃犯唐朝!”

      ·
      空荡的太空中慢悠悠荡着一个黝黑的球体。
      透过驾驶仓前方一块弧形的透明玻璃,能看到一个人七横八纵地躺在里面。长腿掸在驾驶台上,双目紧闭,眉骨微微蹙起,在眉心留下一道深痕。

      煤球号用电子音说:“唐朝,你苏醒了。”
      毫无平仄的电流声中被唐朝凭空听出了一点激动,也许是他的错觉。

      唐朝没睁眼,从鼻腔中“嗯”了一声,左手上抻了一下,衣袖上涌,露出半截黑色金属制作的手腕。
      煤球号看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小声说:“欢迎归来。”
      它控制着舱内的灯光,让亮度暗下去。

      “唐朝,目的地是哪里?”煤球号不想打扰他的主人,却发现他们好像已经在原地飘了31分钟17秒。

      唐朝猛地睁开眼,黑沉的瞳孔在睁眼的瞬间闪了一下红光。
      他动了一下,想坐起身,结果发现衣服绷着,很难受。

      唐朝垂首结着衣服上捆紧的白带,嘴上问:“他们最近活动最频繁的地方是哪里?”
      煤球号的屏幕闪了一下,答:“‘空间站1147号’近期主要活跃在‘诺亚号’和卡达垭星系之间。”

      唐朝沉默着想了一下,同时解开了绷在身上的束缚带,露出上半身。
      冷白悍利的身材在臂膀处出现分裂,左臂的上小臂被黑金色的金属代替了一半,一直绵延到了小指和无名指上。
      金属在晦暗的灯光下闪烁着暗金的碎光。

      唐朝蜷缩了一下手掌,机械制作的小指发出滋滋的响声:“林杨近一个月的主要行迹能找到吗?”
      屏幕闪了一下,煤球号说:“没问题,唐朝。”

      5分钟后。
      煤球号事无巨细地汇报:“林杨在本月1号早晨9点整抵达‘诺亚号’,10点的时候去上了个厕所,在里面待了30分钟——”

      “停。”唐朝捏了捏眉心,觉得煤球号的系统可能需要升级一下。
      太啰嗦。

      煤球号闭上了嘴。
      唐朝清了下嗓子,问:“有哪些地方是林杨近期去的最频繁的?”

      屏幕上飞速滑动着无数0、1。
      没多久,煤球号就找到了,它说:“是一颗名叫‘法兰多福’的小行星,林杨上将在30天内共登陆15次。”

      唐朝坐直上身,黑眸在屏幕上方的摄像头看了一眼:“法兰多福的卫星图给我看一下。”

      “好的,唐朝。”

      小小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俯瞰的卫星图。
      这是一个很小的行星。
      上面盘踞着一道延伸了半个星球的金属墙,诡谲的光泽在照片中反射。厚墙圈起了一间小房子,淡蓝色的屋顶和浅黄色的墙壁,甚至还能看到白色栏杆围起的小草坪里张着几簇嫩粉色的小花。

      唐朝捻了捻干裂的唇瓣,斟酌片刻,问:“你确定不是林杨养的私生女?”

      煤球号一板一眼地回答:“不是,这里关着组织最新研究的终极武器。”
      唐朝:“……”
      什么终极武器?
      一个喜欢养花的小姑娘吗?

      ·
      煤球号发现它的主人好像还是没有说目的地。
      它问:“唐朝,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唐朝困倦地眯起眼,凝望着窗外无垠宇宙,缓缓合上了。
      煤球号有些无奈,它觉得还是按照主人以往的行事风格来选目的地。

      “即将转向,目的地定位‘诺亚号’。”

      去哪儿?!
      唐朝半梦半醒中被吓醒了,他立刻睁开眼:“去诺亚号干什么?!”

      煤球号被问得一愣,回答:“我以为您要去炸飞船。”
      难道不是吗?

      唐朝:“……”
      他想了一下,心说,我为什么要去炸飞船?

      唐朝想起30年前的自己,抽了抽鼻子,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还未来得及关闭的屏幕。
      他抬手在上面点了一下,指尖下出现一个白点。
      “去这里。”唐朝半眯着眼,耳边是机械微动的嗡响:“我要去看看林杨在搞什么鬼。”

      他靠坐回座位上,手指在扶手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目光投在那张法兰多福的照片上。

      第二章 法兰多福的秘密 逃犯唐朝,你被逮捕了。

      “好的,唐朝。”
      煤球号在屏幕上发了个‘^-^’的表情,试图挽救一下自己在主人心中的最佳形象。
      唐朝闭着眼,想要继续补个迟到30年的觉。

      圆形的飞行舱缓缓调了个放向,然后顿住了。
      煤球号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唐朝。”

      唐朝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煤球号透过冰冷的摄像头,看到围成一圈的星河战舰。
      它觉得主人的觉可能是睡不成了:“有人在外面,唐朝。”

      哑黑的战舰群中央空出一个站位,一架比其余战舰大上2倍有余的战舰稳稳落入站位,显然是总指挥的战舰。

      几乎是同时,一阵强烈的电流声从煤球号的音箱里发出,传出一声啵响。
      外面的人连进了煤球号的线路。

      至于总指挥是谁……
      唐朝蓦地睁开眼睛,左眼乌沉,右眼赤红,还闪烁着红光。

      “唐朝,作为老朋友。”林杨的声音通过电波发生了扭曲:“听我一句劝,快点投降。”

      唐朝背过手在身后摸索了一阵。
      从杂物箱里拎出一件黑色短袖,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对眼前一排黝黑的炮筒视若无睹。

      林杨耐心地等着他,一直沉默着,但周围的战舰却在不断朝煤球号逼近。

      “老林。”唐朝伸手拽过驾驶台上挂着的对讲机,沉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右侧一架不起眼的战舰:“30年前的我们确实算得上一句朋友。”但那是30年前,这句话唐朝没说出来。

      他哼笑一声,左手虚虚握着对讲机。机械指在上面无意识划了两下,发出刺刺的轻响。脚尖在对着左侧的地面轻轻踱了两下。

      “唐朝,我给过你机会了。”
      一声叹息通过宇宙光波从对讲机传过来,紧接着是林杨不容置喙的命令——
      “捕捉到逃犯唐朝行踪,逃犯拒不从罪,即刻逮捕!”

      宇宙是无声的,当第一颗导/弹划过虚空对准煤球号发出时唐朝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铁色银花在太空绽放,被煤球号躲过去了,是一个捕捉弹。

      唐朝笑了一声,捏起对讲机说:“看来我在组织眼里还是有点分量的。”
      那头的人没回应,战舰队换了个队形,看样子上面下的是死命令,一定要把他捉回去。

      “换银白,对准A10坐标。”唐朝眯起右眼,被眼里散出去的红光闪得有些眼花。

      煤球号立刻调转方向,导/弹轨道换上一颗拳头大小的银弹。
      银白导/弹——唐朝30年前为诺亚号研究的超A级对敌导/弹,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用回曾经和他一起研究的人身上。

      战舰队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对上级的性命丝毫不在意,仍旧在狙击煤球号。

      银白似飞箭穿梭在亘黑的太空,划出一道白雾的痕迹,看上去像是一道地平线。
      弹头刚触上战舰,顷刻间爆发出剧烈的震动,火花炸开,在黝黑的太空显得格外绚烂。

      唐朝扶稳座椅,刚离开培育仓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他闷闷咳了一声。

      电流声再次滋滋啦啦响起。
      “唐朝,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林杨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伤心,但不难听出伪装下的得意。

      唐朝歪了歪头,红光在右眼跳了一下,唇边挂上一个弧:“别想太多。”
      由于长时间缺水,他的声音沙哑起来:“我就是给我自己开条逃命的路,这位——”

      唐朝斟酌片刻,戏谑地说:“缩在坐标B401战舰内的乌龟先生。”

      那头在挂断对讲前隐隐传来林杨一声低斥:“快换方向……”

      滴——
      对讲被人中断。

      唐朝习惯性在身侧摸了一下,问:“我的烟呢?”
      煤球号冷冰冰地提醒:“吸烟有害健康,根据您30年前的就诊记录医生并不——”

      “停!”唐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烦躁地“啧”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前方,右手摸出一根棒棒糖。

      煤球号友情提示:“这是您30年前买的,已经变成化石了。”

      唐朝:“……”

      ·
      舰队被红光切割成无数方格坐标汇聚入唐朝右眼,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一清二楚地被捕捉。
      一条最优的逃生线路在唐朝脑海里释放出来。

      唐朝突然觉得,当年做的这个人体改造的实验也挺好的,最起码能起个地图的作用。
      煤球号问:“我们现在应该怎么走,唐朝。”
      它总习惯在每一句话的末尾加上唐朝的名字,听起来带着点刻板的可爱。

      “你不用控制了,换成人工操控。”唐朝嘴里叼着一根犄角旮旯摸到的牙签,长腿动了一下,换成一个舒服的位置。

      “好的,唐朝。”

      唐朝“嗯”了一下,左手虚握住控制杆,右手在屏幕上画了几条线:“这是逃生线路,一会儿我数123,你就对准这几条线放弹。”

      煤球号傻了,它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配件老化,导致它对主人的话产生了致命的理解错误。
      煤球号虚心地问:“您为什么要对着逃生线路发导/弹?”
      这样难道不会死得更快吗?

      唐朝紧蹙着眉骨,没精力回答它的问题。
      左手快速摇了一下控制杆,又保持在某个角度冲出去,直直冲向画出来的逃生点中央。
      高速冲击让他的身体不断摇晃,甚至产生了呕吐的生理性反应。

      唐朝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强化剂,牙齿叼盖子拔开,面不改色地一针打进左臂。
      强化剂是烈性药剂,融入血液,流经血管像是灼烧过全身。这是一个很痛苦且煎熬的过程,但会在短时间内把体能强化到10倍至15倍。

      “3”
      “2”
      “1”

      唐朝沉声喝道:“放!”

      连发的流弹提前抵达了逃生点的中央,同时也击中了转向赶来的舰队。
      火花一朵又一朵绽放在太空,最终变成连片的宇宙尘埃,不断朝四周扩散,像是腾腾升起的雾气。

      唐朝猛地一拉控制杆,在即将抵达逃生点的前一秒把煤球号转了个方向,整个人上下颠倒,脸上顿时充血变得赤红。

      煤球号在半空一闪而过,朝着舰队的反方向冲撞过去,最终驶离舰队导/弹最大投射范围。

      唐朝喘了口气,心脏由于强化剂而砰砰跳动着。
      “你来驾驶吧。”他松开控制杆,透过弧形的玻璃看向远处的舰队。

      “好的,唐朝。”
      煤球号仍旧是同样的回答。

      唐朝伸手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捡起地上的对讲机。

      滋啦——
      对讲机接通了。

      那头是一片沉默,但能够听到急促的呼吸。

      “喂喂?”唐朝带着笑,低沉地声音带着电流传过去:“能听到吗?”

      “……”

      “那我就默认能听到了。”唐朝往后懒懒一靠,嘲讽道:“说实话,我有点伤心老林。”
      “这么多年老朋友了,你还不够了解我。”

      林杨:“…………”
      为什么这句话这么耳熟?

      “唐朝你——”
      滴滴——

      对讲机被单方面切断。

      林杨憋了一肚子火,把对讲机往地上一摔,碎成无数残片。
      军官战战兢兢走上前,问:“上将,现在怎么办?”

      林杨“操”了一声:“还能怎么办?!回诺亚号!”

      ·
      煤球号内。

      “目的地还是法兰多福吗,唐朝。”
      唐朝把座椅调平,伸了个懒腰:“嗯。”

      煤球号的屏幕闪了一下,说:“好的,唐朝。”

      宇宙尘埃中穿过一道痕迹,微小的粒子缓缓朝周围四散,仿佛机翼划过云层。光年之外,一颗恒星坍缩,发出剧烈的红光,嘭——地一声,无数碎片被炸离,淹没在茫茫星海之中。

      恒星坍缩带来的光亮为他们探路,在最黑暗的宇宙射出一道光。

      ……

      煤球号的速度降了下来。
      “唐朝。”它摇了摇舱体,似乎是想模仿人类的动作。

      唐朝困顿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到了?”
      煤球号说:“是的,唐朝。”

      这是一个土色的星球。
      小到了离谱的程度,唐朝甚至觉得自己走路一天就能从背面走到正面。法兰多福外层是一圈人工制造的透明球,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把这颗小小的星球严丝合缝地包围起来。

      唐朝忽地想到煤球号给自己看过的那张照片。
      小房子二楼的某扇窗户开了条缝,一只细白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去,似乎是想抓到立在窗外的一只小鸟。

      唐朝有些心痒,迫不及待地想去一睹终极武器的真容。
      也许可以揉揉那张肉嘟嘟的小脸,唐朝想。

      煤球号冰冷的电子音打破了唐朝的臆想。
      它说:“红外检测出法兰多福内核埋有S1级核能导/弹。”

      与主攻精确度的银白不同,S1级的武器的优能是范围,一颗S1级导/弹也许能……
      唐朝扫了一眼法兰福多,觉得10个小星球可能都不够顶的。

      唐朝:“……”
      有点刺激。

      唐朝沉默片刻说:“没事,S1检测不到我们。”
      这是S1级武器的致命缺点,只有勘探到大型战舰才会启动警告。

      煤球号有点无奈:“好吧,希望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唐朝。”
      唐朝耸了耸肩,黑眸凝在下方的淡蓝色上,从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到窗户里有个人影闪了过去。

      唐朝单手撑着侧脸,偏着头说:“走吧,去看看法兰多福的秘密。”

      小玫瑰 男孩犹豫了一下,来给他开了门。

      在亿万颗星球之间,只有一朵那样的花儿,如果有谁喜爱的话,他望着繁星,就会感到非常幸福了。——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即使失去了S1的威胁,法兰多福的保护墙也并不那么容易突破。
      唐朝撑着侧脸,望着空无一人的大门静默片刻。

      玻璃罩在某处向内伸缩,形成一个口字的回路,在终点铸造着一扇乳白色的门。
      白门看上去很小,唐朝走过去也许还要微微低一下身。

      如果他直接登陆,不出1秒的时间,平整的地面就会升起无数架机枪,再1秒的时间,他就会变成一个活体筛子。

      煤球号问:“我们应该怎么进去,唐朝。”
      唐朝偏了偏头,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也许可以请主人为我们开门。”唐朝泛着金属光泽的手随意搭放在控制杆上。

      煤球号的屏幕出现了5秒的空白。
      主人怕不是个傻的。

      唐朝打开煤球号的线路操作板,手指在上面凌乱地按了几下。

      滋滋——
      电流声细微地在他金属制作的指尖绕过,形成一道道深紫的细线。

      没多久,煤球号的对讲机就发出啪嗒一声细响。
      接通了。

      煤球号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屏幕以示自己的激动:“您真是个天才——”
      “嘘。”唐朝竖起一根手指,耷在唇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对讲机那头传来一阵细小的呼吸声,某个人似乎就静静地贴在那里,一动不动。

      “喂?”那头的人说话了,很软很小的声音,听上去是个男孩:“喂?有人吗?”
      男孩小心翼翼地重复道:“请问有人在那头吗?能跟我说说话吗?”

      他有点丧气地吐出一口小小的气,话音含糊地咕哝:“原来没人呀。Mr telephone,你能听我讲话吗?”
      他一直在说问句,但永远得不到任何回复。

      “我今天去院子里种下了林杨先生上次带给我的种子,他说这是玫瑰花的种子。不过种花好累啊,锄头还磨破了我的手。”
      男孩话越说越多,天南地北,从一天前聊到一年前:“我当时可勇敢了,和那只黑色的大虫子奋战……”
      他讲到了一年前屋里飞进的一只苍蝇。

      唐朝偏头夹着电话,百无聊赖地在扶手上轻点。
      忽地,喉间涌起一阵痒意,他没忍住咳了一声。

      电话那头立刻静音了,持续了很久,久到唐朝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断。

      沉默大约持续了10分钟。
      那头的人说话了。

      男孩犹犹豫豫地问:“是有位先生在那里吗?”
      他有时的用词并不大准确,但不妨碍唐朝理解他的意思。

      唐朝闷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单手把对讲机拿到嘴前:“是的,很抱歉一直没有说话。”
      煤球号透过冰冷的摄像头看着闷笑的主人,觉得他一点也不抱歉。

      那头的人似乎有点受到惊吓,两人又开始了长时间的沉默。

      “您……还在吗?”男孩出声了。
      唐朝‘嗯’了一下,没继续说话。

      男孩小小地“啊”了一声,对讲机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挲。
      “这是对讲机。”他说。

      “嗯。”
      “林杨先生告诉我对讲机只有在距离100法里内才能使用。”

      “嗯。”
      “那您是在我的……附近吗?”

      男孩鼻息略微急促了些许,像是在期待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的。”
      神实现了他的祈祷。

      男孩从小小的背壳里伸出触角:“也许,嗯……您想来我家做客吗?”
      似乎是觉得不妥,他又急忙补充道:“当然啦,我是说也许您只是一个路过的旅人——”

      “不是。”唐朝淡淡出声打断了他,嗓音沙哑且低沉,说:“我是来找你的。”
      男孩下意识从嘴里兴奋地“呀”了一声,声音像只刚出生的奶猫,又小又绵:“您是来找我的?”

      “是的。”唐朝说。
      男孩听上去有些迫不及待:“那请您快进来吧。”

      唐朝长腿抻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唔,也许有点困难。”
      他从椅背上欠身站起来,俯下身凑近煤球号的玻璃,透过无垠的黑夜,直直投向那间点着暖黄灯光的房子。

      “我是位不受欢迎的客人。”
      “我会欢迎您的。”

      唐朝“唔”了一声,说:“我进去恐怕有些困难。”
      男孩不解。

      唐朝说:“我需要您的帮助。”
      男孩激动地点着头:“当然当然。”

      唐朝薄唇勾起一个弧度,乌沉沉的眼珠像是被玻璃水擦亮的弹珠。
      他望着那间小小的房子:“我恐怕需要请您走出来,帮我开个门。”

      男孩被难住了,说:“可是林杨先生不允许我出门。”
      唐朝两根金属质地的手指在窗玻璃上划了一下,留下两道隐约的痕迹。

      “没关系,你只是来迎接你的客人,他不会怪你的。”

      男孩想了一下,说:“好的,我这就出来。”

      煤球号目睹了一幕坑骗小孩的史上之最:“……”

      ·
      你叫宋慈 这是我养了两年的花。

      黝黑的飞行器在夜幕中骤然转了个弯。
      尾巴后拖出长长一道白色的烟痕,很快又消散在太空中。

      唐朝手攥在方向杆上,嘴角噙着笑,极快地敲击了一下。
      煤球号蓦地翻转过来,转了个360度的圈。

      唐朝单手持着对讲机,滴——地按了一下。
      “看到了吗?”他嗓音低沉地问。

      对讲机那头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响声,好一会儿之后,男孩兴奋的声音出现在唐朝耳边。

      “看到了!这可真是太帅了!”男孩激动地叫了一声。
      声音明显放低,轻声问:“先生……或许我能够驾驶一下您的飞行器吗?”

      紧接着他又咬着唇,含糊不清到道:“啊……很抱歉,这是您的私人物品。”

      唐朝左手两根手指滋滋动了一下,笑着说:“当然可以,这位——”

      那头传来一声小声的“呀”,似乎对方正在因为某些事情困恼。
      “我好像没有名字……”对面支吾半晌,有点不好意思。

      唐朝半眯起眼,手搭放在膝盖上,随意地垂在腿上。
      距离不远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门缝渐渐变大,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小脑袋仰头凝望着上空,那个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的飞行器。

      “滋啦滋啦……”
      “先生,我看到您了。”

      门被倏地拉开,身形纤细的男孩高举着洁白的手臂,朝上空挥了挥。

      他太瘦了,以至于唐朝看着都觉得那条胳膊可能会因为用力的摇晃而掉下来。

      “别急。”
      好听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过来:“现在来帮我把门打开。”

      男孩握着对讲机,额间由于剧烈的动作蒙了一层薄汗。
      两颊飞上两朵红云,朝着那扇小门跑了过去。

      法兰多福外面的保护层的结构很复杂,唐朝有些头疼。
      有点冲动了,男孩应该并不能打开外面的保护圈,如果触发了自动报警,可能不出10分钟,诺亚号的舰队就会再次把他包围。

      唐朝眨了下眼,握着对讲机的手微微攥了一下,刚按下按钮,还没开口。

      “先生!我已经把门打开了!”
      男孩抢在唐朝之前叫了出来。

      唐朝眼神一紧,撩起眼皮朝前方看去。
      透明的保护顶渐渐攀上了白,一下碎成鳞片一样的形状,缓缓朝四面八方收缩回去。
      在黝黑宇宙中很亮眼的白。

      唐朝打量着地面不断朝他摇手的男孩,摇头笑了一声。
      林杨真是心太大了,这么重要的武器储备星,竟然被一个孩子几下搞定。

      男孩有点期待地看着上空中匀速下落的飞行器。
      蓦地想起什么,吐了下粉嫩的舌尖,悄悄把手里抓着的金属盒背在身后。

      煤球号闪了下警示灯:“检测到S型爆裂武器,唐朝。”
      它的屏幕闪烁着,忽然出现一片白屏。

      “S型爆裂武器?”唐朝一愣,问:“没检测到型号吗?”
      煤球号机械地说:“没有,唐朝。”

      “嗯?”
      唐朝眼瞳凝视着男孩脚下的地面,眉心微微蹙起。
      林杨那边研发出了新型武器?

      ·
      煤球号在唐朝的控制下缓缓降落,最终停留在小门前的地面上。
      他坐在驾驶舱内,手指微微捻了一下,看上去有点紧张。

      煤球号问:“您是在紧张吗,唐朝?”
      唐朝抻了下蜷缩在座位前的长腿,冷黑的眼眸隔着头盔扫了眼摄像头:“也许吧。”

      他笑着打开了门。
      噗嗤——

      白气喷洒在地面,反弹回来的对力支撑着煤球号稳当地落了下去。

      男孩激动地站在小门后面,有点开心,有有点不安。
      “先先先生您好,我……”
      他苦恼地断了下脚,刚想的话又忘掉了。

      我好没用。
      男孩垂头丧气地敲了敲小脑壳。

      一条长腿从舱门伸了出来。
      男孩下意识看了下自己的小短腿:“……”

      很快,那位客人穿着一身航空服出现在男孩眼前。
      他们隔着一道透明的门,有一瞬间的沉默。

      客人要比男孩想象中的更加英俊,而男孩也比唐朝想象中的要更加……

      ……可爱?

      唐朝头一次觉得自己有点词语匮乏。
      他看着不远处可能只到自己下巴的男孩。

      男孩很白,白得都要反光,在沉黑的太空中像是一抹亮眼的光。

      凌碎的发丝遮住了额头,仅仅在缝隙中露出些许光滑的皮肤。大张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鼻子小巧地挂在脸上,下巴也尖尖的,一切都看上去像是被人精心雕琢出来的人偶。

      就是这个人偶有点瘦。

      唐朝在心里想了一下。
      他动了动脚,最终踱了过去。

      男孩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朝自己接近,最终他看到了透明面罩下那张英俊的脸。

      这位先生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
      男孩暗暗想,我要保护他。
      就跟保护所有他喜爱的花儿一样。

      想到小房子周围的花,男孩眉眼扬上了得意。

      笃笃笃。
      唐朝微微弯腰,在门上敲了一下。

      男孩屏住呼吸,和他对视了很久。
      好半晌,才一下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拉开了门。

      唐朝弯腰走了进去,手在衣服侧面的按钮上按了一下。
      厚重的太空服立刻掉了下来,露出挺拔悍利的身姿。

      唐朝抬手把头上的面罩卸了下来,喘了口气。
      “你好,我是唐朝。”他笑着朝男孩伸出手。

      “唐……朝……”
      男孩在嘴里念了一声。

      “对。”唐朝跟着重复说:“唐朝。”

      男孩垂下眸,盯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捏了下衣角,从背后把手伸出来。
      又绵又小,轻轻搭在唐朝手心。

      “您……您好,我……”他仰起脸,有点可怜兮兮地咕哝了一声:“我还没有名字呢……”

      两道细长的眉毛拧了起来,苦着脸,脑袋垂了下去。
      露出一个小小的发旋。

      听上去有点可怜。
      但唐朝忍不住笑。

      唐朝握了下他的手,软绵绵的,一点不像一个男孩的手。
      甚至有点像个小女孩,唐朝恶劣地冒出一个想法。

      “林杨都怎么叫你?”他压着声音问。
      黑沉的眼眸注视着男孩,深邃的眼眸中仿佛只装下了一个人。

      男孩抖了一下收回手,不好意的挠了下头:“他叫我S1N9。”
      唐朝噙着笑:“真是个……”
      他斟酌了一下,违心地夸赞:“特别的名字。”

      S1N9有点害羞,这还是他第一次跟除了林杨之外的人讲话。
      还是一位这么英俊的先生,他甚至有了点微妙的自卑。

      “您的名字……”S1N9努力绞尽脑汁,想不出什么词语,半天憋出来两个字:“好听……”

      唐朝“呵”地笑了一声,问:“你愿意让我给你起个名字吗?”
      S1N9愣了一下,紧接着仰起小脸,黑色的眼珠闪着光一样。

      “可以吗?唐朝。”他大着胆子叫了一声英俊先生的名字。
      唐朝低下头看着他,恶劣地说:“我送给你一个好听的名字,你用什么来回报我呢?”

      男孩张了下嘴,又撇下去,有点难过地想了想自己空荡荡的家。
      好像并没有什么能够作为回报。

      “我逗你——”
      “有了!”男孩打断了唐朝,小鹿一样跳了一下:“你跟我来,唐朝!”

      他甚至顾不上林杨教给他的礼仪,激动地拉起唐朝垂在身侧还有点冰的手。
      拽着这位好看的客人跑到小房子前。

      唐朝迈着腿跟在他身后,无声的喘了口气。
      刚从休眠仓出来再加上强化剂过后的副作用,他的体力还需要恢复一段时间。

      好在法兰多福太小,几步就到了男孩的房子。

      男孩灵活地翻进栅栏,跑到锦簇的花园中央。
      他捏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把一朵生得最好的花采了下来,背在身后,眼睛发亮地朝唐朝跑过去。

      脑袋上翘起一撮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颠了两下。

      “送给你,唐朝。”
      男孩好像真的觉得他的名字很好听,总喜欢跟煤球号一样在每句话的最后重复叫他。

      唐朝低头看着他手上的花。
      瞳孔蓦地一缩,眼珠的虹膜里反射出一抹深红。

      那一朵玫瑰。
      一朵还沾着几滴晨露的玫瑰。

      唐朝沉默了很久。
      久到男孩以为他可能不喜欢这个回礼。

      男孩有点想哭,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朵花。
      他甚至养了它整整两年。

      “宋慈。”
      英俊的客人哑着声音说。

      男孩疑惑地看着他。
      唐朝微微弯下腰,朝他凑近:“你叫宋慈,怎么样?”

      他把玫瑰从男孩手里接走,放在鼻尖闻了一下:“养得很好。”
      味道不浓,淡淡的,散着一股玫瑰的香气。

      男孩重重点了下头:“我叫宋慈!”
      他很开心,林杨经常给他讲家里的故事,妻子生了个宝宝,他们给宝宝一起想了个名字……

      可是他没有名字,永远只有一个冰冷的代称——S1N9。

      现在……他有了名字……
      他的名字叫——
      宋慈。

      “很好听的名字!”宋慈开心极了:“谢谢你,唐朝。”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他笑着,眼珠像被水擦亮,又黑又亮。

      S1N9 先生,我是一把钥匙。

      唐朝捏着手里的玫瑰。
      玫瑰的茎秆上布满了许多倒刺,尖锐而密集,仿佛只要轻轻按上去,就会出现一滴鲜红的血珠。

      宋慈视线移了下去,嘴边的笑容蓦地隐去。
      清秀的眉毛微微蹙起,柔软的手探了出来,在唐朝左手上轻轻抚摸着。

      “你一定很痛吧?”宋慈有些心疼地看着他。
      要把两截金属手指镶嵌进原有的骨骼里,得有多痛呢?

      唐朝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又小又细的手指搭在两根沉黑的金属上,显得十分不和谐。

      其实并不疼的,远比失去两根原生的手指来说要轻得多。
      但唐朝皱起长眉点了下头,说:“也许吧,已经太久了,久到我忘记了疼痛。”

      要是煤球号在这里,一定会默默在它的电子屏幕上打两个字——
      做作。

      但它不在。

      宋慈一双大而圆的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珠,小巧的鼻头抽了一下:“不痛哦,痛痛飞走。”
      他在唐朝的手指上轻绵地摸了两下,嘴唇微微嘟起,真的吹了两口气。

      这是林杨来探望他的时候,视讯那头的女儿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擦破了皮,哭闹着找父亲撒娇。
      林杨对着视讯那头的孩子,用很温柔的语气说,不痛哦,痛痛飞走。

      宋慈坐在旁边,一下记住了这句话,这还是第一次他有机会对一个人说。

      些微的气息擦过唐朝的皮肤,立刻带起一阵痒意。

      唐朝看着眉头紧皱的宋慈,忽然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虽然也就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就被恶劣的想法按了下去。

      他真的太小了,并不是生理上的。
      也许是从来没和外界的人接触过,宋慈的一举一动都表现的像是一个刚满1岁的孩子,连精致的眉宇间都带着浓浓的一层稚气。

      唐朝突起的喉结在脖颈上滑动了一下。
      嗓子忽然发痒,他沉沉地看着宋慈,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这么问,但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煤球号马上需要补充燃料,他也需要一个地方好好补一觉。

      说实话,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去动一些别的心思。
      但唐朝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宋慈以及他身后这间囚牢大小的洋房,还是问了出来。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却仿佛以及等待了许多年。

      宋慈收回手,抬起头望着唐朝。
      出乎意料地,他摇了下头。

      “很抱歉,我不能离开这里,唐朝。”他说。

      唐朝挑了下眉骨,这是一个很正常的回答,谁会跟一个刚见了一面的陌生人逃亡星际?

      紧接着,宋慈说:“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在看守一样东西。”

      唐朝疑惑地看着他,按照煤球号搜集到的信息,宋慈应该就是法兰多福唯一需要被看守的东西才对。

      一个人型的核能级武器。

      宋慈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下:“我其实是一个人造人,我出生的使命就是为了看管这地下的武器。”

      唐朝看着他,沉黑的瞳孔闪了一下红光,煤球号试图通过电波和他对话。
      唐朝忽略了煤球号的申请,沉默着看着宋慈。

      宋慈有一瞬间的安静,但很快又接着说。
      “我是那件武器的钥匙,一旦我离开了这个星球它就会立刻引爆。”

      唐朝敛着眉目,心里想的是,引爆就引爆,事情就是要搞得越大越好。
      这才方便他摆脱林杨锲而不舍的追捕。

      煤球号又开始当烦人精,滴滴滴地在唐朝耳旁闪个不停。
      唐朝紧抿着嘴唇,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之后一定要把煤球号升级一下,能把主人烦死。

      他对宋慈道了声“抱歉”,偏头在耳后点了两下。

      那里植入了一个芯片,跟煤球号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主控芯片。
      是唐朝开发出煤球号系统后植入的,连麻醉都没打,硬生生一个人完成了一场简陋而复杂的手术。

      自从那场事故后。
      只有疼痛,才能让他体会到活着的感觉。

      唐朝垂在身侧的左手动了一下,机械金属连接的手臂发出滋滋两声细响。

      “怎么了?”唐朝有点暴躁。
      “检测到3艘B1级战舰在朝法兰多福靠近。”煤球号冰冷地播报。

      唐朝手指掐了掐紧蹙的眉心,余光瞥到一脸好奇看着自己的宋慈。

      B1级战舰要是在平时他们一定能逃脱,但是刚下来的时候唐朝检查了一下煤球号。
      剩余油量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完成这场战斗。

      唐朝正想着万全的对策。
      宋慈走上来,仰起脸,关切地问:“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唐朝本来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需要离开了。
      为了一个仅仅见面不到5分钟的人,冒着被逮捕回去的风险实在是不划算。

      唐朝沉声“嗯”了一下,对上宋慈懵懂的双眼又把想说的话止在嘴边。
      宋慈笑了一下,头上翘起的一撮毛晃了晃:“没关系的,快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能跟你说说话已经很好了,唐朝。”他笑着,眼睛都像是带着笑。

      很少有仿生人的感情能做的如此细腻。
      最少唐朝自认自己是做不出来的。

      仿生人的一切都是依靠脑内中枢的控制芯片,而芯片往往都是由人为编写,唐朝见过的每一个仿生人都做不到像宋慈这样的生动。

      但那还是30年前。
      唐朝垂眼想了一下,也许在他沉睡的30年中,中央那边真的研究出了仿生人情绪控制系统。

      能够让他们更加完美地融入人类社会,体会人类的感情。
      ……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宋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其实才是唐朝想要带走宋慈的原因。
      他太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人?写得什么程序?
      能让宋慈具有如此人性化的情绪,观察到最细微的人心。

      唐朝看着宋慈黝黑的眼珠,里面满是关切。
      他忽然有点愧疚,自己想要带走宋慈仅仅是为了打开他的脑壳,研究里面的芯片。

      煤球号冰冷机械地催促着:“战舰距离法兰多福还有24分钟19秒,唐朝。”
      唐朝弓起手,在腮帮子上揉了一下,叹了口气对宋慈说:“很抱歉,我现在需要离开了。”

      宋慈有点伤心,但他仍旧笑着朝唐朝点了点头:“嗯!很高兴能认识你!”
      唐朝手指动了一下,又垂在身侧。
      “我也是。”他说。

      唐朝转身离开,手里仍握着那支娇艳的玫瑰。
      玫瑰离开了土壤,在空气中肉眼可见地蔫儿了下去。

      “唐朝!”宋慈没忍住,看着唐朝挺拔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悍利的身影顿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谢谢你的名字!我!很!喜!欢!”宋慈细小的喉管用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

      “23分16秒。”
      “22分23秒。”

      煤球号仍在耳边不断播报着时间。
      尽职地让唐朝想捶他。

      唐朝没说话,大步朝门外迈去。

      ·
      他的头盔就放在小门后面。
      唐朝俯身拾起地上的头盔。

      头盔从那个角度能反射出身后的场景。
      在正中央,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在身后,一直没有离开。

      唐朝嘴唇紧抿着,把头盔戴上,推门低了下头走出去。

      时间在不断缩短。
      从煤球号给出的预测航线来看,那三艘战舰就是直直朝法兰多福的路径高速行驶过来。

      在黝黑的太空中仿佛三颗流星,急速划过夜幕,发出刺眼的流光。

      唐朝单手握在控制杆上,有条不紊地在控制板上按了几下。
      煤球号接受到唐朝的设置,有点不确定地问:“您确定要去这里?”

      唐朝透过前面的大块玻璃,看着逐渐变成黑点的人。
      沉沉“嗯”了一声,嘴角噙着笑,说:“灯下黑听说过吗?”

      煤球号没听说过,但不妨碍他强大的搜索引擎,很快就理解了主人的意思。
      “‘煤球号’即将起航,目的地——‘诺亚号’居住舰。”

      为了避开3艘战舰的路程,煤球号特意绕远了行进路线,还开启了高油耗的隐形模式,避免一切探测射线。

      但两方仍旧有重叠的路线,煤球号和唐朝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然后眼睁睁看着3艘高速驶来的战舰又飞快离开。

      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们。

      唐朝:“…………”

      很快,唐朝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猛然坐直。
      肌肉紧绷着从单薄的T恤下隆起,黑沉沉的眼珠凝视着远处。

      那3艘战舰的停靠点是法兰多福。
      煤球号提醒他:“我们该继续前进了,唐朝。”

      唐朝瞥了眼油表里的油量,沉声说:“不着急。”
      煤球号只好熄灭一切耗油能源,漂浮在太空之中。

      周围一片漆黑,他们仿佛被沉寂包围。
      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唐朝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以及煤球号内部机械运作的嗡声。

      战舰在法兰多福上停住了,很快走下来3个人。
      隔得太远,从唐朝的角度只能看到3个黑点。

      他们在法兰多福的领土上缓缓前进着。

      宋慈仍旧站在送他离开的地方,他们似乎交流了什么。

      然后宋慈跟着其中一个人登上了战舰。
      3艘战舰喷出一阵白气,朝远处驶离。

      唐朝眼瞳蓦地紧缩了一瞬,宋慈骗了他。

      很快,他沉声笑了一下。
      在煤球号的接收器里,莫名有了种诡异的害怕。

      唐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给老子把法兰多福炸了。”
      煤球号:“???!”

      诺亚号 这是诺亚号,一个虚伪的乌托邦。
      煤球号沉默了片刻,毫无平仄地声音硬是被唐朝听出了苦口婆心。
      “也许……您可以再考虑一下,唐朝。”

      仿佛是怕唐朝死心不改,又紧接着补充道:“况且目前剩余的油量并不足以支撑发射一颗毁灭法兰多福这种级别的小行星。”

      唐朝“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把头盔卸了下来。
      厚重的太空服密不透风地裹在身上,让人莫名地烦闷起来。

      煤球号地屏幕闪烁了一下,说:“也许您可以把这朵花放进一个瓶子里,唐朝。”
      它的外置摄像头转动了一下,黝黑的镜头中央映出一朵红色的花。

      唐朝闻言微微低下头,胸前的口袋里放着那朵玫瑰。
      已经有些缺水了,鲜红的花瓣边缘微微蜷缩进去,出现了些许的黑色,看上去有点颓然。

      唐朝犹豫了一下,视线在狭小的机舱内扫了一圈。
      煤球号里肯定是没有花瓶的,但角落的垃圾箱里有一个他刚丢进去的水袋。
      要是灌满水,也许能凑合一下。

      煤球号似乎动了唐朝的意图,从顶板伸出一支机械手臂,从干净的垃圾箱里夹出那个水袋。
      里面还残留着几滴晶莹的水珠,随着手臂的动作来回摆动着。

      唐朝下意识抬起手,从煤球号手里接过那支水袋。
      沉黑的眼珠穿过透明的水袋,在煤球号的电子屏幕上凝望了片刻。

      最后他站起身,绕到座位后面的舱壁前。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接水口,从镶嵌入煤球号内部的水箱中直接取水。

      唐朝接水的手蓦地一顿,单手捂着右眼“嘶”了一声。
      右眼猛然一阵刺痛,红光不断闪烁着,温度逐渐上升。

      煤球号说:“检测到您体内的S1S1芯片出现异常温度。”
      唐朝沉沉“嗯”了一声,下颌紧绷着接满了一袋水缓身坐了回去。

      煤球号立刻打开控制板下的医疗箱,精密的刀具在昏暗的舱体内闪烁了一下。
      唐朝单手按着右眼,右眼飞快在工具箱内掠了一眼,随手拿起一把小巧的刀。
      煤球号控制着舱体内的灯光,把灯光调到最亮。

      刀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光。
      唐朝面不改色地在耳背后划了一刀。

      咸腥夹着铁锈,立刻漫了出来。
      渐渐扩散至整个舱体。

      刀口不大,就指甲盖的长度。
      唐朝拧了下眉,单手捏着镊子在伤口处夹了一下。

      小拇指指甲盖一半长度的芯片被拿了出来,还连带着血丝。
      他右眼立刻暗淡下来,仅靠右眼可见的视线微微偏过头。

      对着前面一块玻璃的反光照着把一片全新的芯片塞了进去。
      芯片接触到血液立刻启动。

      唐朝右眼闪了下红光恢复了正常。

      煤球号很快递给他一片纱布,在伤口处缠绕着。
      煤球号再次把灯光暗下去,立刻陷入一片沉寂。

      法兰多福是不可能炸了。
      要炸也不是现在。

      唐朝脸绷得很紧,深邃的视线停留在载着宋慈驶离的方向停了很久。
      那里是一个和诺亚号截然相反的路线。

      在唐朝的印象里完全不存在任何人类基地的方向。
      他蹙起眉心,手指在冰冷的控制板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毫无尽头的黑暗完全把他们包裹进去,高速划过的流行带走了最后的光明。
      压抑的幽寂在身旁逐渐聚拢,正穿透每一丝粒子缝隙朝他袭来,一下下用力收紧。

      寂旷的黑夜让人有些无法呼吸。

      唐朝看着那个方向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说:“去诺亚号。”

      煤球号的屏幕重新点亮,缓缓在黝黑中调转了个方向。

      ·
      唐朝从座位上站起身,微微垂眸扫了眼屏幕上的地图。
      很近了,诺亚号就在他们眼前。

      煤球号冰冷机械地说:“距离登陆诺亚号还有10分钟,唐朝。”
      唐朝嘴角噙着笑,“嗯”了一声,从箱子里扯出一副黑皮手套。

      他俯身双手撑在驾驶台前,眼珠直视着逐渐靠近的巨舟。
      巨舟外部圈了一层跟法兰多福一样的透明保护层,为了创造出人类可以呼吸的有氧空间。

      诺亚号正在停航飘游,尾部偌大的喷射口是熄灭的状态,从唐朝的角度看过去像是一个大张着的嘴——
      幽深、诡谲。

      巨舟在太空中缓慢飘浮着,一下让深沉的黑空染上颜色。

      蓝色烟雾带着霓虹之上的色彩迷幻地打在透明的穹顶罩上。
      霓虹之后,雾气之下隐约透露出鳞次栉比、高耸林立的黑影,无数彩光从下方的居住区摇摆着打在上空。全息的广告牌透过铅灰的雾层露出一角,闪了两下,很快再度亮起。

      唐朝舌尖在唇角舔了一下,霎时流出一道猩红的血。
      他抬手擦过嘴角,动了下眼珠,在手背晕开的鲜血上掠了一眼。

      这是诺亚号,一个虚伪的乌托邦。

      赌场 这位先生出价一根手指。

      煤球号沉默了片刻,毫无平仄地声音硬是被唐朝听出了苦口婆心。
      “也许……您可以再考虑一下,唐朝。”

      仿佛是怕唐朝死心不改,又紧接着补充道:“况且目前剩余的油量并不足以支撑发射一颗毁灭法兰多福这种级别的小行星。”

      唐朝“啧”了一声,有些烦躁地把头盔卸了下来。
      厚重的太空服密不透风地裹在身上,让人莫名地烦闷起来。

      煤球号地屏幕闪烁了一下,说:“也许您可以把这朵花放进一个瓶子里,唐朝。”
      它的外置摄像头转动了一下,黝黑的镜头中央映出一朵红色的花。

      唐朝闻言微微低下头,胸前的口袋里放着那朵玫瑰。
      已经有些缺水了,鲜红的花瓣边缘微微蜷缩进去,出现了些许的黑色,看上去有点颓然。

      唐朝犹豫了一下,视线在狭小的机舱内扫了一圈。
      煤球号里肯定是没有花瓶的,但角落的垃圾箱里有一个他刚丢进去的水袋。
      要是灌满水,也许能凑合一下。

      煤球号似乎动了唐朝的意图,从顶板伸出一支机械手臂,从干净的垃圾箱里夹出那个水袋。
      里面还残留着几滴晶莹的水珠,随着手臂的动作来回摆动着。

      唐朝下意识抬起手,从煤球号手里接过那支水袋。
      沉黑的眼珠穿过透明的水袋,在煤球号的电子屏幕上凝望了片刻。

      最后他站起身,绕到座位后面的舱壁前。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接水口,从镶嵌入煤球号内部的水箱中直接取水。

      唐朝接水的手蓦地一顿,单手捂着右眼“嘶”了一声。
      右眼猛然一阵刺痛,红光不断闪烁着,温度逐渐上升。

      煤球号说:“检测到您体内的S1S1芯片出现异常温度。”
      唐朝沉沉“嗯”了一声,下颌紧绷着接满了一袋水缓身坐了回去。

      煤球号立刻打开控制板下的医疗箱,精密的刀具在昏暗的舱体内闪烁了一下。
      唐朝单手按着右眼,右眼飞快在工具箱内掠了一眼,随手拿起一把小巧的刀。
      煤球号控制着舱体内的灯光,把灯光调到最亮。

      刀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冷的光。
      唐朝面不改色地在耳背后划了一刀。

      咸腥夹着铁锈,立刻漫了出来。
      渐渐扩散至整个舱体。

      刀口不大,就指甲盖的长度。
      唐朝拧了下眉,单手捏着镊子在伤口处夹了一下。

      小拇指指甲盖一半长度的芯片被拿了出来,还连带着血丝。
      他右眼立刻暗淡下来,仅靠右眼可见的视线微微偏过头。

      对着前面一块玻璃的反光照着把一片全新的芯片塞了进去。
      芯片接触到血液立刻启动。

      唐朝右眼闪了下红光恢复了正常。

      煤球号很快递给他一片纱布,在伤口处缠绕着。
      煤球号再次把灯光暗下去,立刻陷入一片沉寂。

      法兰多福是不可能炸了。
      要炸也不是现在。

      唐朝脸绷得很紧,深邃的视线停留在载着宋慈驶离的方向停了很久。
      那里是一个和诺亚号截然相反的路线。

      在唐朝的印象里完全不存在任何人类基地的方向。
      他蹙起眉心,手指在冰冷的控制板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毫无尽头的黑暗完全把他们包裹进去,高速划过的流行带走了最后的光明。
      压抑的幽寂在身旁逐渐聚拢,正穿透每一丝粒子缝隙朝他袭来,一下下用力收紧。

      寂旷的黑夜让人有些无法呼吸。

      唐朝看着那个方向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说:“去诺亚号。”

      煤球号的屏幕重新点亮,缓缓在黝黑中调转了个方向。

      ·
      唐朝从座位上站起身,微微垂眸扫了眼屏幕上的地图。
      很近了,诺亚号就在他们眼前。

      煤球号冰冷机械地说:“距离登陆诺亚号还有10分钟,唐朝。”
      唐朝嘴角噙着笑,“嗯”了一声,从箱子里扯出一副黑皮手套。

      他俯身双手撑在驾驶台前,眼珠直视着逐渐靠近的巨舟。
      巨舟外部圈了一层跟法兰多福一样的透明保护层,为了创造出人类可以呼吸的有氧空间。

      诺亚号正在停航飘游,尾部偌大的喷射口是熄灭的状态,从唐朝的角度看过去像是一个大张着的嘴——
      幽深、诡谲。

      巨舟在太空中缓慢飘浮着,一下让深沉的黑空染上颜色。

      蓝色烟雾带着霓虹之上的色彩迷幻地打在透明的穹顶罩上。
      霓虹之后,雾气之下隐约透露出鳞次栉比、高耸林立的黑影,无数彩光从下方的居住区摇摆着打在上空。全息的广告牌透过铅灰的雾层露出一角,闪了两下,很快再度亮起。

      唐朝舌尖在唇角舔了一下,霎时流出一道猩红的血。
      他抬手擦过嘴角,动了下眼珠,在手背晕开的鲜血上掠了一眼。

      这是诺亚号,一个虚伪的乌托邦。

      ·
      进入诺亚号的通道有两条。
      一处是军用通道,一处是民用通道。

      唐朝手指抵着下巴想了一下。
      显然,两条他都不能进去。

      滴滴。
      煤球号的屏幕闪了两下:“检测到大型民用飞船正在朝这里靠近,唐朝。”

      民用飞船?
      唐朝唇角弯起一个弧度,手指在唇瓣上捻了一下:“能捕捉到成像吗?”
      “可以,唐朝。”
      煤球号的屏幕迅速构造出无数绿色线条组成的扫描成像。
      一艘极大的民用飞船缓缓朝通道靠近,从成像来看,似乎是运货飞船,仓库里堆满了密密匝匝的东西。

      可能是距离问题,煤球号并不能准确勘测到仓库里的货物具体的样貌,只能大概看出像是石块的样子。

      要这么多石头有什么用?
      唐朝侧首,黑沉的眼珠凝视着夜色深处的一角。

      黑暗中逐渐显现出一个庞然的铁色轮廓,一艘巨舰缓缓朝诺亚号靠近。
      在满载货物的下方,飞船底部,有一大块毫无检测的盲区。
      那里就是唐朝看上的地方。

      煤球号看出来主人的想法,自动伸出了两个顶部吸盘,是由超强力磁铁炼化出来的。
      能够十分稳固地吸附到任何金属体表面。

      10分钟后,飞船控制室内。
      年轻的船员看着忽然增加的船体重量,有些疑惑。
      “哪里有问题?”老船员问。

      年轻船员摇了下头,犹豫了一下:“没……只是今天的引力似乎大了一些。”
      诺亚号内部安装了反重力系统,当靠近它一定范围内引力就会增大。

      但是……今天怎么格外大?
      年轻船员一脸困惑地挠了挠头。

      民用飞船提前和通道那边联系过了。
      在他们刚进入收容通道,通道外层的门就缓缓收了回去。

      沉重的飞船悬浮在磁道上方,熄了动力,被磁力通道匀速传送入门内。
      通过第二道门时有人从检测室开门出来,浓密的胡须把脸颊遮了个严实,身上穿着检测部的制服。

      唐朝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船长和出来的大胡子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能采集到声音吗?”唐朝问。
      煤球号没吭声,沉默着射出一个极小的球。

      小球在唐朝的目光下迅速飞了出去,最终淹没在黑暗中。
      而他面前的屏幕很快有了声音。

      “这次采集进展的怎么样?”大胡子问。
      船长答:“还算顺利,不过越往下越困难了。”

      大胡子重重叹了口气:“辛苦各位。”
      唐朝眉头紧蹙,疑惑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

      两人的寒暄很快结束了,飞船重新启动引擎,在规定速度内驶入港口。
      唐朝在他们低空擦过海面时脱离下来。

      下来的第1秒,唐朝才想起来没有让煤球号转换成潜水模式。
      他哑了一声,然后眼睁睁看着煤球号缀入蓝光,就在球体接触海面的瞬间,外造包围着他的蓝光像是受惊的游鱼。

      骤然散乱成无数电子粒子,朝四周散开,又聚集到一起。

      还挺高科技。
      唐朝投在幽深的蓝色海底。

      透过煤球号的窗玻璃,甚至能看到巨大的海洋生物在周围肆意游荡。
      透明水母收缩着往前冲击,成群的海鱼聚拢着形成一拳浪波,远处穿过神秘的海底,能窥探到一抹庞大的影子,像是鲸鱼。

      煤球号控制着方向从全息海洋里飞起来。

      唐朝被迎面而来的强光照地半眯着眼,目光肆意又带着玩味地打量着脚下的城市。

      诺亚号的港口是一片并没有海水的海。
      全息荧幕映射在地面,呈现出大片蔚蓝的港湾,粉色海豚从地平线一跃而起,直直飞上天空,在空中盘旋鸣叫。

      铅灰色的天空被一杆杆高耸的电灯照亮,映着莹白的光晕。被玻璃窗覆盖的大厦泛着碎光伫立在前方,一栋接着一栋,逐层上升,巨大的全息人影、闪烁的广告和冰冷机械的声音交加着回响在上空。

      唐朝手虚虚搭放在控制杆上,对这里有点陌生。
      这是他第3次来诺亚号。

      第1次,作为设计诺亚号的主创人员,参与实地考察。
      第2次,参观诺亚号的成品。

      还是30年前。
      诺亚号上并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仅仅是几座楼和成片的居民区。

      煤球号问:“您想去哪里?”
      唐朝偏着头,长腿掸在台子上,眼睛半眯着,看不出想法。

      “蒙特洛欢迎您的到来,在这里我们将给您至高无上的体验。蒙特洛能实现您任何的愿望,满足您一切需求。”
      “这里,就是人间乌托邦。”

      在混杂着的电子音中,唐朝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句广告词。
      前面半句对他来说诱惑并不那么大,引起唐朝兴趣的是最后一句——
      人间乌托邦。

      ·
      唐朝舌尖在干涩的唇瓣上舔了一下。
      由于长时间缺水,嘴唇干裂出的伤痕渗出了血。

      咸腥在唐朝口腔中回荡,嘴角挂着弧度不变的笑。
      他最不喜欢听到的三个字就是‘乌托邦’,过于理想的词语,总让人有一种想要……毁灭的冲动。

      唐朝手肘随意耷拉在扶手上,眼珠懒洋洋转了一下,看向窗外。
      一个全息的巨型红黑转盘漂浮在一栋金碧辉煌大楼的最上层,无数彩灯投射在天空上方,把灰暗的天空映地五彩斑斓。

      大楼侧边竖立着不多不少,正好5个字——蒙特洛赌场。

      唐朝:“…………”
      确实,很“乌托邦”。

      ·
      唐朝手指朝那个方向点了点:“去赌场。”
      一直稳定行驶的煤球号来了个猛刹。

      把唐朝颠了一下。
      唐朝薄唇一抿,“啧”了一声:“干什么?”

      煤球号自认为斟酌了一下,试探着说:“赌场需要很多钱币,唐朝。”
      意思就是,你没钱。

      唐朝:“……”

      他微微转过去,眼珠里一闪而逝地出现了一瞬红光。
      唐朝深邃的眼眸对着煤球号的摄像头,把左手伸到嘴边。

      紧抿的唇微微张开,牙齿咬在黑色的皮手套指尖,脖颈往后微仰,露出冷白且骨节分明的手。

      黝黑的金属手指蜷缩了一下,发出滋滋的响声。
      “铑石的义体,我猜在这种地方应该很受欢迎吧……”唐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闪着碎光的金属一直蔓延到袖口深处。
      语出惊人地补充道:“更何况我还有一堆。”

      煤球号:“…………”

      ……

      煤球号在停车场缓缓落下,周围满是改造过的超跑。
      又胖又圆的煤球号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唐朝走下来,把煤球号锁在原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座驾。
      很快就有泊车员走过来,才发现唐朝已经停好了……球?

      泊车员一愣,迅速地朝他弯腰说:“先生,需要帮您管理钥匙吗?”
      唐朝垂眸看着他,笑道:“不用,麻烦带我去一下大门。”

      泊车员直起身,才看到穿着黑T的客人,语气仍旧尊敬地说:“您稍等,我为您安排领路员。”
      说完,他低声对着领口的耳机说了一句。

      唐朝点了下头,打量起面前的高楼。

      入云的楼层把地面包裹地严严实实,仅能透下来几丝穿过罅隙的光亮,跟夜晚几乎没有区别。
      赌场豪气十足地开了一排灯,五颜六色,闪得眼睛疼。

      泊车员找来的人很快就来了。
      穿着黑西装的服务生走过来,朝一侧举起手臂:“先生,这边请。”

      唐朝先是看了他一眼,才缓步走过去。
      赌场里的服务生都是人精,虽然面前的先生穿得不咋地,但一看就会出手惊人。

      服务生问:“先生是第一次来蒙特洛吗?”
      唐朝“嗯”了一声,反问:“这一栋全是赌场?”

      服务生答:“蒙特洛大楼共有288层,1、2层是普通会员大厅,3层到10层是面向所有会员的场子。11层一直到20层都为高级会员的场子和休息室,再往上走就是预定开局的场子,剩下从25层开始就都是酒店。”

      唐朝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眼前被金灿灿的光晕笼罩,赌场大门出现在面前。
      服务生推开门,说:“先生,请进。”

      唐朝道了声谢,踱步走进去。
      服务生领着他走到大厅一块红丝绒布的牌子前。

      布料上印着烫金的大字——
      蒙特洛赌场禁忌
      1、赌场内部禁止吸烟。
      2、一切会员年龄需满22岁。
      3、赌场内部禁止使用拍照、摄影等功能。

      看完第三条,唐朝就忘了第一条。
      转眼就望见出口的纪念品店,外面一排摆放着满满的香烟。

      禁止吸烟,还买烟?
      可真行。

      唐朝迈着长腿走过去,垂着头在货架上夹了一包烟。
      上面有只吃竹子的熊猫,最下面一行小字——吸烟有害健康。

      服务生紧跟在唐朝身后,叮嘱道:“先生,赌场内吸烟罚款1000元。”
      唐朝没吭声,把烟盒放在柜台上,朝着收银小姑娘点了点下巴。

      姑娘镇定地很,很酷地撂了句:“记账,现金?”
      唐朝垂眼又看到收音机旁边放着的打火机,拿了一个递给她:“加个火机。”

      姑娘接过打火机扫了一下,机器发出“滴”一声响。
      她说:“一共500。”

      唐朝摸着兜里几张三十年前的‘老古董’,果断说:“记账。”

      姑娘轻车熟路地从柜台下拿出一份册子,附带一个扫描仪,说:“您登记一下身份。”

      唐朝正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微微低头点燃。
      白色的烟雾从鼻腔呼出,所有人就听到这位公然违反规定的先生说:“没身份证。”

      姑娘:“……”
      服务生:“…………?”

      姑娘应该见了不少大场面,“哦”了一声,把东西收回去,转头看着服务生:“叫经理。”

      服务生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客人,斜靠在柜台前,一脸迷离地吞云吐雾,赶紧叫了经理。

      大概过了10分钟,3根烟的时间。
      经理步履匆匆赶了过来。

      停着一个浑圆的肚子,从怀里掏出方巾在额头上按了两下。
      经理一进商店就看到了肇事者。

      笑着走过去,说:“先生,蒙特洛需要每位会员的身份登记。”
      唐朝吐了口烟,当着经理的面公然挑衅。

      他挑了下一侧的眉骨,说:“刚从监狱放出来,暂时没办理新的身份证明。”
      经理有点无语,甚至有点惊悚。

      刚从监狱出来就来赌场???

      经理说:“很抱歉,那您可能不能进入蒙特洛。”
      唐朝把指尖燃烧的烟蒂衔在唇边,伸手摘下左手的手套。

      经理疑惑地看过去,眼瞳一瞬间收缩了一下。
      紧接着就听到这位违法乱纪的先生说:“也许我的赌资可以让你考虑一下破例。”

      他伸着金属的手指,微微晃动了两下。
      经理的声音明显颤抖了一下,激动地:“你、您这是铑石打造的义体吗?!”
      唐朝沉声“嗯”了一下,噙着笑补充:“无添加、无污染。”

      他问:“现在我可以留下了吗?”
      经理极快地冷静下来,说:“可以,但我们需要您先去鉴定处做一个估价。”

      唐朝把烟在柜台上的贩卖的烟灰缸里按灭,里面已经存了3支燃尽的烟屁/股。

      “当然。”他顺手把烟灰缸放到柜台上,说:“这个麻烦也帮我记账。”

      宋朝 先生,您认错人了。

      唐朝双臂反撑在冰冷的扶手上,电梯上的数字缓缓跳动着。
      耳边是透过玻璃隐约传来的雨声。
      外面下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微凉的雨珠穿过悬浮在空中过的全息投影让它们不时闪烁着关闭又重启。
      陆续有几处全息广告被关上了,大地恢复了霓虹之下的颜色,到处充满了死气沉沉的灰暗。
      空气中满是尘埃的灰雾失去闪耀的霓虹光后格外显眼,即使在接近地面的楼层都看不清地面。

      “4楼到了,请有序上下电梯。”

      唐朝慢悠悠收回手,重新戴上黑皮手套。

      电梯门逐渐朝两边拉开,一阵嘈杂的嗡鸣夹杂着不时的尖叫蓦地迎面涌来。
      唐朝一愣,很快从电梯里走出来,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整个4层简直称得上是人山人海。

      密密匝匝的人群围绕在赌桌四方,人头贴着人头,桌子间的间隙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最中央的上空,投射着四面的全息屏幕,每当某张桌子产生一定的金额就会不断更新。

      随着会员赢得金额的上升,所有人眼中的痴狂愈发明显。

      唐朝冷漠地在喧闹的大厅和人群中扫过,微微蹙着眉心,“啧”了一声。
      真没想到他竟然会有流落到来赌场赚钱的地步。

      “先生。”直立在电梯旁边的服务生走到唐朝身边,叫了一声。
      唐朝低下头,黑沉深邃的眼眸瞥了他一眼。

      这层的服务生跟刚才的不一样,都是仿生人。
      眼珠的部位被两个突出的黑色长管取代,里面的摄像头随着视线的方向不断转动着位置。耳背两侧露出两条透明的薄板,甚至能透过薄板看到里面笼络着的线路。

      整个大厅聚集的人过多,让空气变得十分燥热且浑浊,站在这里几分钟就让唐朝有点烦躁。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喉间莫名有股痒意。
      “能抽烟吗?”他问。

      服务生机械地摇了下头:“赌场内部禁止吸烟,您可以去30层的吸烟室。”

      30层?
      唐朝想了想,说:“算了,黑杰克在哪里?”

      服务生的两个电子眼转了转,指着左前方的位置:“本层最近的BlackJack在B2、B6、B9号桌,剩余的在D1、D7、D11号。”

      唐朝敛眉看过去。
      由于黑杰克属于赌场内相对公平和好赢钱的项目,因此绝大多数人的首选都是黑杰克,人就会很多。

      就比如现在。
      唐朝有些头疼地看着围聚在一起的人堆,觉得赢不赢钱两说,可能一局没完,他要被挤死。

      赌桌对应的号码牌就悬挂在正上方2米的距离,一眼望过去就能大致摸到所有的位置。
      唐朝撩起薄薄的眼皮把黑杰克的区域都扫了个遍。

      唐朝:“…………”
      他还不如去自首来钱快。

      骤然,视线转回了他刚才掠过的地方。
      在D7区,黑杰克桌的后方,有一张赌桌前只站着寥寥4个人,上方只挂着一个简单的字母A,并没有任何数字。

      刚才见过的经理站在左侧,穿着火辣的荷官站在右侧,身旁站着同样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似乎是赌场的人。

      背对着唐朝的是一个纤细男人的背影。
      头发油光华亮地梳在脑后,身上穿着一身黑色西装。

      和周围疯狂的赌徒们格格不入,不像是来赌的,倒像是对家来砸场子的。

      唐朝拉住准备离开的服务生,朝那边抬抬下巴,问:“那桌是什么?”
      服务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愣了几秒,似乎是在调取信息。
      很快,他答道:“是赌场随意设置的区域。”

      一般是当赌场发现会员有出老千嫌疑,但又没用任何实际证据的情况下会把这位会员单独请出来,就在旁边另开一局,由赌场专人和会员进行赌局。

      唐朝问:“那个人赢了多钱?”
      服务生:“用1万的筹码在1小时内赢走了500万的筹码。”

      唐朝抿直的唇立刻勾起一个弧度。
      赌场内部都有潜规则。

      在这类面向大众的普通赌局里一个人能够在一天内赢走的最高上限应该就是投1万,赢50万,投10万,赢300万。
      一旦赌场当天发现这类会员,一定会想办法在他下次的赌局中进行均衡。

      而当出现超过赌场潜规则的人出现,赌场就会立刻进行干预。

      更何况这位先生短短一小时就用1万变成了500倍。
      要赌场真的放任他赢一天,可能早就亏死了。

      唐朝跺了跺脚,视线定格在背对着自己的背影上。
      总觉得有点眼熟。

      他绕过人群,从侧边的走道挤了过去。
      赌场顶部的天花板被全息的蓝天替代,太阳炙热的照耀在上方。人群喧嚣,温度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上升,很多人都热得一脑儿门汗,仍旧奋不顾身地朝着赌桌中央拥挤着。

      明亮的光照在唐朝眼珠表面闪了一下,他嗤笑一声,朝着最角落的那张赌桌迈腿过去。

      赌场的小把戏。
      让室内保持光照,并且没有设置任何能够计时的东西,就是为了让来的人混淆时间概念,保持一种热血涌头的冲动。

      ·
      走道两侧的木桌上摆着许多薄荷糖。
      是为了给烟鬼们解瘾的。

      小小一粒,淡绿色半透明的包装,看着都沁人心脾。
      唐朝路过时随手从桌上抓了两粒,撕开扔进嘴里。

      浓缩的薄荷很刺激,一下凉到喉管深处,在舌尖上泛起丝丝甜意。
      唐朝舌头动了一下,硬糖碰撞在牙齿上发出磕巴一声脆呛。

      他嚼碎了嘴里的糖果又放进去一颗。
      耳边满是叫嚷,有激动有不忿,但唐朝的目光被男人露在空气中半截白而纤细的脖颈吸引了。

      好像……一手就能把他捏折。

      唐朝猛然闭了下眼,在耳背后尚未痊愈的伤口上按了一下。
      刺痛的感觉一下袭上大脑神经,他抿了下唇。

      也许是放的有点久了,新植入的芯片总会影响到他对外界的正确判断。
      想到身上一切都是30年前的老物件,唐朝只想赶快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通通换掉。

      周围的人似乎对疑似老千的行为并不感兴趣,一窝蜂聚集在两边的桌旁,让那张桌子一下突兀地显立出来。

      “先生。”荷官听到走过来的脚步声,挡在唐朝眼前。
      唐朝这才发现荷官也换了义体。

      脸上薄薄的皮肤被一层玫瑰金的金属覆盖,嘴唇上钉着劣质的、人造的水晶唇钉,碧绿的眼珠透过金属层直视着他。

      荷官说:“还有其他的桌子可供选择。”
      唐朝眨眨眼,问:“这里不能来吗?”

      荷官绿色的眼睛动了两下,在赌场要尽量避免得罪任何客人。
      她咬了下唇:“我可以陪您去别的——”
      说着,柔白的手臂挽上唐朝结实的右臂,微微弯下身,紧贴在唐朝身侧。

      唐朝偏过头,深黑的眼珠静静注视着荷官。
      久到荷官自己松开了紧抱着他的双手。

      他指指前方的桌子,嘴角带着笑:“可是我想在这里。”

      这个丝毫没有笑意的微笑让荷官有点害怕,她刚刚感觉到了……
      那条手臂并不是原生人体的样子,而像是金属的硬度,面前的客人也是义体改造者。

      正常人的义体改造一般都是表面的、并不影响主要机能的改造。能够直接舍掉一整条手臂来改造的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
      疯子。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没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荷官长时间的离开让经理蹙眉看过来。
      紧皱的眉毛在看到唐朝的瞬间松懈下去。

      经理立刻挂起一个职业微笑:“先生,您有什么需要?”
      唐朝看着走过来的经理:“这里欢迎我的加入吗?”

      经理一愣,抹了把汗,脸上堆起笑,赶忙点头:“当然当然,您请。”

      唐朝对着他笑了一下,回头朝荷官点了下头。
      荷官勉强撑起一个笑,刚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立刻吓得垂下头,沉默着走过去。

      唐朝眨了下眼,流出一抹诡异的红光。

      ……

      经理走到自己人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男人紧拧着眉扫了唐朝一眼,转身离开了。

      经理朝桌上指了指,说:“我们正好结束了一轮,立刻给您和这位先生重开。”
      唐朝挑了下眉,目光投在背对着的人身上。

      经理说完就跟在男人身后离开了,唐朝瞥了眼一旁瑟瑟发抖的荷官。
      荷官几乎是下一秒,抓着牌就跑,丢下一句“我去换副新牌。”

      唐朝莫名地想了一下。
      有这么吓人吗?

      他按在右眼上,脑内一阵刺疼:“嘶。”

      周围这么大动静都没让背对着的人有一丝动作。

      还挺有毅力。
      唐朝放下手,顺着裤兜插进去,漫不经心地从一旁绕到前面。

      “我该叫你……”唐朝慢悠悠地问:“S1N9还是……宋慈?”
      他单手撑在木桌一侧,歪头玩味地看着熟悉的脸,眼底毫无笑意。

      长着和宋慈一样脸的人茫然地看着他,问:“先生,您是不是认错了?我叫宋朝。”
      唐朝:“…………”

      “宋朝”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说:“是zhi ao 朝哦。”

      电话机 我选择自首。

      唐朝心里有一瞬间的疑惑。
      紧接着‘宋朝’仰起脸,眼睛微眯起来,问:“先生,您叫什么名字?”

      跟他们第一次见面一个近乎相近的问题。

      他跟唐朝的身高其实并没有到要全部仰起脸来看人的程度,仅仅是男孩的某个下意识的小习惯。
      好像他抬起头……就能看见太阳。

      唐朝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往前俯了下身,插在裤兜里的手伸出来。
      递到男孩面前,挑了下一侧的长眉:“你好,我叫唐朝。”

      ‘宋朝’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唇瓣微微嗫嚅了两下:“唐……朝……”
      他小声咕哝道:“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这是唐朝第二次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名字好听。
      第一次是S1N9。
      第二次是宋朝。

      唐朝嘴里不断琢磨着他最后说的话……
      zhi ao 朝。

      宋朝点了下头,问:“你想要和我赌什么呢?唐朝。”

      唐朝撑在木桌边缘,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好一会儿,他才歪过来。

      正好站在吊着的点灯下方的中央,英俊的脸被光线切割成两半,右脸落在阴暗中。
      从宋朝的角度,看到的唐朝仅有在灯光下的半边脸带着笑。

      宋朝扶着桌子的手很轻的捏了一下,冷白光滑的脸看向唐朝的方向。
      他鼓起勇气,先开了口:“如果是赌钱的话,我——”

      “不赌钱。”唐朝动了一下,从阴影里移出来。
      宋朝才看到他那半边脸也是带着笑的。

      唐朝看着朝他们走来的荷官,拖腔拉调地说:“赌一个人情。”
      宋朝疑惑地望着他:“人情?”

      “对。”唐朝从荷官身上收回视线,转到宋朝身上:“我赢了你就欠我一个人情,之后我说的一件事你必须做到。”
      宋朝细长的眉毛微微拢起,垂着脑袋有些苦恼地思考着自己赢了之后的要求。

      但是唐朝没给他这个机会。
      像是笃定自己一定会赢,唐朝直接从荷官手里接过那副全新的、未拆封的卡牌。

      塑料封条还包在上面。
      卡牌是全黑的,加上一层塑料包装,唐朝能依稀从上面看到宋朝反射过来的侧脸。

      即使是一身成熟的打扮,也看得出眉宇见稚嫩的气息。
      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诡异违和感。

      滴滴滴。
      桌子正上方吊着的牌子闪了两下红圈。

      荷官抬头看了一眼,全息的投屏立刻洒了下来。
      “唐朝先生。”荷官看着屏幕上的名字,说:“您这边抵押的期限是12小时内需要前往鉴定处缴纳抵押物品。”

      唐朝没抬眼,刚捏住包装里的红色封条撕了一下:“zhiao 朝。”
      荷官哑了一下,说:“很抱歉。”

      唐朝摇了下头,拆着包装的手指蓦地一顿,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
      他用余光瞥了眼一旁站着的宋朝。

      宋朝正百无聊赖地用细长的手指扣着桌面上翘起的绿毯,似乎并没注意到唐朝的视线。

      嘭——地一声。
      唐朝把一叠全新的牌拍在桌上。

      正在发呆的宋朝吓得一抖,小心翼翼地投过去试探的目光:“你怎么了,唐朝?”
      “没事。”唐朝冷着脸,指尖在光滑的牌面上摸了一下,说:“开始吧,21点。”

      ……

      10分钟后。
      唐朝单手掐着眉心,看着手边仅剩的、为数不多的筹码。
      再次深刻体会到为什么赌场不能放仿生人进来的原因。

      宋·仿生人·慈一脸无辜地眨眨眼,问:“还要继续吗?唐朝。”
      唐朝皱起眉:“最后不用加我的名字。”

      “嗯?”宋朝不解地望着他:“为什么呀?”
      他声音小小的,却很清晰地灌进唐朝耳朵里。

      唐朝把手边的牌翻到桌上,扭过上身直视着他。
      深邃的眼珠盯了宋朝很久,久到他开始有点发抖。

      最终是唐朝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他指尖翻飞着一张广告牌,是一家义体的科技公司广告。

      “没事。”唐朝嘴角向下撇着,看不出来是愤怒还是平静。
      他冷冷地从宋朝身上挪走,单手插兜站在桌前。

      宋朝有点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又抬头瞥了眼两人身边堆放着的筹码。
      “还需要继续吗?”他有点于心不忍地问。

      才开局10分钟,唐朝的300万输的只剩1万零1千。
      1千还是宋朝忍不住让了一局,输了一张泥牌。

      “当然继续。”唐朝手指捏着唯一一片从宋慈那里赢来的绿色筹码,撩起眼皮盯着他:“我还有一些筹码不是吗?”

      宋朝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他下意识扫了眼一旁站着尬笑的荷官。
      唐朝看到他的视线,紧接着回头,低声对着荷官说:“跟你们经理说一下,我需要打个电话。”

      荷官一下蹙起眉,下意识要拒绝:“先生,蒙特洛并不允许——”
      “你跟他说,我自首。”唐朝手在桌上撑了一下,顺手从面前的牌堆里掷出一张红桃4。

      荷官很懵逼,但仍旧照着他的话呼叫了内线。

      宋朝顺着唐朝的数字接下去,不由皱起眉。
      好奇怪的出牌方法,跟刚才的逻辑完全相反。

      如果刚才唐朝的出牌方法是按照死定律一张一张往上怼,那现在……
      简直就是迷惑行为!

      简直是睁着眼睛瞎摸,扔出来什么算什么。

      荷官在一旁看着,更迷惑了,她干了这么多年的工作,从来没见过自我放弃到这种程度的客人。

      唐朝手指夹着一张牌,反手在桌面上轻叩了几下。

      宋朝和荷官的视线都被他的手吸引过去,不解地看着他的动作。

      “您好。”经理微笑着从他们侧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台拨号机。
      两人的视线转到经理身上。

      唐朝懒懒回过头,直接拿起拨通的电话。
      “喂。”低沉的嗓音透过电话失真地传了过去。

      “唐朝。”林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唐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意地把手里的卡牌翻了过来。

      在场三个人,除了宋朝,荷官和经理都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动作。
      宋朝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放出来的牌,又看了看唐朝挂着淡笑的侧脸。

      唐朝忽略了他投来的视线。
      手在桌上撑了一下,半坐在赌桌边缘,一条腿踩在地上,一条垂在半空。

      他晃了晃腿,指尖无聊地扣了扣电话上的拨号机。
      经理忽视了他破坏公物的行为,微笑对着他。

      林杨说:“你的行踪一直被我们掌握着。”
      唐朝手上仍旧在电话上按来按去,可能真的是闲得:“嗯。”

      林杨:“你去法兰多福见过S1N9了吧?或者说……”
      “你给他起名叫什么来着?宋慈?”

      唐朝仍旧低声“嗯”,什么都没有说。
      林杨继续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宋慈变成现在这么样子?”

      唐朝唇边的笑容隐去,单手撑在身后,侧头看过去。
      宋朝正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似乎真的对先前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沉默着,林杨从电话那头听到了一些很细微的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可能是信号不好,他并没有在意。

      “我觉得你对宋慈好像有挺大兴趣的。”林杨劝说道:“如果你能继续执行‘远洋’,我们可以把你面前的人送给你。”

      “你好像还没谈过恋爱吧?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当时研究出宋慈的时候完全是按照真人的数据设置的。”

      电话那头除了电流声和唐朝细微的呼吸,很久都没有过任何声音。
      林杨最终说:“投降吧唐朝,你无路可走了,蒙特洛已经被我的人包围了。”

      “啧。”
      电话那头终于出声了。

      林杨知道,唐朝松动了。

      唐朝的嗓音带着笑,说:“真是30年没出来活动了。”
      他面无表情地在周围三个人身上环视了一圈,不知何时身边的赌徒们全都消失不见了,哦……不对。

      唐朝冷冷地看着天花板上掉着的几架全息投影机。
      或者说,他们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经理看着唐朝沉下去的脸,额间流了滴汗。

      “嗯?”林杨没懂唐朝的意思。
      唐朝一字一句地对着话筒:“装、炸、弹、的、速、度、都、不、如、以、前、了。”
      话音刚落地,唐朝迅速把电话抛向空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走廊两侧齐齐开了几道门,武装着的执行队穿着沉黑的聚合碳制服举着枪/支朝后方逼近。

      嘭!——
      一声巨响在蒙特洛四楼赌场炸响。

      伴随着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闪光,所有人都下意识在眼前遮挡了一下。
      强光对电子眼有很强烈的干扰,直视很可能会导致主板直接烧毁断路。

      强光过后,白色烟雾迅速穿插过空气间的缝隙朝四周扩散出去,炸/弹中的成分有催泪药粉。

      经理他们很快蹲下身在浓雾中又是咳嗽又是流眼泪。
      执行队的人都接受过义体改造,眼珠的部位被两个金属短筒替代。不断调整着焦距,在尘雾中寻找唐朝的身影。

      就是不见了,唐朝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当几名执行队员靠近时,只有宋朝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右手向上摊开,里面放着一小片绿色的泥牌。

      宋朝全身像短路了一样不断颤抖着,艰难地移动着眼珠。
      执行队的人迅速在他脑后的主板上按了一下,收回手:“主电路被破坏了。”

      ·
      唐朝贴在四楼外侧的墙壁上,单手在耳后点了一下。
      “煤球号启动。”熟悉的机械声在他耳边响起。

      “唐朝。”煤球号叫了一声。
      唐朝沉声“嗯”了一下,笑着瞥了眼被炸开一个洞的墙壁:“没赚到钱,好像还惹了一点小麻烦。”

      煤球号已经从地面上升起来,摄像头调整着看到了那个“亿”点小麻烦。

      煤球号:“…………”
      这个麻烦……可真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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