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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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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型练音房的房间不大,在所谓“基础的隔音”下,隔壁的鼓声隐约可闻。
设备也很简陋,左右两侧都放着黑色的音箱,外壳刮痕斑驳,电线交错着延伸到房间的各个角落。天花板上亮着白色的灯,粉尘在空气中浮动。
房间里两个人在接线。
吉他接上效果器再接调音台......
“均衡、增益......”
郝云乐对着老旧的调音台上的一堆旋钮发怔,虽然刚刚在门口看了不少攻略,仍然一头雾水。
“还是不调了吧,调坏了还得赔钱。”
他小声嘟囔了一下,手指轻轻拨弦,就听到音响发出一阵轰鸣声,将房间里的空气都震颤了一下,吓了他一跳。
音质好烂!琴声都变得劣质了!
薛游则拿起话筒,清唱了一句
【扔掉六便士】
下一刻。
“滋滋——”
尖锐刺耳的声音炸响,两人捂住耳朵。
“爆音了。”薛游耸耸肩,走到调音台前,音量旋钮上的数字几乎被磨平了,往左旋转调低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先将就着用吧。”
“早知道这个月要组乐队,我就省吃俭用了,现在只能用最低级的排练室。”
郝云乐抱着吉他深感自责。
他把奖学金花得差不多了,除了和朋友聚会,还有一大半用在买有趣的效果器和拨片上。
“把这些拨片卖了能赚点钱吗?”他喃喃道,打开了拨片盒。
“拨片能卖多少钱?”
这不是几块钱一个吗,卖一百个也排练不了一天。
薛游拿着手上批发款的黑色拨片,漫不经心地把视线了投过去。
眼睛突然被晃了一下。
吉他手的盒子里插满各式各样的拨片,有银色的、海洋一样深蓝的、渐变的樱花粉、青翠的绿色......
郝云乐见他看得专注,马上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对自己的宝藏如数家珍。
“这款是aa乐器限量款的,我卡点才抢到的!”
“这是非格合作的银河系风格拨片,现在也卖断货了!”
“这个是奢侈品牌跨界出的拨片,品牌的包要上万,但拨片却只要几百!”
说着说着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游哥有喜欢的吗,要哪一个!”
薛游一时看得眼花缭乱,他对这些都不太在意,还喜欢顺贝斯手的拨片用,随手从里面拿了一个,划了两下琴。
没浪费时间,直奔正题,抬起眼皮淡淡地说:“先从头来一遍《listen》。”
“ok。”郝云乐自信满满地比了个手势,一脸跃跃欲试。《listen》他练了无数遍,已经烂熟于心了,还蛮自信的。
3、2、1
“进!”
然而开头吉他就乱了。
他一时有些慌乱,薛游没有停下,示意他继续。
【扔掉六便士】
【在出租屋诞生的理想主义】
马上又快了一拍。
......
【酒精冲洗】
【月亮高悬皎洁如昔】
......
王皓是个大学生,身为摇滚爱好者,为了攒钱看乐队演出,在暑假打工。又因为对乐器、设备熟悉成功应聘排练室的工作,喜欢在乐队排练时偷偷在门口听上几分钟,摇头晃脑地点评。
刚刚从2号排练室经过,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颇为期待地站住了。
“这不是非格的《listen》嘛?居然敢cover难度这么高的歌,有勇气啊。”
再屏息一听。
里头传来不成章法的歌声,吉他和人声混乱成一团,像两个孤立的乐器拼在了一起,各演各的。
相当不融洽。
他叹着气摇着头回去了。
对站在前台低头写谱的青年说,“淮哥,最近来排练的乐队技术都一般啊,刚刚听到2号的,很乱。而且就一个吉他手,一个主唱,起码带个鼓手啊!”
“排得还是《listen》,也太自大了吧。”
姜淮舟没有抬头,只淡淡说了一句:“等结束前你再去看。”
“啊?!!”
一听这话,王皓惊讶地愣在那里。
他的打工同伴姜淮舟在他眼里跟神一样,长得又帅、贝斯技术又高、会调音会修乐器......
唯独有个缺点——话实在是太少了!
简直跟嫌说话费力似的不爱开口,一天下来听不到他说几个字。
往往都是他唱独角戏巴拉巴拉讲一通话,说得激情澎湃,兴致正高地转头一看,对方还是那张无动于衷的冷淡脸。
点评乐队时收到对方的回复,这还是头一回。
王皓一下子来了兴趣,查看起订单。
“五小时,到七点多结束......”
随即颇感兴趣地喊道:
“让我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淮哥开口点评八个字!”
排练室内,气氛有些低沉。
薛游找了条凳子坐下,放了录音,修长有力的双手扣着搭在腿上,抵着下巴,半合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听着。
郝云乐一改刚刚的自信,笑容消失了,挫败地垂着头,喉咙发紧,不敢坐下,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一曲结束,空气中只剩下吉他的悠长回声,薛游慢慢总结道:“一个字:乱。”
声调平静,语言却尖锐地指出问题:“节奏配合、声音平衡、协调性等等都不行。”
他平时总是神色散漫,严肃起来像变了个人一样,微微皱眉,沉着眼,本就锋利的相貌更为凸显攻击性,深邃的眼睛半眯着思考。
郝云乐心都悬起来了,焦虑地团团转:“是我没弹好!我一个人练的时候还挺顺,没想到合奏是这种效果!”
薛游松松坐在椅子上思索着,手指敲击着扶手,发出缓慢声音。
“哒——哒——哒——”
郝云乐就看着这双白皙修长的手一下下敲击着,心不由得收紧了。
“最大的问题是你没从单人演奏到乐队中转换过来。”
“单人演奏是独立的,乐队演奏是需要配合的。”
“人声、吉他、贝斯、鼓、键盘融汇在一起,相辅相成,组成了乐队的歌曲。”
“每个人都同等重要,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继续说,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压迫感:“这才是乐队。”
郝云乐的心猛地一跳。
“所以在乐队里,一定要关注队友,做到互相支撑。”
“不是把自己部分弹完就行,而是要听其他乐器,如果对方失误,如何补救,如果对方即兴,怎么配合跟上。”
“现在就我们两人,除了自己弹,你需要听我的节奏吉他以及演唱节奏,互相配合。”
薛游说完,见这高个青年低垂着头,金发仿佛都褪色了,像丧气的大狗一样不安,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现在这样很正常。”
“这首歌难度本身很高,你没有过乐队经验,我们是第一次排练,加上没有鼓手,节奏不好把控,不利因素很多。”
“不用这么紧张,都有一定适应期,默契需要长期磨合培养。”
“慢慢来,我会和你一起练。”
鼓励的话语在耳旁落下。
郝云乐脑袋突然放空了一瞬,记忆像是火车呼啸而过。
——啊,他现在已经……
肩膀上温和的力度让他回过神来,收回思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旁边的薛游,眼神里有些光芒在闪烁。随即用力地点头。
“游哥,我会加油的!”
“加个节拍器,我们一段段来,先把主歌1弄清楚。”
薛游见他振作起来,笑了下,重新开始录音:“注意配合,跟着走。”
【扔掉六便士】
【在出租屋诞生的理想主义】
......
一段结束后,薛游停了下来,问:“听出什么了吗?”
“吉他太重,导致人声不够清晰了。”郝云乐思索了一阵后说。
薛游点头,“声音平衡也很重要,太突出盖过人声和太弱消失都不行,我们现在没有专业的调音师,”
说着走到调音台前,简单调节了一下,“只能粗糙凭感觉调一下。”
“重新开始吧。”
【扔掉六便士】
【在出租屋诞生的理想主义】
......
一段段没有停息地排了几个小时。
郝云乐确实熟悉这首歌,只是没有配合的经验,理解起来很快,加上薛游的指导,一时进度突飞猛进。
到了六点多已经差不多把整首歌都顺了一遍。
薛游认为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整首歌一起来。”
……
完整地过了一遍。
薛游笑:“这次稍微好一点了。”
“还有一点。歌曲理解上,乐队需要达成一致,同一段里不能一个人燥、一个人平静。”
“你先说说看对《listen》的理解。”
郝云乐听了无数遍这首歌,一下子话语仿佛水流一样涌出来:
“整首歌都是痛苦和挣扎。”
“前面是外界的质疑,后面是内心的自我怀疑,自己写的歌是否真的有价值。到最后虽然选择继续歌唱,也是在表达欲逼使下迫不得已的、痛苦的。”
“表达欲?”
薛游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小段:“是怪兽在心底咆哮/吞噬一切软弱/这空虚如何填满/除了歌唱我别无他法……”
“把曲里的怪兽解读为表达欲还蛮少见的,”他嘴角露出一弯微笑,没有吝啬夸奖。
“你对情感上的把握一直很准。”
他看着对方慢慢亮起来的眼睛继续说:“只有一个问题。”
“外界、内心、表达欲,对纪朝来说上面的三种痛苦是层层递进的。”
“刚刚你弹得时候太平了,需要有区分度。”
于是又是一遍。
薛游放下话筒,鼓了下掌:“还不错了。”
郝云乐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弹完第一遍开始,他的心就一直悬着,现在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了。
“不用那么拘谨,solo就放开弹,这首歌编排是重吉他的。”
薛游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结束的点了,“最后一次,来吧。”
“他们还有10分钟就到时间了,我去看看。”
王浩说着离开前台,再次朝2室走去。
先是激烈的吉他冲击耳膜。
“技巧倒是不错。”他点点头。
【扔掉六便士】
【在出租屋诞生的理想主义】
“主唱声线很好嘛,”他继续听,“这几句音准也都对了。确实不错。”
【失真撕裂】
【音符爆炸震耳欲聋】
......
“接下来是高潮副歌了吧。”
【why don't you listen】
【why don't you listen】
【why don't you listen】
爆发力十足的喊声和猛烈地吉他咆哮出来。
“厉害啊!这喊得也太帅了!”王浩眼睛睁大了,不禁感叹道。
……
接着他眼睛越睁越大,越来越惊讶,简直目瞪口呆了。
虽然还是有不协调的地方,但刚刚松散的不成型的独奏*2,现在居然有模有样了!
“这两人坐火箭的吗?”
“这才五小时而不是五天啊!!”
前台姜淮舟把刚刚随手写的贝斯谱发给某乐队队长,他一般不写谱,但对方加钱了。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了,语气有些不满。
【一个吉他手突然就】这个谱子贝斯线太简单了吧,怎么全是根音,这怎么行?多写点啊!!
【j】够用了
......
几分钟后,对方再次发来消息。
【一个吉他手突然就】我加了点花,你看看怎么样?乐谱v2.jpg
【j】你弹了放program吧
【一个吉他手突然就】有些无语。
他们乐队目前没有贝斯手,演出前都是临时招募。和姜淮舟也合作了几次,但每次对方都是能省力则省力,多一块钱的力都不肯出。
瞧瞧,贝斯线一长,就让他录成背景音乐去舞台播放。
但也找不到更好的支援贝斯手。
他叹了口气。
【一个吉他手突然就】按你的来……
姜淮舟开始收拾东西。
王皓蹦蹦跳跳地跑回来,一脸激动地朝他大喊。
“淮哥!刚刚那个乐队真的牛啊!”
“和我第一次听完全两模两样!两个人技术都一流,刚开始是在磨合吗?”
“高手中的高手啊!”
姜淮舟并没有意外。
他对声音敏感,一听对方讲话,就认出是m岛最近热议的xy。
又古怪地不同于【一个吉他手突然就】的不满,看了张满是根音的谱就想邀请他加入乐队。
乐队?麻烦得要死。
有这时间不如多多兼职。
他神色冷淡地想着,收拾好东西,背起包。
“你去哪?”王浩好奇地问。
“九厂 livehouse。”
王浩眨了下眼,“面纱乐队的演出?”
接着笑出声来:“哈哈哈哈,不愧是淮哥,前几天才给文心乐队演出,现在又跑和他们死对头面纱演。”
“给钱办事而已。”
姜淮舟淡淡地说,背着包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薛游和郝云乐也结束了今天的排练走出来,动身去海浪酒吧寻找鼓手。
薛游惋惜了一下刚刚前台的贝斯手不在了。
他还准备再试试招募呢。
走了几段路,见郝云乐一直沉默不语,对比昨晚他兴高采烈期待的样子,薛游饶有兴趣地问:
“还觉得乐队有趣吗?”
乐队并不是什么轻松的过家家游戏,反而总伴随着巨大的压力。
别把吉他手吓跑了。
没想到郝云乐马上抬起头来,又变得阳光灿烂起来,兴冲冲地说:“当然有趣!”说完又抓着头发,“现在脑海里还是刚刚的排练,我有不少地方都没弹好!!”
“我把刚刚游哥单独唱的那遍录了下来了!晚上回去跟着弹!明天你会看到一个全新的吉他手!”
薛游有些诧异,随即笑笑:“你能这么想就好。”
海浪酒吧比灯塔酒吧吵闹多了,门口站着服务员,进门需要核实下年龄证件,成年了才允许进入。
酒吧前面是蹦迪的人群,灯光乱晃,尖叫声此起彼伏。
吧台前是为数不多稍微清净一些的地方,一整面墙上都摆着各式各样的酒,穿着制服的调酒师熟练地摇晃着调酒器,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两杯精致的酒。
薛游他们坐下的时候刚好是中场休息,拒绝掉一次次搭讪,一边朝着台上看去。
“就是这个鼓手吗?”郝云乐好奇地探身向前。
架子鼓前的男子正在休息,低垂着头摆弄手机,看不清面孔,只能看到他戴着眼镜、穿着黑色的无袖T恤,露出结实有力的肩膀,似乎刻着大片的刺青。
等到有人对他示意一下,鼓手微微点头,拿起鼓槌。
“咚!”
干净利落的鼓声闷响,周围嘈杂的聊天,尖叫仿佛被这一击震散了一样,全部安静下来,仿佛空气都被按下暂停键,只有那台架子鼓在灯光下闪着冷酷的金属光。
接着随着鼓手双手有力的锤舞,肌肉绷紧颤动,鼓点像雷声一样令人心悸的节奏铺开,整个舞台笼罩在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里。
等吉他拨响第一个音,一切才又像水流一样涌了回来。
就是这种感觉,让整首歌立住的节奏。
“不错嘛!”
薛游笑着发出赞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