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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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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我和李坚准备开学,张雪梅的腿还没好,不能下地,我和李坚要是去学校了,她的午饭怎么解决成了问题。
要是早上提前做好了放在床边,中午不到饭就冷了。
如果请假回来做午饭的话,从镇上小学到李家村光走路要将近一个小时,这不太现实。
我们两个在生活琐事上尚能自理,但真正需要拿主意的事还是得交给张雪梅来做决定,李坚想不到好办法,只好去问张雪梅。
“你们不用担心,好孩子,”张雪梅听完我们的顾虑,难得笑了一声,“你们到时候给姨外婆去个电话,她一定会来帮忙的。”
姨外婆张玉兰是张雪梅的姐姐,就住在李家村山那边的刘家村。
听张雪梅说,张玉兰出生时因为打错了药,有一点跛脚,年轻时候被她们的父亲拍板嫁给了刘家村一个刚死了老婆还带着两个儿子的男人。
婚后张玉兰怀过一次孕,但是一天早上扫地时突然眼一花人就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醒来后孩子就没了,之后也再没有怀过孕。
前年,张玉兰丈夫死了,他的两个儿子都已在城里成了家,因为和张玉兰关系一般,所以两个儿子谁也没有提出来要把她接过去一起生活,只是每个月给她打点钱。
平时张玉兰就一个人住在刘家村的老房子里,因为腿脚不好,她很少出门,一般都是张雪梅和李桂生有空的时候带着我和李坚去看她。
我很喜欢张玉兰,她为人十分和蔼,总是笑眯眯的,张雪梅要是前一天晚上告诉她我们明天要过去,她第二天天不亮就会起床做准备,把自己压箱底舍不得吃的东西翻出来给我们吃。
她会拄着拐杖早早地等在村口的那棵大樟树下,伸长脖子远远看,看到我们出现在小路的尽头就立马笑着迎过来。
每次我们离开,张玉兰都不顾张雪梅的劝阻,坚持送我们到村口那棵大樟树下。
在大樟树投下的阴影里,她握着张雪梅的手反复叮嘱张雪梅注意身体,时常来看看自己,然后才万分不舍、眼含热泪地望着我们踏上那条小路越走越远。
我那时不明白张玉兰为什么每次分别时都要哭,明明刘家村和李家村那么近,只要想见随时都可以见面。
后来长大些,我才渐渐明白,有些人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大部分人的时间都蹉跎在了柴米油盐这些生存所需上,人生短短三万天,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对于张玉兰和张雪梅这样年纪的人,她们之间只会是见一面少一面。
接到我们电话的第二天清晨,李玉兰就出现在了院门外,她背着大包小包,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拎着一只拔好毛的老母鸡。
李坚听到声音赶紧去开门,我也跟着出去,那时候天才微微亮,空气中还有没散去的雾气,我穿着背心出去乍一下就打了个哆嗦。
“姨外婆,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好我们去接你的吗?”李坚把张玉兰身上的东西拿下来,不解地问。
“我接到你们的电话哪里还睡得着,要不是天黑看不见路,我昨天晚上就准备要过来了,你们外婆呢?”
“在屋里呢,我带你进去。”
张玉兰见到张雪梅,两姐妹抱着头就开始哭,张玉兰摸着张雪梅消瘦的脸,心疼地说:“妹妹你受苦了,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不是怕你担心嘛。”
“那你也要告诉我呀,”张玉兰擦擦眼泪,“看你们祖孙仨都瘦了,我带了只母鸡来,正好炖汤给你们补补。”
“你留着自己吃呀。”
“我自己能吃多少!”张玉兰起身要去厨房,“现在炖上,等下中午就能吃了。”
张玉兰做菜手艺娴熟,三下五除二整只鸡就下锅了。
我和李坚守着灶台看火,鸡汤的香气灌满了整个厨房,我闻着喉咙忍不住耸动,我抬头看李坚,他面色平常地拿着蒲扇扇火,脑门上都是热出来的汗。
“哥,你不饿吗?”
“不饿。”
我吞吞口水,小声地说:“我好饿啊。”
李坚曲起食指挂掉我鼻尖上的汗,用蒲扇给我扇了两下风,“再忍一忍,等下中午就有鸡汤喝了。”
一只鸡有两只大鸡腿,两只小鸡腿,张玉兰给张雪梅盛了只大鸡腿,然后让我和李坚两个人选,谁吃一只大鸡腿,谁吃两只小鸡腿。
李坚摇摇头,两个都没选,“姨外婆你吃大鸡腿吧,我和小韧一人一个小鸡腿就好。”
“对,我喜欢吃小鸡腿。”我点点头。
“我不吃,你们小孩子吃。”
李坚没有再多说,只是把装着大鸡腿的碗放到了张玉兰手里。
等着张玉兰从厨房出去后,李坚把装着两只小鸡腿的碗递给我,“吃吧,不是说饿了嘛。”
“你也吃呀。”我拿着筷子要挑出一只小鸡腿给李坚,但他把自己的碗移开了。
“你吃吧,我不吃。”
“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我端着碗和李坚僵持着,李坚看我撅着的嘴,笑了一声,用筷子夹走面上的那个,“好了,吃吧。”
九月初开学,我上一年级,李坚上六年级,报道那天是我和他两个人去的。
李镇小学非常小,只有一栋教学楼,一年级在一楼,六年级在六楼。
李坚带着我先去交学费报道,我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不苟言笑,看到我们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桌子上的报名表示意自己填。
李坚松开我的手,弯腰拿着桌子上的签字笔开始填表,填好后将表推到班主任面前。
班主任拿着表快速地扫了一眼,“你们家长怎么没过来?”
“我外婆腿骨折了来不了。”李坚平静地回答。
“父母呢?在外面打工?”
“死了。”
“不好意思,”班主任调整一下坐姿,换了只腿跷二郎腿,掩饰尴尬似地清清嗓子转移话题,“你是他哥哥?”
“对。”
“你看年纪应该也不大吧?”
“十二岁。”
班主任点点头,“学费带了吗?”
“带了。”李坚从口袋里掏出我的那一份学费,数了数后递给她。
班主任接过学费又数了一遍,确定没错后把钱放进了面前带锁的抽屉里,她转过头打量我一眼,“李韧?”
我僵硬地点了下头。
“很腼腆啊,”班主任扯起嘴角,“我以后就是你的班主任了,我姓沈,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我又僵硬地点点头,李坚拉起我的手,替我向老师道谢:“谢谢老师,我弟弟比较内向,麻烦你多照顾。”
李坚把我送进一年级一班的教室,看着我在座位上做好后才离开去楼上给自己报名。
我的同桌李晓阳是一个调皮好动的男生,开学第一天他就因为和人追逐打闹在走廊上摔了一跤,把自己的门牙给磕掉了,流了一嘴的血。
他趴在地上摸着自己嘴里流出来的血,扯开嗓子嚎啕起来,哭声比树上的蝉鸣还要大,整个校园都能听得见。
楼上高年级的同学都好奇地从护栏上伸出来看楼下发生了什么,与他打闹的男生无措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地说:“你别,别哭了。”
班主任闻风赶来,烦躁地把李晓阳从地上拉起来,一边用纸给他止血,一边给他家里人打电话。
很快他家里人就过来把他接走了,看热闹的人看完热闹也都散了,班主任把班上的同学都叫回教室里,站在讲台上沉着脸色教育道:“以后不准像李晓阳那样在走廊上跑来跑去的,跟个猴子一样,看到他摔的那个样子没有?蠢不蠢?不长教训你们也和他一样!”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学着班主任的语气将这件事说给李坚听,嘲笑道:“哥,你说我同桌是不是好笨?”
“有些人调皮是天性,可能摔了这一跤后他就知道不能在走廊上乱跑了呀,他摔得这么惨,你作为他的同桌,不能嘲笑他。”
“好吧。”我想了想,觉得李坚说的有道理,毕竟我小时候也因为乱翻围墙摔过跤,摔疼了之后才知道一些事情不能随便做,很危险。
可能每个小孩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都会得到来自疼痛的教训,有些人的教训来得早,有些人的教训来得晚。
第二天李晓阳乐呵呵地走进教室,像是忘了昨天的痛,他的门牙缺了一颗,看起来特别喜感,教室里的同学当着他的面嘲笑他,他还全然没有当事人的自觉,笑嘻嘻地凑过去问人家笑什么。
“我们在笑你!班主任说你蠢!”
李晓阳脸上的笑容僵住,他尴尬地摸摸脑袋,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往座位上走。
他把书包放进桌兜里,扭头注意到我在盯着他看,咧开嘴刚要打招呼又像是想到什么似地把嘴闭上了。
我记得李坚说的不能嘲笑他,于是主动向他示好,“你的牙还疼吗?”
“牙不疼,就是嘴巴有点疼。”李晓阳说话漏风,口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他看看我,没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
我看他那样子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李晓阳笑够了,手擦擦口水,捂着嘴巴自我介绍:“我叫李晓阳。”
“我知道,你昨天已经告诉过我了。”
“哦哦,”李晓阳摸摸脑袋,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那你叫什么?”
“我叫李韧,我昨天已经告诉过你了。”
“哦哦,我记性不太好。”李晓阳腼腆回答。
我因为班主任的话先入为主地对李晓阳有了偏见,我原以为他会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人,但后面几天接触下来我发现他其实是个十分天真的人。
他相信世界上没有坏人,相信花花草草都有感情;他会认真地把粘在纱窗上的飞蛾解救下来放生,哪怕这个飞蛾本来就活不了几天,他会因为我一句随口的关心,就将我视作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