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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手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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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心脏还在闷闷地发疼,每一次心跳都在引发头痛,太阳穴处的血管突突跳动,仿佛有人拿着锤子在不断敲打,但还可以忍受,如果不能忍受,那就再忍忍。方正左手食指翘起,指了指床头,示意护工拿手机。
护工交给他,左手边是方秉正,方正只好右手拿着手机。在如此虚弱的时候强行保持清醒是有代价的,头疼产生了一种粘稠的压迫感——仿佛有人用浸湿的毯子裹住了他的头,看得模糊,听得也不太真切,耳膜里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时远时近。
他忍着眩晕给张鸣还有朱莉在群里发消息,想到什么发什么。现在主要是三件事,养父养母的事故、丧事以及股权的顺利变更,他在去开临时董事会的时候已经叮嘱过了,不过有些细节还是要确认。
他不觉得方宏有本事搞出人命,但方宏喜欢落井下石。不管方秉正是否同意,方宏及其亲信在集团内是留不了了。
方正故意没去想,如果方秉正答应了和父母去会场会怎么样。也许他可能都熬不出抢救室吧。输液管里的液体极其缓慢,但想到这里,方正仍然很难受,仿佛是冰棱顺着血管直插心脏一样。
方秉正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抱住方正的左胳膊,紧紧的,像溺水者抱紧浮木一般。方正愣了一下,把手机倒扣在被子上,伸出右手摸了摸方秉正冷汗淋漓的额头,但没什么力气,很快就垂落下去。方秉正怕他砸到本就青紫一片的胸口,沉默地握住方正的手腕,放回到身侧。
方正轻声问:“做噩梦了?”声音闷闷的、钝钝的,呜呜囔囔的,如果不是方秉正离得近,他可能都听不懂。
方秉正揉揉眼睛,眼睛肿得他难受,但他目光如炬,仍然发现了方正的手机,拿了起来:“你在干什么?”他郁闷地发现方正锁了屏,抿了抿嘴,把手机放到他哥左手边。
方正伸出手食指,输入了六位密码。前三位是方秉正的生日,后三位是方正的生日。
方秉正看了他哥一眼,没有说话,划开手机,看到方正在“董办小组”发了十几条消息,他扫了一圈,从二十分钟前开始的,最后一条是三分钟之前,还有一条没发送。
他本想说什么,看到心电监护上的心率和血压略高,也说不出口了,说道:“医生说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只管休息。”他把手机放到床头。
方正张开嘴说了什么,声音实在是太轻了,算得上气若游丝。他仰靠在枕上,脖颈绷出脆弱的弧度,喉结随着艰难的呼吸上下滑动,憔悴的脸色发青发紫,说着话眼睛都快要闭上了,喘气声音很大,比刚刚还要沉重。
方秉正只好低头去听,还是那些事情,他也有些绷不住情绪,声音稍微大了一些:“方正,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病床上的人明显瑟缩了一下,苍白的胸膛连带着胸膛上的电极片随着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
方正闭上眼,胸口残留着的窒息与钝痛一下实感化了,不仅仅是心脏,连左肩都有些痛。他右手没什么力气抬起来,更别提去按着心脏,只是无力地攥了攥,指尖抠着床单因用力而泛白,发不出半点声音。
方秉正瞪了他一眼,看到那两片泛着乌紫的唇色随着喘息无助得颤抖,看得他心里揪得慌,他马上妥协了,打开方正的手机,以他哥的语气在手机上发了消息,语气软了下来:“这样可以吗?”
这样一来一回,方正现在的心脏是受不住的,但他一声没吭,右手攥成拳,因为喘不上气,他的头颅深深地陷进枕头,后颈被不断拉伸着。他任由胳膊和脖子处的青筋突起,装不出之前的风轻云淡,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细细密密的虚汗重新回到额头。
方秉正看方正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氧气面罩的白雾聚散很急促,连带着监护上数据不太好,虽然没有警报,但也不敢轻举妄动,声音里多少带了哭腔:“哥,遵医嘱,好不好?”
方秉正顺着病号服的领子,看着红红蓝蓝的电极下,方正的胸口青青紫紫交叠,一呼一吸听起来像是在呼痛,语气带上几分祈求:“我只有你了,哥。”
方正左手拍了拍方秉正的手,手心湿冷冰凉,就算醒了,也虚弱得没什么力气。他头颅后仰着,张开泛着乌紫色的双唇,深呼吸了几下。
良久,唇色和脸色转好之后,方正点了点头,算是承诺。
方秉正反手握住方正的左手,方正似乎没什么感觉,但他清清楚楚感觉刚刚在尖锐急促的呼吸声中他哥的手颤抖了几下,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现在又无力地被自己攥着。他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手暖着方正的手心,一手把温热的手贴在方正的眼睛上:“哥,休息会儿。”
方正的胸膛终于恢复较为平稳的起伏,方秉正凝视着他哥沉静的睡颜,却也怎么都睡不着。张鸣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又过来,说是来执行方正的安排,方秉正不想这时候和他哥较劲,按照方正今天晚上断断续续的安排连续签了几分协议,包括一份遗嘱。
从律师那里出来,方秉正想回医院,但不知道张鸣怎么想的,给他送回了家。林祥宇和萱姐红着眼睛布置好了灵堂,但看他满脸疲惫,也没要他守灵,只是让他睡一会儿。
方秉正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倒下,他喝了褪黑素,但依旧只睡了三个小时就醒了。
第二天,事故认定书已经让方正签字确认了,方秉正去交通队看了照片,才明白什么叫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不敢想象现场的场景,但“家属确认”四个字力透纸背,让他猜到他哥当时为什么心脏骤停,他只是看了照片,都觉得呼吸艰难,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才阻止了他口出狂言。
如果有足够多的火柴,他是真的很想把这个世界点了。他知道没有人无缘无故想一个陌生人死,但无从怪罪的愤怒压过了本身的悲痛,极致的愤怒把痛苦和泪水都燃成了灰烬。
人其实挺脆弱的,方秉正才知道,原来组成人生的不是潇洒快活,而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