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肖炎原本不在这个城市生活。
      他的父亲是个消防员,很早就死了,是救火死的。母亲也很早就过世了,死因是难产。
      父母的忌日,也就是肖炎的生日。
      肖炎出生那天,城东边一户人家起了火,起火的原因是那户人家的小姑娘乱玩火柴,把床单点着了。
      父亲本来是请了假的,在医院陪着母亲,但是接到了电话,二话没说抓起外套就往外跑。
      那一刻母亲看他的眼神怨恨,像是在看几世的仇人。
      那天风很大,吹得火更大了,熊熊大火像是天罚,父亲穿着消防衣急匆匆的赶到现场,大喊:“救火,救火啊!”
      “队长,还有个孩子没救出来。”一人跑到父亲身边,气喘吁吁的说。
      “一定要救救我们的孩子啊……”旁边,一对年轻夫妇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大火烧的褴褛,那对夫妇苦苦哀求着,就差跪下来了。
      父亲看着大火,焰光里烧着好像是自己的妻儿。
      他冲进了火场。
      很幸运,那女孩儿没死。
      父亲有些头晕,他半边脸被烧成了褶皱,透着焦炭一般的黑,他忍着头晕恶心将孩子交到那对年轻夫妇手里,没有听他们的感谢,和队里其他消防员一起抓起了水管。
      不久,下雨了。
      这雨来的突然又奇怪,因为太阳还在半空悬着,但没人管那么多,火总归是灭了。
      头晕越来越厉害,但父亲还是强撑着来到医院。
      那身消防服被烧的满是窟窿,和他的半边脸一样——像是经历过沧海桑田的群峰。
      他的步伐凌乱,但是……伟岸一般。
      医生告诉他胎儿无事,但是母亲难产,大出血,没有抢救过来。
      原本医生是看不惯这个父亲的,因为自己的妻子难产,丈夫竟然不在身边,但看到他满身褴褛和火烧的痕迹,不满尽成尊敬了。
      按医院的规定父亲是看不到母亲的遗体的,但他是消防员,因此破例。
      母亲眼角挂着一滴泪,不知是疼的,还是伤心,亦或是……愤怒?
      医生问他要不要看看孩子,他摆摆手,看着母亲的遗体流下了眼泪。
      那是父亲这辈子第二次流泪,第一次是他出生的时候,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泪水……多半是悔恨吧。
      父亲的意识开始模糊不清了,他抬手想摸母亲的脸。
      最后还是没能摸到,他的手垂下了——那只手上是群峰般的褶皱。
      父亲死了,二氧化碳中毒。
      那个新生的胎儿在医院出了名,医生护士觉着他可怜,都照顾他,据说,这个胎儿出生的时候没有哭。
      后来医院来了一个老人,每天陪在新生胎儿身边,看样子应该是他的爷爷。
      老人叫孩子肖炎,有医生护士来问,老人说孩子的爹起的名字,很早就起好的。
      有一天老人没来医院,说是参加儿子和儿媳妇的葬礼,白发人送走黑发人之后,他领着小孙子出了院,从此消失在了那座城市。
      ……
      “他们来到了阳城,肖炎和他的爷爷生活在一起,这样过了十几年。”元宵说着,没有看莫以文,而是低着头。
      莫以文也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没有想到肖炎背后有这么一段故事,令人悲伤且唏嘘的故事。
      他好像明白了军训表演那天晚上他打架的原因了,那些人说他……
      莫以文想起当时听到这个原因时,自己甚至还笑肖炎小心眼,又想起当初在食堂门口,嘲讽肖炎说:“你爸妈没有教过你走路要看人吗?”
      “肖炎这些天浑浑噩噩的,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元宵接着说,抬头看了莫以文的眼睛。
      莫以文点点头。
      “肖炎的爷爷去世了,就在军训的第二天。”
      莫以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抬头,瞳孔收缩。
      元宵柔和的声音仿佛一柄千万吨重的铁锤,瞬间就砸破了莫以文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的整颗心都凉了下来,像被人按着,无法呼吸。
      他这才明白这些天肖炎失魂落魄是因为什么,那天自己演讲他红着眼睛看窗外事因为什么。
      “那天你演讲的很好。”元宵接着说。“我相信你们是一类人,所以把你们放到一起,是希望你们在一块能有好的影响。”
      “和你讲这些是想让你了解他,在他做出一些难以理解的事的时候,可以包容他。”
      莫以文机械的点点头。
      “你们能共勉,这是我希望看到的。”
      元宵最后一句话说的严肃,且坚定。
      ……
      莫以文回到教室时,已经下课了。
      他是有些同情肖炎的,所以这会儿笑不出来。
      他丢了魂一般机械的走进教室,李琦钰发现了他不对劲,问他,他一句话也没有。
      坐回自己的位置,旁边是看着窗外发呆的肖炎,莫以文不敢看肖炎,他只是盯着眼前焦急万分的李琦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有点想自己的奶奶。
      ……
      休息室里,元宵趴在桌子上,眼眶微微发红。
      她想起来那天晚上去肖炎家,想起来那满院的白布,想起来肖炎空洞的眼神和红肿的眼眶,想起来肖炎那句险些爆发哭腔的——
      “爷爷在家。”
      元宵最害怕鬼了,但那天晚上她抱着肖炎爷爷的棺材哭了一夜,哭到虚脱。
      ……
      这两天江望郁郁寡欢的,不止是因为肖炎,他想到了奶奶,想到了在外地的爸妈,他想起来一句诗,于是将它写了满纸,凌乱,像胡乱泼洒的笔墨。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他写的时候被肖炎看到了,肖炎不懂诗词,但他看了好一阵子,似乎是看懂了。于是问莫以文:“你都知道了?”
      莫以文点点头:“嗯,小元子和我说的。”
      “他还说什么了?”肖炎慌乱,赶忙问道。
      “说我们很像,再然后……没有了……”莫以文摇摇头。
      肖炎最后也没说话,只又愣了一会儿,转头看风景去了。
      能有啥风景啊,不过是蝉鸣再留不住夏天了,于是忙着告别,几缕风赶着树叶,将它们从树上扫下,树叶慢悠悠,好像这样就可以迟些离开,但洋洋洒洒落了满地的,是哭红眼睛的思念。
      我们来这世上,不就是要面对离别的吗?
      ……
      第三天中午,莫以文和李琦钰一起回家。
      “哎莫以文我和你说,昨天晚上我在食堂吃的麻辣烫简直绝了,要不今晚去尝尝。”李琦钰笑着说,但她笑的有些不自然。
      “妈的那傻逼杜七月,在我后边一直拽我头发,给我拽秃了快。”
      莫以文不说话,只是不时的点点头。
      “我才发现我同桌这么有意思,就是那个殷乐乐,看着文文静静一言不发,开口就是精髓,我跟你讲她和那杜七月简直就是绝配。”
      “还有还有……”
      李琦钰第一次发现家好远,他们走了好久,走的李琦钰口干舌燥。
      一阵风吹过来,拍在脸上,莫以文抬头看风——他是看不到的,但他依旧在看,目不转睛,像李琦钰看他一样目不转睛。
      莫以文停了下来,李琦钰也停了下来。
      她看到他红了眼眶,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慌乱,李琦钰赶忙抓住莫以文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她看着莫以文眼里的悲伤,竟不自觉也悲伤起来。
      但更多的是焦急。
      “莫以文你说话呀,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有啥不开心的和我说,你哭也好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但你不要不和我说话,我……”李琦钰说着,着急的要死,他这样三天了,明明之前那么开朗的人突然一言不发,他的快乐连带李琦钰的快乐一起没了。
      “小元子到底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因为肖炎?是的话我马上给你报仇,你说句话好不好,我真的很怕很担心所以你别这样……莫以文我求你了说句话……”
      莫以文看着李琦钰无动于衷,他看着李琦钰焦急,悲伤反而多了一块,他想说话,但不知道说什么,或者——他压根说不出来。
      风停了,莫以文眼泪终于是掉了下来,他看着李琦钰,嘴巴微张,说了一句话。
      “肖炎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琦钰愣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现在无论莫以文说什么,她都只会去顺从接受了。
      莫以文又迈开了步子,李琦钰跟着他走,这次她也没有说话。
      好久,不知走了多久,反正快到家了。
      “李琦钰……”莫以文突然叫到,声音微乎其微,带着些若隐若现的哭腔。
      “嗯?”李琦钰回头,担忧的看着莫以文。
      “我想奶奶了……”
      这几个字从莫以文口中说出,像针一般,不仅扎了李琦钰的心,也扎了莫以文自己的心。
      终究是没忍住,十五岁的男孩子蹲在路边哭了起来,李琦钰没有说话,就这么陪着莫以文,看着他哭,帮他擦眼泪,听他讲平常没有的悲伤到极致的胡话——她之前听过一次——是莫以文奶奶去世的那次。她会时不时的说一些“没事我在”之类的话,仅此,再无其他,也不需要其他。
      她记着莫以文曾经和她说过的一句话:“在至亲之人面前,情绪是不用伪装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