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道心不与世心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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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细碎星光闪烁，残月如钩，冷冷云端高悬。
宁渊踏着月色回到问道峰，衣摆还沾着夜露的清寒，却在望到殿内烛火时心间一热。
“师尊？”他三步并作两步飞跃而来，少年的声线中盈荡着欢欣雀跃，“你在等我？”
息湮正端坐在案前，烛火将他素来冷峻的轮廓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
“打开看看。”明明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宁渊却仿佛从中听出了爱意。
剑尊的面前，是一只剑匣。
匣中宝剑寒光凛冽，锐气逼人，剑脊上镌刻着古篆铭文，大气磅礴，绝非凡铁。
宁渊简直爱不释手。
魔尊身份何等高贵，魔宫中珍藏的宝物又何止万千？只要他想，天地间的珍宝宁渊尽在指掌，而这，只不过是一柄小小的佩剑而已，一柄金丹期学徒的佩剑。
可这是息湮专门送给他的礼物，他已经单方面把它当做定情信物了！
“你天生剑骨，灵根属金，最为锐利。元婴之前，此剑与你尚且合配。为它取个名字吧。”
“师尊这话的意思……”宁渊突然凑近半步，剑身倒映出他狡黠的眉眼，“是说待弟子结婴后，还会再送一把？”
“不可得陇望蜀！”剑尊声音一沉，真气萦绕在他的袖间，“待你何时到了元婴境界再说吧。”
“我想要为它取名‘烬欢’。”宁渊珍惜地抚摸着剑柄，息湮为烬，余念欢喜。
“人生得意须尽欢？”剑尊微微颔首，“少年意气，倒与你相得益彰。”
宁渊唇角微扬，没有多做解释。他抽剑出鞘，单手挽个剑花，剑刃划出一道冷月般的弧线。
“师尊请看，弟子这式‘劫湮剑诀’可还看得过去？”
话音未落，剑势骤起，霎时间寒芒暴涨！少年衣袂翻飞间剑走游龙，锋刃所过之处，除却风声，竟有霜气冻结，连问道峰这片天地间的水汽都被霜寒剑气凝结绞碎。
细碎的冰晶莹莹闪耀着光晕，悬绕在少年周身，更衬得他唇红齿白、风姿绰约，如同仙人一般。
“剑气凝霜，封敌先机。你确实天赋绝佳，‘劫湮剑诀’的初境‘见雪’已臻圆满。”
剑尊指尖轻叩，寒冰般的声线罕见透出赞许之意，“以劫炼剑，问道斩妄。明日起，下一层‘葬劫’的修行亦不可懈怠。”
被师尊夸了！倘若是本体在场，他一定无法掩盖住身后细长桃心尾巴快活的摇摆，完全忘记了曾经还想过要不要装成笨蛋让师尊手把手纠错的事。
以至于……他当时根本不曾在意《劫湮剑诀》下一层的心法口诀。
*
道源学宫。
既已确认过同行，三人便在放课后择了间临水的静室，饮茶品茗，商议后续之事。
窗外树影婆娑，映照着满室幽静，茶香袅袅。
苏枕月看上去对茶艺颇有研究，她素手执壶，以滚水冲烫过茶杯，揺香洗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一会儿的工夫 ，众人面前已斟好了普洱。
她一边伸手请茶，一边率先发起话题：“凡事预则立，我问过已毕业的师兄了，学宫试炼名为‘三才问道’，分为天、地、人三道关卡——‘问道’、‘问剑’和‘问心’。”
多年经营，作为有口皆碑的温柔师姐，苏枕月人脉广泛，将学宫试炼有关注意事项打听得一清二楚。
“不错，三才问道，一关险过一关。”云卿双指并拢，轻敲桌面，亦是侃侃而谈，“‘问道’这一关最为容易，不过就是问问大家的道心是什么，走个过场而已。‘问剑’关最需要配合，咱们三人攻守协防，交叉互补，亦不在话下。
“最麻烦的便是第三道关卡——‘人问心魔’，往日里不少师兄弟便是折在这一关，所以也称之为‘心魔劫’。倒是元师弟这般赤子心性，想来不成大碍？”
“我……啊，师兄放心，我没问题。”
没问题……就怪了！
道心……是什么东西？宁渊是魔族，魔只有欲望，哪里来的道心？
难道连第一关都无法突破吗？
他端起那杯刚泡好的茶，学着云卿的样子轻轻吹了吹腾起的热气，然后好奇地抿了一口，瞬间，一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他实在不明白，人族为何会喜好这般苦涩的味道？
宁渊忧愁地饮着手中茶汤，心中泛起如同口中一般的苦涩。
而令学宫众弟子如临大敌的“心魔劫”对他倒是不难，心魔也是魔，只要是魔族，就必然屈服于魔尊的灵魂威压。
“行，既然大家都没什么疑问，咱们这几天就先练习一下剑阵配合。三天后，挑战学宫试炼！”资历最深的苏师姐一锤定音。
*
山衔落日，林梢间染上暮色，宁渊独行于山道，忽觉心口一窒。
在刚结束的剑阵配合练习中，宁渊作为剑修负责团队的主要输出。
“劫湮剑诀”的初境“见雪”虽然厉害，对敌时尚且留有三分余地，霜气只为封敌，并不直接取其性命。宁渊嫌它不够锐利，便使出了“葬劫”的剑式，却只得几分形貌，未见其神。
“以劫炼剑，问道……斩妄……”他念着口诀，右手无意识地捏紧了剑柄，直至指尖微微泛红，“息湮问的是什么道？斩去的，又是何种妄念呢？”
但即便是再不通人情世故的魔族，宁渊也不敢直接冲到剑尊面前去问：“师尊，你的道心是什么？”
是以这两日，他表现的格外犹疑。连息湮这般不在意周围之人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同寻常。
“可是修炼当中存有疑问？”几日以来，剑尊还是头一次主动发问。
可身为师长，授业解惑本该是分内之事，剑道教学方面，剑尊对这个徒弟属实算不上尽心，难道他认为所有人都像他一般无师自通？
宁渊犹犹豫豫看他一眼，小虎牙轻轻咬住下唇，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师尊，弟子有些不明白，‘问道斩妄’，所谓何意？”
原来是这个疑问，息湮眸光微动，就算资质再高，到底还是个不通人事的少年。
他试图用较为简洁明了的语言去引导这个少年：“你因何执剑？”
却意外发现小徒弟望着他的眼神更加复杂犹豫了。
“……”为了勾引你，这是能说的吗？
魔尊并不用剑，他的筋脉利爪已经足够强悍，不屑于依仗外物。只是武学天赋使然，看过一遍的剑招便能模仿个大概，遑论“劫湮剑诀”这种见识过千百次的招式。
静待片刻后，息湮见“元凝”憋红了一张脸，也没道出个一二三来，两人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难道很难吗？他不禁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教学水平。
问剑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到底还是宁渊先耐不住这阵尴尬的沉默，他挑挑拣拣选了个自认不会出错的回答：“为了……变强？”
剑尊叹了口气，这尊向来冷淡的天神竟难得有了人气，他伸手摸了摸宁渊的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宁渊既为息湮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惊喜，又察觉到自己的回答好似没有令他满意，一时手足无措。
他急于为自己扳回一城，又继续追问道：“那斩妄呢？”
“斩妄即破执。”剑尊收手负于身后，“剑心澄明，方见本真。”
“……”
人族，真是一个不讲人话的种族。
宁渊虽听不明白，但已肃然起敬。
*
三日，倏忽而逝。
宁渊独自踏上道心桥，四周云雾翻涌，苏师姐与云卿师兄的身影早已隐没不见。他心下了然，“问道”一关，终究只能独自面对。
可他的道心是什么？
直至此刻，他仍未想明白。但魔族向来不喜纠结，既然无解，不如硬闯。
云雾渐散，脚下山路蜿蜒而上，待视野清晰时，眼前已是一片皑皑雪峰——问道峰。
“问道峰……难道‘问道’二字，竟是这般意思吗？”他低声喃喃。
“师尊？”
风雪之中，那道熟悉的身影负手而立，剑意凛然，眸光如霜，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
然而，仅一瞬的迷惘，宁渊便嗤笑出声：“假的。”
他与剑尊交手数百年，是真是假，岂会分辨不出？
“你因何执剑？”幻象开口，声音冷冽如冰。
又来？云卿师兄曾经说过，道心幻境是内心的投影，个中经历只有自己知晓，旁人无从监视。
既然是个幻象，他可不怕，绕着“剑尊”踱步一圈，甚至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衣袖，啧啧称奇：“这幻境倒是有趣，连衣角的雪花纹路都分毫不差，画心那家伙的‘建模’也不过如此吧？”
幻象不为所动，依旧冷声重复：“你因何执剑？”
宁渊抱臂而立，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为了睡你啊！”
他十分大方地坦诚了自己的欲望。
——咔嚓。
幻象应声而碎，如镜面崩裂，消散于风雪之中。
宁渊怔住。
“……这就算过了？”
所以，他的道心，竟是对剑尊的……欲望？
他神色微妙，半晌，低笑一声。
原来魔族也能有道心。
原来欲望，亦可为道。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道心不与世心同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