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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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只觉得，日子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
腮边长满了杂草，尤其饱满多汁的被悟空伸长了脖子一口咬掉，如老牛一般叼在嘴里咀嚼着。他一边望着天，一边思考自己的命运从什么时候才能重获自由。
昏昏沉沉时，脸颊忽然一阵痒。
“你怎么会这样？”
加缪目光如水波般流淌而来，悟空一怔，继而笑道，“俺老孙被天罚了而已。”
虽说早已听悟空谈过他的往事，但这跟目睹是两码事。
加缪坐在草地上，随手捡了块锋利的薄石块，学着原始人的样子把悟空脑袋周围的草尽数割了，让他能稍许透些气。
草屑进了鼻子，悟空连打了两个喷嚏。
“最近过得怎么样？”悟空看着这张明显年轻但憔悴的面孔，忍不住问道。
“唔。”
加缪迟疑了一秒，终于还是说了假话。“还行。”
悟空瞪眼：“撒谎。”
这副样子就明显是一身负担，面容也满是愁郁。
果真是瞒不过。
加缪无奈，随口便说道，“总归比你过得好，猴子。”
“这又不是比赛。”悟空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原先“美猴王”的模样。“跟我说说话吧，我无聊的很。”
“你被压在这儿多久了？”
“五百年吧。”猴子气定神闲道，丝毫看不出怨怼。
五百年？
“我本写了本书，是跟你有关的，但现在又构思了另一本。”
猴子来了几分兴趣，“俺老孙也能被写进书里？什么书？”
“这本书叫《西西弗神话》。”
明摆着是个洋人名字，孙悟空哪里听得懂，更不知道这本书卷来多大一阵浪潮。他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写写你自己呢？”他又反问。
加缪笑了，“对于回忆录来说，我还太过年轻。”
悟空想想也是，便又执著于方才的问题：“你还没说呢，最近你身边发生了些什么？”
搪塞是搪塞不掉了，加缪只好回答道：“我那边出现了一场世界大战，你可知道？”
悟空摇头又点头。
他知道这场战争，但不知道是最近的事情。
“看来你多少有些了解。”加缪心脏跳得厉害，不得不深呼吸了一下，来缓解胸膛中猛烈的不安。“告诉我，我们赢了吗？”
他好奇得紧，悟空脑子里却飞快地闪过当年加缪对自己的话，总算是能报复回去。
“天机不可泄露。”他道。
两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悟空率先意识到不对，让加缪呆在一边不要做声。
他既而大喊：“我师父来也！”
什么情况？
加缪尚未从方才的“窥探未来”中缓过神来，被悟空这如雷的喊声吓得一怔，慌忙走到一边躲起来。
没过多久，两人从林中一前一后走来，为首的是个猎户打扮的男人，红衣僧侣紧跟其后。
加缪想到了欧洲浩浩荡荡的红衣主教，却没想过唐朝僧人也是红衣罩袍般的打扮，于是耐心地蹲坐在一边观察。
猎户实则是镇山太保刘伯钦，在前路救了唐僧一回，这会儿又细心同僧人解释孙悟空的前尘往事，让唐僧少些顾虑，收悟空为徒。
悟空瞥了眼站在身侧的加缪，朝唐僧解释道：“我犯了诳上之罪，故被压于此地。”
过了五百年，悟空也逐渐不是原先那个肆意狂妄的齐天大圣。
为了无穷无尽的自由，让渡一些有限的时间给唐僧，孙悟空觉得这个交易划算得很。
三藏从长安出发后，愈发觉得此行困难重重，眼前这一能与天争的“齐天大圣”说不定真能护他周全。他点头应了，愿意收悟空为徒，却不知该如何把猴子从山下放出来。
悟空耐心教他揭了佛祖金字，又让刘伯钦与唐僧离远些，免得伤到他。
“你是不是该走了？”等到两人退出去七里，悟空看着加缪，忽然有些不舍：护送唐僧西天取经必然忙碌万分，他大约不会有足够多的时间和加缪见面——
尽管他们的见面本身，就是无法控制的事情。
“嗯，或许吧。”加缪点头，“祝你好运，猴子。”
“下回见。”
“嗯。”
加缪虽然应下，但忽然觉得荒谬，随即笑了起来。
他的未来是孙悟空的过去，他的过去是孙悟空的未来。他们的命运交织，但是永远无法同行。
他会有他的命运；对抗纳/粹，同时等待下一场见面。
巨石天崩地裂般炸开，加缪也在轰响中回归了自己的躯体。
宿醉带来的头痛尚未消散，前一夜是一场公开朗读会，邀请来了不少名人。加缪没来得及在宵禁之前离开莱里夫妇的沙龙，于是不得不等待凌晨五点宵禁结束。
这期间的几个小时里，他们喝酒、唱歌、一边听音乐，像所有年轻人一样放纵。
——还记得窗外的巴黎正被德国占领吗？
加缪询问自己。他生怕自己忘记。
并不会忘记。
*
1944年的春天，春色来得很迟。
从旅店前往伽利玛出版社的路上，加缪只裹着大衣，证件都放在内袋里。
没走几步，就被德国军官拦住。
“证件。”男人有一张典型日耳曼式的面孔，眼珠像是波斯猫一样透明。
加缪掏了出来。
士官低头看了一眼，“阿尔贝?马特？”他念了出来。
“是的，先生。”
加缪去年就准备好这样一份□□，只是以防万一。
《战斗报》的工作和任何抵抗纳粹的活动一样危险，加缪知道自己或许冒着不小的风险，但他没那么在乎。
“走吧。”
军官挥了挥手，并没有起疑心，也并不觉得面前这个瘦削的年轻人能拥有多大的威胁。
走出五十米，加缪松了口气，又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表盖的反光倒映出一个人影。
显然，他已经注视自己一会儿了。
加缪猛地回头。
“马尔罗？”他直接喊出了名字。
安德烈·马尔罗，伽利玛夫妇在年初时曾介绍他俩认识，已是一位出名的作家了。
马尔罗朝他作出噤声的手势，又把他拽到一边。
在窄小的街巷里，加缪见到了一个高个子男人，金发，身材相当魁梧。
“这是一位英国军官，我想，你或许可以带我去伽利玛大楼，寻找愿意收留他的人。”马尔罗有些为难地提出这个请求——他知道加缪本人住在旅店，显然并不会很方便。
“唔，好的。”加缪没有思考太久，就直接点头答应。
他对马尔罗很放心，他知道这是一位可以托付的战友；尽管他们根本没有认识很久。
至于那位“军官”，加缪没有询问他的身份，但他大概能猜出来此人并不是法国人。
“他是英国人，阿尔贝。”马尔罗和加缪结伴走着，一边闲聊。“是英国的少将乔治·希勒。”
“少将？”
加缪迟疑地看了过去，“你真的认识很多人，安德烈。”
“在国际纵队认识的，不过他也读过我的小说，《人的境遇》*。”
加缪点点头。
“不要说你没读过，阿尔贝。”
一下子被戳穿的加缪有些尴尬，只好多笑了几声。
马尔罗玩笑道，“我应该送给你一本，不是吗？”
“那是一本什么书？”
“讲述的是上海的工人起义。”马尔罗解释，“早年我在东南亚呆了很久，对亚洲挺熟悉的。”
加缪的脚步停了停。
他对这个国家并不了解，唯一的认识就在于孙悟空。
“那你知道孙悟空吗？”
“？”
马尔罗只当作自己听岔了，没想到从加缪口中突然冒出这样的名字，荒诞却又意外。
“我当然知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加缪道，“我前些天在花神咖啡馆听到的。”
这群艺术家总爱泡在咖啡馆里谈天说地，聊到神话也很正常。马尔罗自顾自地解释通了，这才跟加缪说，“这是一本中国古代小说里的人物，一只猴子。我那里还有翻译版，如果你想要读的话。”
“再好不过了。”
“我会和《人的境遇》一起打包好，交给你的。”马尔罗又开起加缪的玩笑。
*
加缪最终还是得到了这本书，却并不是从马尔罗手里。
米歇尔?伽利玛拥有一家很大的出版社，即便是在敌占区，搞到一本异邦的小说也并不是多困难。
而马尔罗的食言事出有因：他被德国摩托巡逻队俘虏了。
而那个英国人乔治，也在这次袭击中受了重伤。
消息几乎是瞬间就在圈子里蔓延开了，加缪对此异常不安，他深知马尔罗是如何英勇不畏死亡的人。
这种不安使得他看《西游记》也看得心神不宁，总是觉得盖世太保会在暗处观察他，就像他们对待所有其他人那样。
石猴出世……
大闹天宫……
加缪的视线停在“五行山”那一行，久久没有停歇。
他的故事才进行到这里吗？
留给猴子的时间还有很多，但是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剩多少了。
办公室的大门忽然被敲了几下。
“加缪先生，我们需要把马尔罗先生家里的文件全都转移出去。”来人是马斯科洛，一位热衷于战斗行动的年轻人，甚至为此拒绝《战斗报》的邀请。
“嗯？”
加缪合上书，“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知道，马斯科洛并不会无缘无故地造访。
“是的，先生，大概得需要您帮忙放哨。”马斯科洛咧开嘴笑了，“地点就在圣伯诺瓦路，您应该认识的。”
“好。”
加缪最后看了眼开始“西天取经”的悟空，放下了书。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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