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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致桃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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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黄的信纸微微发脆,墨香早已褪成淡淡的草木气息。字迹清秀婉转,像春风里摇曳的桃花枝——
我亲爱的孩子: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那棵桃树,终于等到了它的新主人。
六十年前,我在这里种下第一棵桃树时,你爷爷蹲在一旁替我擦汗。他说:“阿绾,这树怕是要长成精了,不然怎么偏偏选了个最笨的人来栽它?”我气得拿花铲追他,他却笑着接住我手腕,把一枚桃花木镯套了上去。“这样,你和树就都是我的了。”
那年战火纷飞,我们躲在桃树下接吻,炮弹把西墙炸塌了半边。他把我护在怀里,桃花落了他满肩。后来他总说,那日的红花艳过了血的色泽。
这宅子,这桃树,见证过太多。它听过评弹先生未唱完的《玉蜻蜓》,闻过老厨师寻不回的“醉春风”,也记得纺织婆婆没能送出的嫁衣。这苏城地界,有些念想太深太重,就成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舍不得走、也暂时走不了的理由。
桃树活了三十二年,比我们的长子还多活了十年。它枯死那夜,我听见地底传来根须断裂的呜咽。你爷爷抱着我说:“别哭,来年咱们再种一棵。”可这个笨人,又一次对我食言了。
现在,我在梳妆匣最底层藏了这对木镯。它们浸过我的血泪,沾过他的温度,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守了二十年孤寂。直到今天,窗棂上的风铃突然响了——叮铃,叮铃,像极了他推门回家时的声响。
我知是你们来了。
泥土记得所有故事:当年埋下的桃花酿,新婚夜系在枝头的红绸,还有我临终前攥在掌心的桃核。东南角晨光最先吻到露水,种在那里最是应当。
当新树开花时,烦请摘一朵簪在鬓边。不必寻我,春风过处,皆是我在轻抚你们的眉睫。
另:告诉小穆,他十岁那夜闯进雨里救那棵新树苗时,我就在他身后。玻璃划破他手腕时,那朵桃花形的疤,是我能给他的最后一份人间守护。
信纸右下角洇着一抹淡红,似胭脂,又似干涸的血迹。
夏白桃翻到背面,呼吸骤然凝滞——
又及:
今夜你们埋下的婚戒,与我当年藏镯子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看,桃树从来都记得。
而我们这些老家伙,也终于可以安心地去赴下一个约了。
……
一滴泪落在“记得”二字上,墨迹突然泛起微光。院中桃树无风自动,万千花瓣化作粉雪,温柔覆上相拥的两人。
天际尽头,似有一声满足的轻叹,随着最后一片花瓣,缓缓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