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琉璃娃娃 ...
-
会议持续了不短的时间，针对那个特殊病例进行了激烈的讨论。最终，治疗方案初步确定，而主刀的重任，毫无意外地落在了刚刚回归、却被一致认为技术和心理状态都最适合的白穆肩上。
会议结束，白穆率先起身。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微蹙的眉头和比平时更快的步速，显露出他对这个病例的高度重视。
刚走出会议室，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年轻朝气的男医生就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恭敬和一丝兴奋：“白老师！您回来了！李院让我在这等您，说您可能需要帮忙。”
这是心外科新来的住院总，姓赵，业务能力不错，人也机灵，是白穆离开后才调来的，算是他的“后辈”。白穆对他有点印象，但不算熟悉。
“赵医生，”白穆点了下头，直接将手里的行李箱和还没来及放回办公室的公文包递给他，“麻烦帮我把这些放到我办公室。”
“好的好的！没问题白老师！”赵医生连忙接过，又关切地问，“您还有什么需要……”
话没说完，白穆已经大步朝着VIP病区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病人。”
他甚至没来得及换上前来迎接他的赵医生臂弯里搭着的那件干净白大褂。
他就穿着那件还带着旅途风尘和湿气的深灰色长大衣，里面是熨帖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脖颈修长，侧脸线条愈发冷峻利落。挺拔的身影在灯火通明的医院走廊里快速穿行，衣摆带风，步伐坚定而急促，引得沿途的护士和病人纷纷侧目。
他心系着那个即将由他主刀的特殊病人，MDT会议上展示的复杂影像和数据还在他脑中盘旋。据说病人是位知名度极高的大明星，但让他如此急切的原因，绝非对方的身份或可能为医院带来的捐赠，而是这个病例本身罕见的复杂性和挑战性，激起了他全部的专业斗志和救治欲。
他就以这样一副与周围环境既融合又略显突兀的装扮——更像是刚从秀场下来而非手术室的顶尖专家——径直来到了VIP病房门口。
他甚至没有多做停顿，只是深吸一口气，压下旅途的疲惫，调整好状态，然后敲了敲门，便推门而入。
那一刻，病房内柔和的光线打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专注的神情。大衣的冷峻与高领毛衣的禁欲感奇异地融合，让他看起来不像个医生，倒更像某个来探病的、气场强大的豪门继承人，偏偏那双眼睛里又带着只有顶尖医者才有的锐利与沉静。
这种矛盾的气质，让他一出现在门口，就瞬间成为了整个病房的焦点。
白穆刚推开VIP病房的门，脚步还没踏进去，一个穿着潮牌、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就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他，语气带着戒备和一丝职业性的敷衍：
“不好意思，不让随便进哈。”
白穆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来时的大衣，没穿白大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亮出了挂在胸前、刚才进入病区时刷过的身份识别证，声音平静无波：
“是刷卡进来的。医生。”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助理看向病床方向，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的手术主治医生。”
他的话音刚落，病房里面就传来了一个略显虚弱却依旧清脆的女声：“是白医生吧？小杨，让白医生进来。”
被称为小杨的助理愣了一下，赶紧收回手，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哎呦！白医生您好您好！不好意思没认出来！快请进快请进！”
白穆微微颔首，迈步走进了病房。
病房内光线柔和，环境舒适。只见病床上，一个女子正背对着门口，对着镜子小心地拆卸着头上的假发片。她身上穿的甚至不是病号服，而是一身墨绿色丝绒旗袍，剪裁极佳，勾勒出窈窕身形，领口和袖口缀着精致的刺绣，像是某场重要典礼的礼服，将她衬托得如同一个精致易碎的琉璃娃娃。
然而，当她转回头来时，尽管妆容依旧完美，但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倦怠和一丝病容，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状态。
白穆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身与病房格格不入的华丽旗袍，又落到床头挂着的病例牌和一系列监测数据上。
他大概能猜到原因。想起在苏城时，夏白桃偶尔抱怨行业现状时，曾无奈地提过女艺人的工作多么身不由己，很多行程早已签好，即便生病也难以推脱，否则面临的可能是天价违约金和资源流失。
到嘴边的、关于“为何不遵守住院规定”的问责话语，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只是走到床前，拿起病例板仔细看了看，然后抬眼看向那位女明星，语气依旧是医生特有的冷静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例行公事般问了一句：
“没有吃东西吧？”病例上明确写着术前禁食禁水。
女明星还没回答，旁边的小助理立刻抢着保证，语气斩钉截铁：“绝对没吃！白医生您放心！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我们严格按照医嘱来的！”
白穆的目光落在女明星脸上，似乎在确认。
女明星微微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嗯，没吃。”
“好。”白穆应了一声，将病例板挂回原处。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开始例行进行一些术前的简单问询和检查。
白穆的目光在最新的检查报告和影像片上反复逡巡，眉头越蹙越紧。指尖点着几项关键指标，数值清晰地落在安全手术范围之下。他放下资料，看向对方：
“依小姐，我理解你的工作非常重要，有很多身不由己。但是，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你的生命更重要。”
他指向那几项异常的指标，“目前的状况，今晚的手术必须推迟。你的身体暂时无法承受这么大的手术创伤。”
依曦闻言，眼底的光黯淡了下去，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她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认命般的疲惫：
“白医生，我知道。这……其实是我合约期内的最后一个工作了。做完这个，我就……暂时没有别的安排了。”
她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却显得有些苍白，“我会安心养病，好好听医生的话。”
但担忧还是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来：“只是……推迟手术，是不是意味着……情况变得更不好了？”她不敢说出“恶化”这个词。
白穆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坦诚道：“任何等待都会伴随风险。但现在强行手术，风险更大。我们需要用这几天时间，通过药物和营养支持，尽快把你的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为手术创造最好的条件。”
他的语气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冷静和力量。依曦看着他深邃而坚定的眼睛，心中的慌乱似乎被稍稍抚平了一些，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白医生。都听您的安排。”
白穆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离开了病房。厚重的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声音。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仪器轻微的滴答声。依曦靠在床头，卸下了所有强撑的力气和精致的伪装，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她看着窗外都市的霓虹，眼神有些空洞。
依曦，娱乐圈曾经的顶级流量，以惊人的美貌和颇具争议的演技闻名。近几年逐渐转型，试图用作品说话，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查出了重病。她推掉了几乎所有后续工作，只想咬牙完成这最后一个早已签下的重要代言活动，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却没想到身体还是发出了如此严厉的警告。
刚才那位白医生……她隐约听说过他的名字，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有时为了寻求最好的医疗资源，也会私下流传一些顶尖专家的名字。白穆，似乎是那个传说中专门处理“不可能”手术的医生。他刚才的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却又奇异地给人一种可以托付性命的安全感。
只是……等待的滋味，实在太煎熬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丝绒旗袍光滑的面料，这是她为最后一个工作准备的战袍，如今却像是一个无奈的讽刺。
---
白穆匆匆赶回并立刻投入的，正是他作为发起人和外科首席的 【高危疑难肿瘤多学科联合诊疗中心 (MDT Center for High-Risk Tumors)】。
这个中心汇聚了医院最顶尖的外科、肿瘤内科、放疗科、影像科、病理科专家，目标明确：为那些被其他医院或医生判定为“无法手术”、“极高风险”、“生存希望渺茫”的肿瘤患者，提供最后一站式的、高度个性化的终极诊疗方案。许多肿瘤之所以被宣判“死刑”，往往是因为其位置极其刁钻，紧紧包裹或侵犯了重要的生命中枢、大血管或关键神经束。而白穆，正是那种敢于并善于在“刀尖上跳舞”的圣手，他拥有显微镜般精准的解剖技术、稳定的心理素质和创新的手术思路，才敢主刀并有能力挑战这些“禁区”。
这个中心的核心理念是：“为百分之一的希望，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这与白穆内心深处“医生治病也治人，绝不轻易放弃任何可能”的信念完全契合。他本身就是这种不屈服精神的象征。
所以他回来的第一天，行李未放，白袍未穿，直接推开了MDT会议室的门。
里面，一场关于某个复杂病例的讨论正陷入僵局，气氛沉闷而压抑。他静静地听完所有发言，然后走到白板前，拿起笔，流畅而精准地画下了患者复杂的肿瘤解剖结构图，清晰标出每一根重要的血管和神经的走向。
在所有专家沉默的注视下，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开口： “这个病例，可以手术。”
笔尖点在白板某处：“从这里切入，最大限度避开这根主血管。术中用超声实时引导定位。”他的手指划过肿瘤与神经丛交织的区域，“如果肿瘤已经包裹了神经，我用术中神经电生理监测，一根一根给你剥离出来。”
话语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不是怀疑，而是被这种近乎艺术的、大胆又极致精准的手术方案所震撼。
这就是白穆的价值。
他回来了，带着斩破迷雾的剑。
——
综艺团队和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苏城又重新变回了那个静谧的江南水乡。夏白桃的生活也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重心，变得有些无所适从。
她发现自己变得比以前更“无聊”了，而且脑子里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冷面房东。这让她感到十分诧异。她原本以为自己离开五光十色的娱乐圈，多少会偶尔怀念一下那些颜值逆天的明星或者被追捧的感觉，但事实上，她丝毫没有。反而是一个总是板着脸、说话简洁、偶尔还有点笨拙的医生，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思绪。
这种陌生的、因思念而带来的怅然若失感，让她有点不知所措，甚至有点害羞去确认自己的心意。她决定必须找点事情做，不能整天沉浸在这种情绪里。
她想起了上次帮珍姨直播的成功。虽然综艺带来了短暂的热度，但随着剧组离开，小镇又恢复了冷清。她不想苏城只是别人镜头里一闪而过的背景板，她希望这里独特的美和宁静能被更多人看见和珍惜，哪怕只是带来一点点持久的关注。
于是，她重新创建了一个全新的社交账号。这一次，不再与娱乐圈有任何关联，账号名字简单而温暖，专注于记录水乡苏城的日常。
她计划将任何可能的收益都留给小镇，用于维护这里的古建或帮助像珍姨这样的手艺人。即使没有收益，能多一点曝光，让更多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能让心灵安静下来的地方，也是好的。
她开始用心制作vlog。镜头下的苏城，不再是综艺里热闹的游戏场，而是炊烟袅袅的清晨、雨打芭蕉的午后、摇橹船划过夕阳的黄昏……她记录着卖糕点的阿婆、茶馆里听评弹的老人、以及她自己在小院桃树下发呆、看书、煮一壶酸梅汤的琐碎日常。
视频节奏舒缓，配乐轻柔，没有夸张的剪辑和噱头，只有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平和力量，像一股涓涓细流，能抚平观者内心的焦躁，让人看了只觉得温暖而平静，仿佛也跟着进行了一场心灵按摩。
——
病床上，依曦正被手术推迟的焦虑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折磨着，心烦意乱地刷着手机，试图分散注意力。算法无意间将夏白桃的一条新vlog推到了她的首页。
视频里，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射着天光，屋檐水滴落在青苔上，镜头缓慢推移，没有喧哗，只有宁静的画面和轻柔的音乐。依曦的手指顿住了。
她看着视频里那个笑容温暖、在安静小院里忙碌的女生（她认出是之前见过一面的那位前经纪人），看着那些与她所处的充满消毒水味的VIP病房、紧迫的通告、精致的礼服完全不同的生活画面——缓慢的，简单的，却充满了某种扎实的生活气息。
她想起白医生的话：“免疫系统需要静养。”而眼前这种“与世无争”的画面，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接住了她所有的焦虑和压力。在这一瞬间，她感受到的不是被说服，而是被深深地触动了。
她之前所有的“坚持工作”，或多或少都带着被环境、被合约、被外界期望推着走的勉强。但这一次，看着手机里那片宁静的水乡，她内心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发的接纳和放松。她想要为自己，真正地活一次。
她缓缓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她转向旁边正在整理东西的经纪人，声音平静却不容反驳：
“帮我发个公告吧。我需要休一个长假，无限期的那种。全面配合治疗，所有工作……全部暂缓。”
这个决定，不再是出于任何人的劝说或逼迫，而是她自己，真正为自己做出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