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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跑 ! ...

  •   窗外的对话声早已消失,巷子里重归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摇橹声和远处模糊的市井人语。

      白穆试图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病历报告,但敲击键盘的手指却略显迟缓。那个叫夏白桃的女人,像一颗投入他古井般生活里的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就在这时,一个极轻、带着点俏皮又空灵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耳边响起,那声音仿佛直接钻入脑海,而非通过空气传播:

      “阿穆呀,刚才窗外头那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是新来的租客?”

      白穆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极淡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对话”。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看着屏幕,仿佛那声音只是他的幻觉。

      “哎呀,你别装听不见!”那声音不依不饶,带着点娇嗔,“我瞧见啦!长得可真俊,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似的。比上次来给你介绍对象的那个王阿姨家的侄女好看多啦!”

      白穆依旧沉默,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

      “她好像还是从北京那样的大地方来的呢?叫什么名字呀?做什么的呀?怎么一个人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了?”那声音充满了好奇,问题一个接一个,像个活泼的小姑娘,“我看她好像还有点怕你?你是不是又板着你那张冷冰冰的脸吓唬人家了?”

      白穆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疲惫:“……奶奶。”

      这两个字唤出口,带着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因为他呼唤的对象,理论上早已不在人世。

      【是的,白穆能看到“奶奶”,或者说,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这不是什么阴阳眼,更像是一种家族传承下来的、与特定魂魄之间的微弱联系。关于这位“奶奶鬼”的来历,是一段深藏在白家老宅时光里的隐秘往事。

      他的爷爷奶奶,是那个年代极少见的自由恋爱。爷爷是温和儒雅的中医,奶奶是隔壁旗袍店里灵秀活泼的小裁缝。两人相爱、结合,年纪轻轻便生下了白穆的父亲。如同所有才子佳人的故事开头,幸福似乎触手可及。

      然而命运弄人。就在白穆父亲刚满一岁那年,奶奶突然染上急病,药石无灵,短短几日便撒手人寰,快得让人措手不及,来不及看孩子长大,来不及与挚爱的丈夫好好告别。

      爷爷悲痛欲绝,但在幼子面前,他强撑起一切,将中医馆打理得井井有条,将儿子抚养成人。只有夜深人静时,他会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对着后来亲手栽下的那棵桃树发呆,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掩面无声恸哭。这些,都是白穆父亲长大后,零星告诉白穆的片段。

      后来,白穆父亲离家求学、工作,回老家的次数渐少。直到某一次回来,发现爷爷的中医馆竟然关门了,而爷爷则终日待在后院,神神叨叨,似乎在研究什么……养小鬼的术法?

      父亲又惊又疑,以为爷爷是悲伤过度,被人骗了。他仔细观察,发现爷爷虽然精神状态异于常人,但身体并无大碍,甚至因为有了这份“寄托”,眉宇间的郁结反而散开了些许。父亲最终选择了默许——人老了,若有点念想能让他好过些,或许也不是坏事。

      父亲不知道的是,爷爷并非被人所骗。爷爷医馆里曾有一位看了十几年“小病”的翩翩公子哥,实则是通晓灵术之人。他感念爷爷一生仁心仁术,又窥见奶奶魂魄因执念未曾离去,便破例将一门温养魂魄、暂留人世的方法教给了爷爷。这并非邪术,不伤人不害己,只是为情深之人提供一个短暂的慰藉。

      公子哥曾说:“尊夫人心思纯粹,执念只在您与幼子身上,故魂魄清澈,徘徊未远。”

      爷爷耗尽心力,竟真的成功将奶奶一部分未能散去的魂魄气息,温养在了那株她生前最爱的桃树之下。出了些许岔子,这魂魄未能如预期般与爷爷有更多交流,反而更像一抹残留的、带着奶奶年轻时期心性的印记,留在了老宅里。

      而更遗憾的是,术成后不久,爷爷便因积劳成疾与深埋的悲伤,随奶奶而去了。他没能来得及妥善“送走”奶奶,这抹魂魄印记,便一直留在了老宅,依附于那株桃树,至今。

      因为奶奶去世时太过年轻,魂魄残留的心性也永远是二十多岁活泼灵动的样子,甚至因为术法的缘故,带上了几分孩童般的好奇与天真。她无法离开老宅太远,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她这个从小就能感知到她存在的孙子。

      “你叫她什么呀?夏……夏什么?”奶奶的声音还在孜孜不倦地追问,打断了白穆的思绪。

      白穆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夏白桃。”

      “夏白桃……桃桃?真好听!”奶奶的声音立刻雀跃起来,“名字里也有个‘桃’字呢!跟我们院子里的桃树真有缘!阿穆,你说是不是?”

      白穆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头,目光再次望向窗外空荡荡的巷口。
      ——

      夏白桃慢悠悠地踱步在回老宅的青石板路上,手里的定胜糕还剩一小半,糯米的清甜和豆沙的细腻在唇齿间化开,让心情都变得绵软起来。巷子里很静,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摇橹声。

      她忍不住哼起了一段轻快的旋律,调子耳熟,像是最近哪部热播剧里的插曲,旋律在嘴边打转,偏偏卡在了歌名上。

      “嗯~嗯嗯~哒哒哒……”她反复哼了几遍,那点小调顽固地盘踞在脑海,却死活想不起名字,这种就差临门一脚的感觉勾得人心痒。

      “算了,搜一下好了。”她自言自语地妥协了,那点对网络世界的心有余悸,到底没能拗过这点小小的好奇和此刻的好心情。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依旧无视了那些堆积成山的未读消息和红色角标,径直点开了浏览器,熟练地调出语音识别功能,将手机凑到嘴边,轻轻地重新哼唱了那段旋律。

      识别圈转了几下,很快跳出了结果:《晴日舟》,后面还跟着歌手和电视剧的名字。

      “啊对!就是这首!”她恍然大悟,心情像被点亮了一小盏灯,轻松又愉悦。她顺手点开了旁边的播放按钮,想着让这应景的轻快旋律陪她走完剩下的路。

      然而,就在歌曲轻快的前奏刚刚流淌出来的瞬间——

      手机屏幕顶端,一连几条新闻推送毫不留情地、突兀地砸了下来,带着惊悚的标题和鲜红的“爆”、“热”字眼:

      【爆!《我久忆此夜》全明星阵容空降杭北!路透图首曝光!】 【热!网友质疑:这真是杭北?《我久忆》录制地背景引猜测!】 【惊!综艺疑似秘密转场?这个水乡小镇恐成最大赢家!】

      夏白桃的手指瞬间僵住,刚刚轻快起来的心情像被骤然泼了一盆冰水,彻底冷却。

      《我久忆此夜》……前公司那个重磅综艺?杭北?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第二条推送,手指像是有自己意识般点了进去。几张明显是偷拍的高糊现场图加载出来——忙碌的工作人员,模糊但能辨认出的明星侧影……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屏住了。

      不对!

      这根本不是什么杭北!

      她去过杭北好几次,陪艺人跑通告,对那几个开发过度的古镇熟悉得很。杭北的古镇,青石板被磨得过于光滑,商业店铺鳞次栉比,墙是新砌的仿古,瓦是整齐划一的深灰色。

      而照片里的地方——

      那斑驳的、带着深浅不一雨渍和苔痕的白墙;那弧度优雅、覆盖着岁月沉淀出的黑灰哑光色泽的黛瓦;甚至墙角那一片湿漉漉、反着微光的深绿色青苔……

      一切都太熟悉了!

      就在她抵达苏城的那个傍晚,细雨朦胧中,她拖着行李箱,曾仔仔细细、满怀欣喜地打量过这条巷子的每一寸肌理。这墙,这瓦,这幽深静谧的巷弄,早已在她第一眼惊艳时,就深深烙进了脑海里。

      这哪里是杭北。

      这分明就是她此刻站立的苏城。

      手机屏幕上,那些高糊的路透照片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夏白桃刚刚构筑起来的宁静泡沫。

      她不死心,指尖颤抖着点开了一个标着“现场!”字眼的粉丝直播链接。

      画面剧烈晃动,人声嘈杂,但一个极其熟悉、拔高了声调带着娇纵与不耐烦的女声,清晰地穿透了劣质麦克风的杂音,炸响在安静的巷子里:

      “——这什么破地方啊!路这么窄!我的新鞋都快被弄脏了!助理呢?死哪儿去了!”

      是洋苏苏!

      夏白桃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音量掐灭。直播间里喧嚣的画面仍在继续,但变成了可怖的默片。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降临时——

      另一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娇滴滴的抱怨声,裹挟着真实的回音,从小巷的另一头隐隐约约、却又无比清晰地传了过来!不是透过电子设备,而是真真切切地响在空气中,越来越近!

      “……到底还要走多久嘛!这巷子有什么好拍的!我要回车上吹空调!”

      一瞬间,夏白桃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是幻觉。

      他们真的来了。不是杭北,就是苏城。就在这条巷子,就在离她不到百米的地方!

      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诞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不是害怕,而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恶心。

      她以为她逃得足够远,远到可以彻底告别那令人窒息的高压锅,告别那些永无止境的麻烦、算计和虚与委蛇。她以为脚下这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是解脱的开端,是她重新呼吸、聆听自己心声的净土。

      她从毕业就一头扎进那个名利场,几乎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那家公司,耗在了替别人做嫁衣、收拾烂摊子上。她耗尽心力才攒足勇气斩断一切,甚至不惜放弃积累的一切,只求一个清静。

      可结果呢?那阴魂不散的烂缘分,像跗骨之蛆,竟然连这最后的僻静角落都不放过!她前脚刚找到喘息之地,他们后脚就带着所有的喧嚣和混乱,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要将她重新拖回那个噩梦!

      她不想再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不想再听到任何与过去有关的事情!她恨那个消耗了她所有热情的地方,恨那个让她变得不像自己的环境!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谁也别来打扰她刚刚开始的新生活!

      跑!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窜起,无比强烈。

      没有任何犹豫,她猛地按熄了手机屏幕,仿佛这样就能切断与过去的所有联系。她甚至来不及多想,攥紧手里那半块还没吃完的定胜糕,猛地转身,几乎是凭借着求生般的本能,朝着与那喧哗声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

      青石板路在她脚下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她只想逃离,离那一切远一点,再远一点。

      那娇纵的抱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像追命的鼓点,越来越近,清晰地指明来人正从巷口向她这个方向移动!夏白桃头皮发麻,根本来不及细想到底是哪条岔路让他们拐到了这里,她只知道——绝不能被他们堵在这条一眼能望到头的巷子里!

      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斜前方那扇敞开的木门,门边那块【苏城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牌子此刻仿佛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是那里!

      她几乎是扑过去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猛地撞开了那扇半掩的门,带起一阵急促的风,惊动了门口悬挂着的风铃,发出一串凌乱的叮当声。

      诊室里,白穆正低头专注地写着病历,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粗暴的闯入让他骤然蹙眉抬头。阳光被闯入的身影遮挡又亮起,他看清了来人是那个新租客夏白桃。

      但她的样子与方才巷中偶遇时截然不同——脸色煞白,胸口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眼睛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惊慌,甚至是一丝…恐惧?她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半块糕点,指节都用力到泛白。

      不等他开口询问,夏白桃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诊桌旁,声音因为奔跑和紧张而断断续续,带着毫不掩饰的恳求:

      “白…白医生!救、救命!外面…外面有人!”她急促地喘息着,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回头望向门口,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洪水猛兽冲进来,“让我躲一下!就一下!求你了!”

      白穆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救命”和惊慌失措的状态弄得一怔。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医生的本能让他迅速扫视她周身,判断她是否受了肉眼可见的外伤,或者是否有急病发作的迹象。但他的专业判断告诉他,她除了情绪极度激动外,并无明显伤病体征。

      “有人追你?”他沉声问,语气里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发生什么事了?你受伤了?”

      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敞开的诊所大门,门外只有阳光照耀下安静的小巷,并无她所说的追赶她的人影。

      只有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一些模糊的喧哗声,像是旅游团经过,在这静谧的午后显得有些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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