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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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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八月的尾巴,明城却还没转凉。
早晨七点,每家每户的空调外机呼啸着,蝉鸣聒噪,热浪袭人。
小区门口的公交站挤满了低头刷着手机的上班族,楼下的早餐店里老板和老板娘忙得连喝口水的空都没有,再过几年都要练成凌波微步。去完早市的奶奶们已经换上了驰骋广场舞的装备,做起了热身操。
七点整。
诸暨准时推开了卫让的卧室门。
窗帘大开着,阳光穿过大片窗户打进来,滑过陡峭的窗边沿,将房间照得晃目白亮。
卫让睡得正香,右腿不嫌累地曲着,手背松散地搭着眼皮,被子盖得凌乱,一条腿支起来把被子顶起来个大包,肩膀明晃晃露在外边。
被角耷拉在窗沿,诸暨抬手去提,动作很轻。
刚提起,睡得正香的卫让就洞察力爆发,压着眼皮的手找了个由头,探过来箍住了诸暨的手臂。
一到夏天,卫让体表温度就居高不下,手心热烘烘的,而诸暨皮肤天生有点凉。
所以,卫让慷慨大方地向诸暨分享了他的夏天。
诸暨无动于衷,提起被角盖住了卫让的肩膀。
七点十分。
闹钟响起。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朋友。”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呀,握握手,你是我的朋友。”
儿歌清脆悦耳,卫让眼皮纹丝不动。
“闹钟响了几遍了,还不起?”
问话从卫让耳边转了转,却三过家门而入不了。
诸暨关掉闹钟:“两分钟。”
话音刚落,卫让转了个身,挑衅一般,睁开眼睛悄咪咪地瞅了一眼,另一只手探过去按住了诸暨的手腕,然后——
睡得更香了,额头前那一缕乱得随意的头发,翘得更加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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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诸暨搬到崇远小区那天,一下车,他就看到坐在滑梯最高处的身影。
深蓝色牛仔裤,超人图案的粉色短袖,卫让双手懒懒散散地撑着滑梯,周围围着一群小孩,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架势。
“卫让,这一轮轮到我坐上你女朋友的位置了!别和那群只会洒沙子的弱智玩!那些男孩子,一天天的,脏不拉几的。卫让,我没说你啊。”
“卫让,别和这群只喜欢穿公主裙的小女生玩什么过家家!走,和哥们去征战沙场,我爸新给我买了挖土机,超大型能实操那种。”
“卫让,卫让!你昨天说过会帮我打通最后一关的,我姥姥从老家带来的西瓜贼甜了,我们一边吃边打游戏!”
一片哄闹声中,卫让眼皮抬起,直直看向了诸暨。
隔着滑梯,隔着沙堆,两人目光撞在一起的瞬间,卫让眼睛一亮,朝诸暨高高地挥手。
“诸暨,是要和那个最受欢迎的男孩子玩吗?”蓝心玉鼓励道,“他看起来很想和你交朋友,要不要主动和他打个招呼?”
诸暨:“不用。”
“他看起来很受欢迎啊,而且和诸暨的性格很互补,要不要试试和他做朋友?妈妈觉得你们会很合得来呢。”
“妈,我不想交朋友。”
声音越来越吵,诸暨拖着行礼箱离开,刚走到滑梯边,卫让就刺溜从滑梯上滑了下来,拽住了诸暨的袖子。
诸暨回头,问:“卫让,有事吗?”
看着对面的人,微微垂着眼,表情冷淡,甚至显得冷漠,明显一副不想搭理卫让的样子。
卫让眸光一转,向后抓了把头发,嚣张地扬了扬下巴,说:“诸暨?名字真好听哪个诸,哪个暨啊?”
“什么事?”
卫让:“我……”
诸暨抬起眼。
“我叫卫让,现在缺个女朋友啊,诸暨,考虑一下吗?”
卫让单手抄着兜,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炙热的阳光,话说得漫不经心。
看着卫让慢慢红了的耳朵尖,越来越飘忽的眼神,连拽着衣角的手都小心翼翼地放开了一些。
诸暨眼睑垂下,表情冷淡:“不。”
——
“起床。”
说着,诸暨把手腕向外抽,刚一动,就立刻被眼睛闭着的卫让重新握紧。
七点十五。
“卫让,想吃芥菜馄饨?”
话音刚落,小区里的幼儿园的欢迎曲放了起来,一波一波扑向耳膜,震得耳朵生疼。
不过这都没有诸暨那一句话效力惊人,芥菜馄饨,光听都能闻到那股直冲天灵盖的酸爽味。
卫让放开了手,挣扎着坐起了身。
他刚醒,额头上耷拉着乱糟糟的碎发,眼神还有点茫然,下意识盯着被子上的褶皱发呆。
懵了一会儿,卫让余光看到诸暨侧过身,似乎是想要起身——
肩膀上混着卫让呼吸的热意叫停了诸暨。
卫让额头抵住这边,手腕还懒懒散散地绕过去搭到了另一边,几根碎发也嚣张地耷拉在诸暨后颈。
呼气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夏季校服洒在皮肤上了。
又热又扎。
诸暨眸光垂了垂,问:“多久?”
卫让刚睡醒,声音有点哑:“两分钟,就两分钟。”
两分钟差一点,不等诸暨提醒,卫让信守承诺地抬起了额头,温热的皮肤刚要大发善心地离开校服表面——
诸暨抬手,理了下校服。
校服一平,卫让的额头又顺势栽了下去,直接抵住了后颈。
诸暨天生皮肤有点凉,天气太热,卫让忒好意思地将热意蹭满了那块皮肤,还倒打一耙:“诸暨啊,是你衣服太整齐了,我也没法儿。”
洗漱的水声从浴室传出来,诸暨起身,将床铺得整整齐齐,连四个角都没有一丝褶皱,把床脚的校服扔进脏衣篓,从衣柜第二层取出洗好的校服端端正正地放到了床上。
环顾一圈,诸暨转身向外走,余光突然瞥见什么,他脚步一停——
衣柜用了十多年,贴着一张女明星的画报。
是前两个月大热的一部电影的女主角。
画报不论是构图,还是画面都很漂亮,是卫让两个月前买回来的。卫让还给这副画报又加了一层塑封。
在衣柜上贴了两个月,时间太长,贴画报的胶带做事不怎么兢兢业业,才半个月胶带起了个角。
起的角很小,而且没全翘起来,但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倒显得很突兀。
诸暨视线落在画报起的角上。
两秒后。
他转身出了卧室。
卫让走出浴室,单手抓着毛巾胡乱地擦了几下头发,就把毛巾搭了回去。
发梢湿漉漉,朦胧的水汽裹住脖颈。
穿好校服,卫让走到窗边朝楼下看了两眼。
小区的幼儿园门边排成两列的幼师默默地吞回去了两个呵欠,双眼无神地迎接着小孩,广场上的大爷大妈英姿飒爽,广场舞跳得像舞林大会。
坐到沙发上,卫让随意换了几个台。
每个台都是早间新闻,西装革履的主播们都在播报同一条新闻。
“分化期即将来临,预计持续一周。”
“本周结束,将有95%的适龄青少年完成分化。”
“分化期内,腺体会迅速成长,在一天内成熟的可能性为95%。”
“部分青少年不会在分化期内完成分化,反而会推迟三个月左右,属于正常现象,家长无需过于担心。”
“卫让,头发擦干。”冷淡的声音从身后的厨房传来。
卫让朝沙发背靠看过去,果然,上边整整齐齐叠着一块干毛巾。
他挑了挑眉,看向厨房:“擦干了啊。”
“发尾。”诸暨没回头。
大片大片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厨房里的身影上。
诸暨系着围裙,微微低着头,两边衣袖都平整地挽至手肘,连后颈的校服衣领都整整齐齐,他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握着皮,熟练地包着馄饨。
卫让抬起手肘,用了点劲压住毛巾,道:“诸暨,我看着你好像没回头看我啊?”
青少年分化的新闻播完,下一则新闻立刻续上——“下面是诸明远先生在明城市医疗慈善会议上的讲话。”
““儿童慈善事业是一场漫长的旅途,非常荣幸能够参加这次“天使之旅”大病患儿救助活动,日后我院必将更努力为全国儿童事业尽一份微薄的善心——”
咔嚓,卫让拿起遥控,关了电视。
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香菇混着虾肉的味道,清香又勾人食欲。
拿起毛巾又凌乱地擦了几下发尾,卫让走过去懒懒地半靠着冰箱,明知故问:“吃什么?”
诸暨在调汁,道:“馄饨。”
卫让问:“分化了吗?”
诸暨:“没到时间。”
卫让双手抄兜,后脑勺抵着冰箱,目光落在诸暨后颈的衣领边缘,再往下就是亟待成熟的腺体,昭示着诸暨是Alpha。
“有感觉吗?”卫让拖长了声调,问:“有没有……后脖颈发热?”
诸暨搅着下进锅里的馄饨,说:“没有。”
卫让:“想要新游戏。”
诸暨终于回头。
靠着冰箱,卫让向上望去,面前的人眼珠漆黑,眼皮单薄,眼尾连一丝阴影也没有,连轮廓都显得很冷。
看人时,狭窄的眼皮微微敛下,形成的阴影掉在了眼尾的红痣上,显得红痣暗淡了一些。
就。
冷静。
如果是小时候,诸暨一定会牵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让让,不可以哦,你这个月玩得够多了,对眼睛不好。别不高兴,我们去吃炸鸡好不好?”
现在,只有。
冷淡的,沉默的目光。
卫让默默啧了一声,想说《雪原》差评也挺多的没那么想要。话刚到嘴边,喉结滚了下,卫让把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卫让挑眉,慢慢悠悠地说:“为什么?嗯?”
他刚才看到诸暨幅度很轻地拧了下眉。
诸暨:“一晚通关《天使巨轮》,卫让,是吗?”
昨天半夜三点,卫让才打通了最后BOSS,晃晃悠悠上了床。
卫让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说:“今早两节物理课,上课补呗。”
馄饨快煮好了,热气蒸腾出来,从侧脸飘过来,笼住了诸暨的身影,浓烈的白雾扫过了诸暨狭长的眼尾。
不管高兴不高兴,诸暨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弄得卫让总想做点什么。
而且随着分化期的来临,诸暨身上好像多了点变化,卫让这股逗诸暨的劲也跟着涨了起来。
觑着诸暨冷淡的目光,卫让拽住诸暨袖子,挑眉道:“塔尔新出的《雪园》,内测评价挺高的,买一个?”
诸暨沉默地看着卫让。
“《天使巨轮》不是昨天一晚上通关的,昨天就玩了最后两层,最后的BOSS技能太奇葩,只要打得太猛就暴走。”卫让辩解了两句,就倒打一耙,道:“这件事上,你应该对我责任啊,诸暨。是你一直不给我买《天使巨轮》,才让我对这游戏这么上心。”
诸暨:“然后呢?”
卫让挑眉:“这周不熬夜,怎么样?”
诸暨:“然后?”
卫让嘶了一下:“这个月不熬夜就买,怎么样?”
诸暨:“够了吗?”
卫让又拽着诸暨的袖子晃了两下,说:“难不成半年?”
“这个月别再熬夜。”
诸暨把袖子抽了出来。
吃完饭,卫让洗碗。
卫让收拾完的厨房,和他的书桌简直是天壤之别。
橱柜上碗筷摆放整齐,玻璃没有一丝灰尘,抽油烟机干干净净。
卫让一转身出了厨房门,就看到沙发旁立着的身影。诸暨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了一片冷淡的阴影,一只手提着书包,一只手握着手机。
“这么一会儿,就等不及了?”卫让接过书包,捻出了个爱心递过到诸暨眼前:“嗯?”
诸暨:“没有。”
卫让手臂勾着诸暨肩膀,微微倾身,偏过头觑着诸暨的表情,故意拖长了语调说:“刚送了你一样东西,看见了吗?”
诸暨:“好好想想。”
卫让:“诸暨,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心?”
诸暨:“水杯别忘了。”
“带了。”卫让说:“诸暨,没看见我刚刚送给你的礼物?很珍贵啊。”
“没有。”诸暨看了一眼卫让。
“我的真心。”卫让又捻了颗爱心递过去,“仅此一颗,不能拒收哈。”
看着身边人沉静的目光,卫让嘴角微微上扬,还想说什么,兜里手机响了一声,他看着消息,拧门把手的动作一顿,道:“等等,给陈琦带的《明日危机》没拿。”
直到翻找东西的声音从卧室传出来,诸暨倚着沙发,点开了刚收到的照片。
六岁的卫让,双手向后撑在沙发上,嚣张地仰着头,目光张扬地看着身前的诸暨,手指勾着衣领的边缘,向诸暨展示幼儿园毕业时同学用水彩笔歪歪扭扭地签下的名字。
这张图片被PS了一处。
卫让手腕上原来戴着的是幼儿园表演用的大红色蝴蝶结,现在是一条金色的锁链,做工精致。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消息。
【诸明远:漂亮吗?】
诸暨指腹刚碰到图片,懒洋洋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诸暨啊,《明日危机》的卡带在哪?记得是放电视机下边抽屉了,难道被我扔垃圾桶里了?”
图片上,手腕边缘处的皮肤,有锯齿状的微小模糊。
诸暨长按照片,选择保存:“书架第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