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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夏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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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蝉鸣,下课铃响,熙熙攘攘的高中生打闹着去上体育课。
外面的太阳很烈,把走廊上的紫罗兰晒得垂头耷脑。裴湛抱着本数学真题集,缓缓往操场走。他想起自己刚到陈嘉澍家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季节。他妈把他往门口一丢,就像送瘟神似的往前推。
“这是你爸的姘头家,他花五百万买你当他儿子,”她在背后说,“你以后姓陈了。”
裴湛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觉,自己被卖了。毕竟他爸死了,没人管他妈了。裴湛他爸是跳楼死的,入土为安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堵债的人找上门,没钱还,债主就嚷嚷着要把裴湛拉去卖器官。
闹急了,他爸就从楼上跳下去了。跳下去的时候,他妈还在赌钱。人没救回来,家也散了。
裴湛他妈赌钱欠的债还不上,要债的来催命,她在家里急得团团转,没两天。他妈穷途末路地扶着裴湛的肩膀说:“不然你去卖血?你爸以前也卖的,你这血型少见,特别值钱。”
裴湛被吓得哭。
他妈就给他两巴掌,怒吼:“不想卖血就卖你自己,你爸那姘头找上门了,说五百万买一个你,我把你送他家去,他替我还五百万的债,还白送我一百万。”
她说,六百万,卖一个儿子,不吃亏啊。
新中国建国整整六十九周年,人类精神文明在打倒地主老财,摧毁长工文化,经历经济政治飞速发展之后,终于迎来了它别出心裁的开倒车。裴湛居然就这么被他妈给卖了。
这别墅好高,还在山里,外面看着跟个中华园林似的,裴湛站在门口有点不敢进,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背后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说:“喂,小孩,哪家的,新搬来的不认路啊?”
裴湛转过头,看见两个抱着篮球的少年让站在树荫下。跟他打招呼的那个笑眯眯的,个还高,像只大号萨摩耶。
显得旁边那个格外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的那个就是陈嘉澍。
大概是有些人天生就鹤立鸡群。陈嘉澍当时明明跟裴湛同岁,但长得就跟个要窜天的杆一样高,大概爱运动,大汗淋漓的篮球服下能看见分明的沟壑。他那纡尊降贵的劲儿看着就不好惹,啰嗦都不想多啰嗦,瞥了裴湛一眼就直接跑家里洗澡吹冷气去了。
少爷很含蓄地表示了,他不待见裴湛。
这种不待见持续至今,依陈嘉澍当天心情划分严重程度,心情好就把裴湛叫过去说两句话,不好就让裴湛滚远点。裴湛刚搬进陈家的时候,更是遭受了陈嘉澍长达半年的“视而不见”和“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在外,陈嘉澍也不会厌恶得太明显,就是整天对他不咸不淡的,也让他叫声“哥”。
高二下学期的体育课没什么高强度运动,老师让绕操场跑了两圈就自由活动了,爱玩的玩,爱聊的聊,爱刷题的找个拐角刷题。
裴湛抱着数学题册窝在一边研究。
他也不是想刷题,是不刷题实在跟不上,华腾的教学质量很高,高一高二就学完所有高中知识,高三学生直接准备竞赛或者出国,什么都不准备的,就开始一轮复习。裴湛作为一个插班转过来的,根本跟不上教学进度。
至于体育课的活动——
裴湛看了一眼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陈嘉澍。
他还是不去讨嫌的好。
下了课,三三两两的学生回教室,裴湛正揣着不懂的题准备去问老师,走廊里忽然发出一声大笑。
裴湛回头。看见丞德正一蹦一跳地拿着张纸撞进人堆。他勾住陈嘉澍的脖子,看着那张纸大声念道:“陈嘉澍同学,我喜欢你很久——”
……
不知道是谁在年级公告栏上贴了张情书,写给高二(1)班的陈嘉澍同学,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多字。
年级主任迟迟赶来把情书没收,一堆上学上疯了的熊孩子才回去好好上课。下课后丞德也没放过陈嘉澍,说:“你小子挺受欢迎啊,那字写的不赖,恐怕是个大学霸,哪个妹子这么喜欢你,能把情书贴年级公告栏里啊?”
陈嘉澍神色冷淡:“谁知道,写字好看的人多了。”
丞德想起来那封情书,说:“好肉麻哦。”
陈嘉澍心烦地说:“那你还念?”
丞德笑嘻嘻:“那不是想看看周围人反应吗,我念了不是正好给你把写情书的妹子揪出来。”
“是吗?”陈嘉澍远远看着教室角落埋头刷题的裴湛,看似在刷题,眼里却透着一股六神无主,半天也没见动一下笔,“那你看出来是谁了吗?”
丞德到处看,说:“看不出来,只能从字迹上下手了。”
陈嘉澍收回目光:“嗯?”
丞德扒在他桌上,说:“你不觉得那字很眼熟吗?”
陈嘉澍反问:“哪里眼熟?”
丞德压低了声音,说:“那不是很像我们班储妍的字吗?”
陈嘉澍皱眉:“储妍?哪里像?”
储妍是他们班唯一一个艺术特长生。理科实验班的美术生,年级考试次次前五十的大学霸,人长得无比漂亮就算了,字也是惊为天人的好看。班里班外一大堆男生暗恋她,老悄悄争着给她送小礼物。
高中生正值青春期,孩子之间的这些破事老师都知道。
华腾是私立高中,不缺败家子。反正爸妈管不了就送进来让老师管,但老师也是拿工资的打工人,怕管出麻烦,只敢约束普通学生,对这群少爷小姐实在敬而远之。总之,只要不干什么出格的事,谈个恋爱不影响学习,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储妍情况,老师也是保持一个放任的态度。反正据了解,她追求者众多,一个也不谈。问就是心里有人了,是谁打死不说。
所以丞德才合理推测,情书是储妍写的。他长篇大论分析一通,把陈嘉澍说烦了,陈嘉澍让他闭嘴。
丞德“唉”了一声,说:“哥们我这替你想办法呢。储妍可是校花啊,多少男生追啊,我听说隔壁班还有女的倒贴,要情书真她写的,那你不爽翻了?”
陈嘉澍不能理解:“我爽什么了?”
“还不承认,”丞德拍着他肩膀,“哥们跟我嘴硬,实际心里暗爽呢吧?”
“你死心吧,”陈嘉澍把书往桌洞里一揣,说,“她不会跟我告白的。”
丞德“哎哎哎”了几声,追上去:“你干嘛去?要上课了。”
陈嘉澍冷漠地说:“买水。”
他一点也不关心这情书到底谁写的,只当丞德没事找事,犯贱犯出花来想找他的乐子。
但这次陈嘉澍失策了,他也没想到丞德平时狗眼不识金镶玉,今天歪打正着,情书这事还真跟储妍有点关系。
……
夏天天太热了,裴湛人瘦也不耐热,他满头大汗地站在小卖部旁边。放学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等到人。他在班里沉默寡言,脸上挡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平时和人说话的时候心里总要建设半天。
储妍和几个男生有说有笑地出校门,看见裴湛才她停下脚步。
隔着人群,裴湛有点畏惧地看她。
储妍走出人堆,在旁边小卖部里买了两根冰棍,撕开一根递给他,说:“找我什么事?”
裴湛推了推眼镜,紧张地说:“下午那封情书……”
储妍承认:“我贴的。”
裴湛拿着冰棍没吃,他有些着急:“你不是答应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吗?”
上周储妍留下打扫值日,不小心把裴湛桌子碰倒了,谁知道这小子抽屉里塞着一张没装信的情书。还是写给陈嘉澍的。
储妍跟陈嘉澍一个班几年了,两个人的爹妈关系好,从小一起长大,又凑巧一直一个班。她长得漂亮,一堆男生追。陈嘉澍也一样,从小到大一堆暗恋他的女孩子,没办法,谁让他从娘胎里出来就长得像他那跳舞的亲妈,瓜子脸高鼻梁大眼睛,干净清秀,光看脸像小姑娘。
储妍早想找个机会泡陈嘉澍,但又觉得他太傲了,不好追,所以迟迟没动手。现在这有个现成的情书送上来,她干脆就拿着用了呗。
“我也没说出去啊,”储妍嚼着奶油冰棍,“现在有谁知道是你写的?”
裴湛攥着拳:“我不是这个意思。”
储妍两口吃了冰棍:“那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把它贴出去呢?”裴湛有些难堪地看着她。
“我给你贴出去还不好?你那么喜欢陈嘉澍,又不敢表白,那不如借我用用呗……”储妍靠在墙上,满不在意地说,“你看啊,陈嘉澍平时对你那个态度,也不太可能喜欢你,这些话你藏在心里就不憋的慌吗?”
裴湛抿着嘴。
“哎呀,快点吃,要化了,”储妍指了指他手里雪糕,一本正经地说,“你喜欢他,可是不敢追他,但我敢啊,我挺喜欢他那张脸的,只是实在分不出心思来讨他喜欢,所以借你情书用用,有什么关系嘛?”
裴湛眼眶有些发红:“你怎么能这样?”
“那你看不惯,你就去追他呗,你一边委委屈屈地问我,你怎么这样,一边又不敢去跟陈嘉澍说你喜欢他,反正就这么拖着,总有一天,不是我追他,也是别人,”储妍抱手,“你要是真把陈嘉澍追到手,我也不可能插足。”
裴湛忽然沉默。
储妍斜眼看他:“怎么了?”
裴湛抿嘴,无声地摇摇头。
“反正呢,我就是追追看,也不一定成功,这事被年级主任逮到了,后面他肯定要查,监控拍到是我贴的,也不会有人找你。”
储妍走之前丢下一句话:“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