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前尘·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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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末世，君暴天戾，百岁灾沴，赤地千里，民饥至析骸以爨。
将倾时，天玄宗归藏真人感天谕，洞彻玄机，祷天而告曰：“此间毋需王制。”言出法随，龙气尽销。
真人亦化星雨，归于太虚。
遂裂土为四洲，立城五十有六，城主牧民，宗门镇守。
自兹以降，永绝王嗣，无复公侯。
——《百晓生纪实·世系略》
蔺流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他刚有记忆那会，凡人是凡人，仙人是仙人。
仙家不管凡尘事。
他记不清他父母长什么样了，就记得自己被他们和一户人家的女儿做了交换。
明明当时甚至不会走，他却能记得他父母抱着另一个女孩离开时嘴里嘟喃的那句……
“可惜了，女娃肉少。”
接手他的那对夫妻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已经被饿死了。
那对夫妻死了，他却没死成，他被一个老道救了。
那个老道是个修仙者，给他取名叫蔺流，带他在那片荒芜的土里生活了三年，也死了。
老死的，四灵根的浊体终其一生只有练气七层。
四岁的蔺流踉跄着埋了老道，挖坑就挖了一天一夜，等彻底完事，也累得睡着了。
醒来就被人架在火上烤。
是三个骨瘦肚大的男的，他们看他的眼神格外亮，比火光还亮几分，口水滴在火堆里发出“刺啦”的声响。
蔺流还是没死成，不知哪里来的秃鹫啄了一个人的眼睛，另外两个人尖叫着跑，没跑两步也死了。
蔺流挣扎下了烤架，重重摔进火堆里，后背的肉香让一整天没吃饭的他咽了咽口水，但他知道那不能吃，就只是在土里把火滚灭。
从此他后背就留了很大块的疤。
好疼啊。
又疼又痒，蔺流试着去挠后背，但越挠越疼，也就不挠了。
当务之急是找东西吃，他感觉自己快被饿死了。
原先和老道生活在荒山上，偶尔能发现一些干枯的野菜，但被那伙人带去烤之后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不知道该往哪走，只是漫步目的地跟着人群，有几个好心人会分他几小块硬土。
他们告诉他，这是可以吃的，省着点。
但蔺流还是趁着一个夜深跑了，有好几个人看他的眼神太炽热了。
就像他看到那伙人烤肉吃时的样子。
那伙人没有大肚子，也没有对他流口水，而是笑着向他招了招手：“小子，想吃肉吗？”
蔺流眼睛直勾勾盯着火堆上的肉。
橙红的火舌跳动，油脂滴滴答答溅下，口水也出来了。
那团火光在夜晚里格外明亮，烧炙着深红色的肉。
他记得老道说过，火代表希望。
蔺流重重点了点头，眼睛却不曾从烤肉上移开一秒。
那个发问的人突大声笑出来，割了一块还没熟的肉片往远处扔去：“去！小子，赏你的。”
蔺流的眼神始终追随着那块肉，在空中划出弧线，他跟着肉跑，却在要捡到时，脚踝被狠狠拽住。
他重重摔倒在地，尘土飞进大张的嘴巴，和不断分泌的唾液混合黏在下巴上。
他想伸手去够那块近在咫尺的肉，手却被一只脚踩住。
蔺流抬头，是那个发问的男人，他跟他说。
“想吃的话就学狗叫。”
蔺流闭上嘴巴，又张开。
“汪。”
哄笑声四起，他们松开了他，他也终于吃上了东西。
夹杂着血水和泥土的肉格外鲜美，蔺流觉得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老道说的没错，火代表希望。
蔺流记不太清后面是怎么过的了，就记得自己东偷西抢活到十四岁，期间吃过肉，吃过草，也吃过土，还养过一条狗崽。
可惜后面被人吃了，他也差点被吃了。
在老道离开第十年的某一天，天上突然飞下来凉凉的东西，是水。
蔺流愣愣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意识到这是老道说的“雨”。
死寂的山头突然传来沙哑的嘶吼，蔺流戒备地缩去石头后面，然后看见了……
一群人站在尸体上跳舞。
他们高举着手臂，哭喊着、嚎叫着、咆哮着……笑着。
蔺流看见，他们都在笑。
他们为什么要笑。
——
睫毛颤动，蔺流缓缓睁开眼，撑着身体坐起，蚕丝薄被顺着他的动作滑落，青丝四散，垂落进大敞的胸膛和腹沟。
他揉着刺痛的额角，垂眸。
很久没睡觉，睡一次还做梦了。
蔺流阖目，向后躺去，脖颈绷出线条，喉结滚动。
明明都快忘记了。
*
观南殿，静室。
秦明苍噘嘴叼着一根毛笔，右手还转着一根，面前是全是空白凌乱的符纸。
“古月为什么突然挂电话呢？是他那里发生了什么吗？他之前说过他家族的事情，会不会……”
秦明苍眉头越皱越深，脑中正有思绪时……
“你在干什么？”
清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秦明苍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手里的毛笔掉落桌面，在一张画了一半的符纸上晕染开大片墨迹。
秦明苍呼吸瞬间停滞。
“砰——”
爆炸声响起，秦明苍下意识闭上眼睛，却没有任何痛感，小心翼翼睁开眼才发现那张符的爆炸被压缩进了结界。
咽了咽口水，秦明苍干巴巴笑着转身：“师，师兄。”
蔺流斜瞥他一眼，又看见空白凌乱的桌面眉头微蹙。
秦明苍心底突突，尴尬扭过头，正试图打哈哈让自己少被罚抄几遍，蔺流却开口了。
“心不静就去练剑，不要在这浪费时间。”
“好…嗯？”秦明苍诧异抬头，对上蔺流平静的目光，眨了眨眼。
今天蔺流好像格外疲倦，眉头始终皱着几分弧度，与往日的清冷与不耐不同，蹙着浓稠到化不开的疲惫。
秦明苍微微张了张嘴，又闭上。
蔺流见他一直看自己眉头又皱了几分：“有问题？”
秦明苍匆匆回神：“没，没问题，就是疑惑师兄你居然没罚我抄书。”
说完秦明苍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懊悔扭过头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皱脸拍打着自己的嘴：“叫你话多叫你话多！”
蔺流微微挑眉，唇角浅浅勾起弧度：“你那么想抄书就抄吧，老样子。”
秦明苍天塌了，犹豫一番还是鼓起勇气：“师兄，能不抄吗？您就当我刚才的话是在放屁，或者您把我当个屁放了！可以吗？”
蔺流微微低头，对上他那双委屈巴巴的眼睛，若无其事转身离开。
秦明苍看着他的背影，耷拉下脑袋。
正准备在心里悄悄骂蔺流，就又听见。
“不想抄现在出去练剑。”
秦明苍猛地抬头，眼里重新亮起光，拿起自己的小木剑就跟上蔺流。
“来啦！”
这剑一练就练到天黑，秦明苍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小屋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蔺流的：
“腕力松散，下盘不稳。”
“重来。”
“你如何起笔就如何起式。”
“重来。”
“意守中宫。”
“重来。”
“重来。”
“重来。”
……
秦明苍无力趴在床上，愤愤用手指戳着自己的木剑，阴阳怪气：“重~来~”
蛐蛐完又突然爬起心惊胆战扫视一圈，见没人才松了口气又摔进床里，木剑对着天花板比划：“雷光如失，破妄诛邪！”
念着念着思绪又开始飘荡，回想起今天见到的蔺流，喃喃自语：“大魔王也会有搞不定的事？别说，蔺流那样子还挺好看，妥妥的忧郁美人啊，红尘繁华几多愁，花冠泪滴独自流1……咦～呸呸呸！我在想啥呢！”
秦明苍一阵恶寒，猛地坐起，搓了搓鸡皮疙瘩：“冷静点冷静点，虽然吃大魔王的颜，但那可是蔺流啊！”
甩走脑子里纷杂的思绪，秦明苍又重新拿出那枚骨哨，握在手里，在胸口画十字。
“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保佑信号稳定。”
观南殿内，太初池。
泉水氤氲着乳白的雾气在水面缭绕，蔺流半身浸在太初池里，湿发蜿蜒在水面，水珠沿着脊沟在紧窄的腰线散开，勾勒出有力的肌肉线条。
忽然他右手尾指蓦地一动，蔺流缓缓睁开眼。
‘呼叫古月！指挥部呼叫古月！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蔺流：……
‘怎么了？’
秦明苍长呼一口气：‘看来我的祈祷有用，你上次怎么突然挂了啊？我说的那件事你有没有听到啊？’
‘上次临时有事，听到了。’
秦明苍一喜：‘那可太好了，这样我就不用再重新说一遍了，那你意下如何呢？’
蔺流指腹摩挲，身体后仰，靠在池边，回忆起思过崖上血肉模糊的身影，还有那道金光，微微阖眸。
‘可以。’
‘太好了！那你啥时候有时间，我们直接去天玄宗门口蹲着去。’
蔺流饶有兴趣：‘你有时间？’
‘有啊，必须有！没有也得有！我随便找个借口糊弄我师兄就行了，他懒得要死，才懒得管我。’
蔺流挑眉轻笑，手指撩起一摊水珠：‘行啊，以你的时间为准，我随时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前尘·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