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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先说谎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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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悸拿起水壶，才发现没杯子。
“没杯子，我出去拿。”
推开门，他却正好撞上外面举着枪指着医生脑门的徐虎，两个人大眼对小眼。
“小情人！”
“追杀的！”
“冤家路窄！！”
孟悸反手就将手里头水壶往对方脑门上砸，又迅速关门反锁，跑到床边着急忙慌地给Sean穿衣服。
“他们追来了，快走快走。”
木门传来撞击声，咚咚咚好像下一秒就会垮塌。
幸好房间还有个大门通往后院，孟悸赶紧扶着人冲了出去。
“等等。”
“怎么了？”孟悸问。
Sean虚弱地指着一旁的小车：“坐车走。”
“好。”孟悸将Sean塞进驾驶座，自己跑进副驾驶。
Sean坐正，缓缓抬起手臂，光把握住方向盘这一动作就用了小半分钟，整个人满头大汗。
“伤口很疼吗？你到底行不行啊？”孟悸慌张起来，不时往后头回望情况。
Sean咬着后槽牙，整个人绷得紧紧：“坐稳。”
“你别硬撑啊，我们跑步也成。”孟悸边说边给自己系安全带。
车灯猛然亮起，照亮前路，车辆在同一时间飞奔而出，一路飞驰。
几乎是同一时间，徐虎带着人冲出了门。
“老大，他们跑了！”手下指着车尾气。
“还用你说，赶快去搞车！”徐虎一脚踹上他屁股，“你他妈这次再问是买是租，老子就拿马桶橛子伸进你嘴巴里搅拌你的脑浆！”
“是老大！”
孟悸往后望：“他们发现我们了，接下来怎么办？”
“这岛南部还有个码头，我们去那里，坐船走。”
“好。”
漆黑一片的泥巴路并不好走，前方随时可能窜出任何动物，路面小石头也多，颠簸得很。没多久，Sean白色衬衫上又晕染出一朵红色。
孟悸蹙着眉头看他：“你在流血。”
Sean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却轻喊他的名字：“孟悸。”
“嗯？”
“你怕吗？”
怕？孟悸摇头：“死有什么可怕的，活着才可怕。”
早点死晚点死，对他来说，只是多受点苦和少受点苦的区别。他这个人孑然一身，没人疼没人爱，死了连个祭拜的人也不会有。现在能死在这永远风和日丽的热带岛屿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那你现在，认真看我是怎么开车的，手握着方向盘，左边油门加速，右边刹车，等下我停车换你来开……”
“我？”孟悸愣愣指着自己，他只在黎家的客厅里打过疯狂赛车游戏。从来没摸过车方向盘。如果有一次他惹黎丘生气，被按在车里糙了一顿，他用方向盘当了靠背的那次算的话，他也就摸过一次。
“遇到不会的踩刹车，没什么难的。”
“你认真的吗？”虽然他不怕死，但也不会开车啊。
Sean咳嗽起来：“我的血流得太多，左手有些没知觉了……”
车很快停下。Sean捂着唇开始剧烈咳嗽，白衬衣上红色已晕染大片。
孟悸硬着头皮和Sean换了位置，在Sean的解说下，开始开车。
“我的上帝神仙天菩萨如来佛祖，保佑我保佑我……”
夜晚的雨林，甚至能听到动物的低吼。车慢慢滑了一段路，在一个岔路口，孟悸在提心吊胆地将车开进几棵野生香蕉树后，一脚踩下了刹车。
“大哥我尽力了，我真不行！”
后方追兵的车辆依然紧追不舍，车停下后，孟悸甚至能听到他们轮胎轧过石子的嘎吱声，像是已近在咫尺。
“这次真是死到临头了。”孟悸熄灭掉车灯，解开安全带，速度下了车。
而副驾驶的Sean半眯着眼，与车外孟悸对视。隐秘的夜里，海风呼啸，吹乱孟悸有些长了的发丝，孟悸什么都没说，只是富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接着转身走进黑夜。
Sean沉默片刻，开始倒数：“三、二……”
他强撑着举起尚存几分力气的右手，打开车窗，举起那把枪，对准孟悸逐渐模糊的背影。
“一。”
孟悸没回头。
那把枪像是生了锈，也始终没发出任何声响。
孟悸很快回来，抱着一大堆枯树枝，覆盖在车前，做好后又小跑到副驾驶想扶起Sean，却发现他手冰凉：“怎么这么凉？”
Sean只是注视着他，眼神复杂——里面藏着这世界最难以解开的疑惑、浓重的怀疑、悄无声息的试探。
孟悸随手抹了把刚刚捡树枝时脸上刮出的血珠，取下脖子上的福袋，系到Sean脖子上，“借你保命。”
随即预备扶起Sean，却被推开。
Sean脸色很差，但语气一如既往强硬：“孟悸，你为什么不自己走？你一个人会更加方便逃掉。”
孟悸深吸一口气：“你这个人有没有良心！我拼死拼活把你带到这儿了，你跟我说让我抛弃你，我是那种人吗！”他抓住Sean的手置于自己肩膀，撑起Sean，慢慢下车往前走。
“咱们也算生死共患难了，我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死这岛上！”
两人沿着小路走了一小会儿，眼前豁然开朗，惊现一大片海洋。他们竟鬼使神差走到了一个悬崖边。
“这是走到绝路了。”孟悸感叹。
眼下，只能赌一把了，一半一半的概率。如果对方发现车，来追他们，那就是死路一条。如果对方没发现，他们或许还能活下去。
天边海平面上，圆月高悬，海水一半银白一半纯黑。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没法了。”
孟悸将Sean放到地上，靠着石头，用以支撑。他也在旁边一屁股坐下，叹了口大气。
“Sean。”
“嗯。”
“你觉得咱俩死在这儿怎么样？”
Sean轻笑，忍着伤口的疼痛回答：“是个不错的墓地。”
“书上说，全世界的海都是同一片海，说不定我们飘着飘着会回到家。”孟悸表情真挚。
“回那个破地方做什么？”Sean语气比海风更冷，“难不成你舍不得黎丘？”
听见那个名字，孟悸沉默了。
“怎么，你真舍不得？”Sean斜着眼睛看他。
孟悸没回答，迎着风，将身上衣服裹了又裹，陷入了无比认真的思考中。黎丘，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舍不得，一种包裹着心疼和爱的情绪。他也不知道自己舍不舍得黎丘，他只知道自己很依赖黎丘。黎丘是做过很多坏事，可同时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在夺取他的自由同时，溺爱他，给他最好的生活条件，吃的喝的用的，从来不曾亏待。他想要什么，只是动动嘴的事情。他说着想要自由，但其实，离开黎丘的照顾，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下去。那是一种比单纯的爱和恨都要复杂的情感。
逃是想逃的，但如果有一天黎丘把刀子抵在他胸口，他也不会反抗，只会说“好的叔叔。”
“这么舍不得，都想入神了。”Sean没由来地讽刺他一句。
孟悸反问：“你有舍不得的人吗？”
一句话成功让Sean闭上嘴，抿着唇，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最后还是转过头看向海平面：“没有明天的人说什么都是奢侈。”
孟悸跟随他一同望向那片一望无际的海平面，舒心地微微笑着：“我其实还挺喜欢这里的。这里每天都是阳光。”
“和黎丘身边相比呢？”
孟悸皱眉：“你怎么总提他？”
“……”
“老是和他比。”
“……”
“你是不是喜欢他？”
“……”
“开个玩笑。”孟悸嘿嘿笑了两声，笑得有些傻，“我都要逃跑了，当然要自由。”
“不如，”Sean突然升高语调，用一种奇异的近乎于引诱的眼神看他，“我帮你彻底摆脱黎家，摆脱那些追杀的人。”
孟悸眨巴眼：“真的？”
“别后悔就行。”
“这有什么值得后悔的！我肯定不会后悔！一言为定！”孟悸答应得很快，已经开始畅想逃脱后自己的美好养老生活，到时候他要用黎丘给的卖身钱买个小房子，院子里种上很多小花，每天就是泡泡茶浇浇花，然后随心所欲地给那些擦边男主播打赏……但他又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Sean，你为什么要帮我？”一路上，Sean不止一次地救他，帮他逃脱，忍着他的任性，甚至还帮他挡子弹……他不会……
孟悸瞪大眼睛：“Sean，你不会就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深爱的未婚女朋友在黎丘的手上吧！所以才一直死心塌地地听他话！”太悲情了吧！
此刻饶是万年严肃冷漠的Sean脸上也不由得出现一丝崩坏，语气激动起来：“孟悸，黎丘是怎么教的你，你脑子里面只有几把和垃圾吗！！”
“……”好恶毒的话。
孟悸抠抠脸。
“那你自己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需要理由吗？”
孟悸又努力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朋友？”
“对啊。不然你为什么一路上都帮我，还救我的命，除了职业道德，肯定也是因为你当我是朋友，对不对？我有朋友了，真好。我还从来没交过朋友呢，你是我第一个朋友，还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太感人了……”孟悸碎碎念叨着。
而Sean再也无法忍受，一把揪住孟悸的衣领，将唇覆盖上那吵闹，等到彻底安静，Sean才松手：“孟悸，我从来没当你是朋友，我也不需要朋友。”
孟悸呆呆的，下意识用食指感受唇上的余温，想知道刚刚是不是真实发生的。
Sean被他的反应逗笑：“怎么，还想要？”
孟悸赶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你，你怎么这样！你是黎丘的保镖，怎么可以亲我！”
“呵，黎丘他老了，不行了。孟悸，你想要的一切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更好的。”
“可是！”
“不想要自由了？”Sean无视他，眼看着海平面渐渐由黑褪色成深蓝，又淡成浅蓝，“太阳要出来了。”
孟悸抬起头，被美到：“哇，这是海上日出吗，我只在平板上见过。”
“孟悸。”
孟悸眼睛还放在日出上，但嘴巴已经回答：“嗯？”
“答应你的，我会做到。但你，也要说到做到。”
“做到什么？”孟悸问。
不要后悔。
一声枪响，惊起一片海鸟群，孟悸也被吓了一跳。回头，又是阴魂不散的徐虎之众。
“这么快又见面了，小情人。”徐虎站在距离三米处，笑嘻嘻地将那黑色洞口对准他的脑袋瓜。
“又是你们！”孟悸简直无语，“你说你是不是什么破坏主角美好生活的NPC啊，每次刚过得轻松点你就出现了，你的主线任务是不是只有一个，就是非要弄死我才罢休？”
“那倒也不是，咱们也无怨无仇，谈何非要弄死你呢。我就是想要一个小东西，你给我，这件事不就完了吗。”徐虎挥挥手，旁边十几个人迅速围上他俩，枪口统一对准他俩脑袋瓜。
孟悸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峙：“我说了很多次了，我！没！有！”
“呵，”徐虎轻蔑一笑，“我会信吗？黎丘死了，黎家被我们翻了十几遍，一无所获，东西不在你这个他刚死就被他送出国的小情人身上，还能在哪儿？在你坟里吗！孟悸，我给了你太多时间了，我现在真的已经很没有耐心了！”
“那你就听劝啊，回国！本少爷真没有！”
“孟悸，你他妈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当我们这么多人追着你跑几千公里跨越两个国家是为了好玩儿的吗！！是你自己交还是我一枪崩了你来自己搜！”
孟悸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硬气，摊开手臂：“好啊，你自己来搜。”
手下走到徐虎身边，弯着腰，将嘴巴凑上去：“老，老，老大。”
徐虎一巴掌将他拍到一边：“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离老子远点！”
“好的，老大，”手下后退一步，微微鞠躬，“他这样让我们去搜，肯定笃定我们搜不到，得让他自己交出来。”
徐虎一个白眼翻上天：“老子还用你说！滚一边儿去！”
“是，老大。”手下退到一旁。
徐虎面对孟悸，面不改色，冷笑一声，对准他脑袋上了膛：“孟悸，一路逃到这儿算是你有本事。不过你今天也算走到头了，不管东西我能不能拿到，杀了你带回去，我也算有个交差。”
“拜拜了，小情人。”
徐虎食指紧扣扳机，孟悸紧闭上眼，下一秒，他没等来痛苦，却等来一个用力的拥抱。
“别乱。”Sean在他耳边低语。
孟悸瞪大眼，下意识回抱住他：“不要！！”
这一秒钟，太阳已完全跃出海平面，带来光明，消融掉空气里的黑暗，而每个人内心的罪恶却被投射成影子，寸步不离，暴露在天光下。
子弹并未射出，徐虎放下枪，看着他俩露出了得逞的成功的笑容：“哦，原来剧情是这样的啊。”
他伸伸手指头，几个人迅速上前将Sean扒拉开，将他手臂反手绑住，枪口直指他眉心。因为剧烈的拉扯，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撕裂，Sean忍不住发出哼叫，白色衬衫已经快被血打湿完全。
“不要这样！他受伤了！”孟悸想去拉他，却被枪指住太阳穴。
“想救他吗？”徐虎幽幽说着。
“他一个保镖抓他有什么用！”孟悸咬着牙，有些崩溃。
“可是他对你有用啊。”徐虎对着Sean吹口哨，“他可是在枪口前，都要为你挡子弹的人，他身上的伤，都是为了你受的。孟悸，你忍心他为了你死吗？这一路上，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能活到现在，可都是因为他，不然你早就和黎丘一起死在那一晚的餐厅里了。”
“你们的车还在那儿吧。”徐虎对着孟悸笑，“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就让他走。孟悸，做人可不要太自私，可别拉着自己忠心耿耿的救命恩人一起死。”
孟悸站着，格外无力，他静默很久，最后还是垂下眼：“你说的是真的？”
眼见有效果，徐虎越讲越兴奋：“当然是真的，你马上交，我马上让他走！你们都给我听好了，都不许开枪，让那个保镖走！！”
“是。”众人齐声应答。
孟悸转头，看着Sean那双漂亮冷漠到让人怜悯的眼睛，如释重负，有些怨念也有些委屈。
“早知道不救你了。”孟悸叹口气。“Sean，我其实还是有点怕你，但你的确对我挺好的，除了黎丘，你是我遇到过的对我最好的人了。从我揣上这东西，我就知道，自己横竖都是死。我现在是管不了身后事了，也顾不上黎丘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你拿了钱，以后可得好好活着，记得多给我烧点纸钱和大别墅，我吃好喝好惯了，受不了苦。”
“东西真在你手上。”徐虎激动起来。
孟悸点头：“内存卡是吧。”
“我就说，我就说，你小子就是装傻，东西一定在你手里！！”
孟悸伸出左手，在食指上赫然是黎丘当初送他的家族徽章，他缓缓取下，丢到徐虎脚下：“这就是。”
徐虎火速捡起来，将那戒指左右扭动，竟然真的将表面纹路变成盖子拧了下来，而里头藏着的，就是小小一枚内存卡。
“我他妈，终于搞到了，累死老子了！”徐虎将那内存卡捧在手心，像是万年守财奴获得了什么至宝。
“恭喜老大。”周围保镖齐声说着。
“是好事，要好好恭喜的。”徐虎盯着那内存卡是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老子从国内，一路追这么远，累死累活的，上山下海的，可算搞到了，这次可算得个大功劳，老爷子这酬金怎么也得翻倍啊……”
他将东西放进口袋揣好，将裤腰带里手枪抽出，笑容尖锐，一路大步迈向Sean：“Sean，你以为你能一直得意？游戏结束了，老子我来给你送终！”
“你干什么！你说话不算话！”孟悸冲向Sean，却被后面的人拽住，被重重绊倒在地上，顾不上疼痛，他抬头喘着气，用最大的音量喊着：“Sean，快跑！！”
Sean没动。
而徐虎咧着大大的嘴，举起枪。
下一秒，枪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