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一个约定 ...
-
南都市以北一千公里,北城,N大新校区。
即便是北方,五月份的阳光也已经明媚和暖,与南方无异。
“喂喂喂?一二三——一二三试音——”
“观众席灯光不对——射灯?射灯亮一下!”
“评委的名牌呢?老陈!来看下座次顺序合适不?”
宋过白站在学校报告大厅的舞台前,看着台上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做着赛前最后的设备调试。
“怎么了小宋?紧张?”U大派出的带队老师姓王,在教务处出了名的人头活络会办事,他拍拍宋过白肩膀,说道,“这边挺多老师我都熟,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别跟我客气。”
宋过白点点头:“您放心,我们代表U大来比赛,肯定会努力做到最好。”
“嗨,你们队的指导老师可特意交代过,”王老师语气轻松,“要是你们没拿奖,那一定是我后勤工作没到位。”
宋过白想起严松茯故作严肃提点王老师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嗯,这就对了,放手去比,你现在在这里就是队长,其他人状态都受你影响。”王老师叉腰看着宋过白,十分满意,“我去和主办方最后确认下上场次序,他俩在后台,你没事的话就去和他们汇合。”说完他往门口走去。
宋过白转头又看了一眼下午即将登台演讲的舞台。
大概是模仿TED演讲的风格,舞台上只一角安置有窄小的演讲台,后方硕大的电子屏格外显眼,“全国大学生创新创业比赛全国总决赛”的字幕鲜亮刺眼。
建筑系的学生很少有这么大的舞台做pre,小的中期汇报七八个人围着白板坐一圈完事,系里的评审会最多借用系楼大厅摆一地模型,一群人像过年玩套圈似的挤在一起,叽叽喳喳观摩学习。
眼前如此正式的大规模场合,宋过白回到U大后还是第一次独自担纲。
就算休学前,这样的场面也不常见。
而本该上台主讲的人——
宋过白低头看表。
那人此刻大概正在饭桌上和别人推杯换盏吧。
·
几天前。
“中午在南都吃饭,下午在北城比赛...无论怎么算,我都实在赶不上。”宿舍楼下,梁檐拉着宋过白苦苦哀求,“学长,全队生死系于你一身,你不帮忙我们可真就躺平等死了。”
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宋过白怎么使劲都没法把手从梁檐那抽出来,一百个无语:“我只是代替严老师作为项目顾问加入的,怎么可以担任主讲上台?”
梁檐:“为了合法合理合规地动用项目预算为你报销文具和旅游的费用,我已经让方凛提前办完了成员增补手续。”
宋过白:“...哈?”
梁檐:“也不知道我们贿赂你的全套针管笔好不好用。”
宋过白:“你竟敢...”
梁檐:“歙远....玩得还开心吧?”
宋过白扶额。
成,搁这连环套我呢?我属兔子的吗?
“....让东子方凛上不好吗?你们从初赛海选一起走到现在,他俩的能力你我都清楚。”
梁檐脸上是大写的庄重严肃:“他们有他们负责的内容,但我负责的板块,开场最重要的项目背景、方案陈述和可行性评估,我只想交给你,我认为也只有你能压得住。”
他站得笔直,包含热泪,握住宋过白的手热切无比,压根不允许他移开一点目光。
路过有人小声嘀咕:“卧槽那俩干嘛呢?握手握得跟托孤似的。”
“是么?我看倒像首长慰问布置工作。”
宋过白:“...”
他对比赛方案的确充满信心,对抛头露面也不再胆怯,但这临门一脚跳出来摘大家桃子的行为,实在是难以接受。
梁檐紧盯面前人,宋过白眼中翻涌的情绪和他共情到的一样复杂,前中后调同步奏响,混成了一锅。
这人软硬不吃,但是吃道理吃逻辑。
“学长,”他认真道,“从去年你加入我们到如今,这个方案里你亲力亲为了多少,你自己清楚,我们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就算我们平时不着调吧,这里可是U大,我们也不是过家家,关键时刻所有人只尊重强者,不打感情牌。”
“所以,这个提议不是我个人提出的,是代表我们三个。”
宋过白木着脸听完这一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梁檐两手空空,没给他带美式——这人打的就是两手不放威逼利诱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算盘。
呵,够心机。
梁檐看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弯了眼睫继续趁热打铁道:“退一步讲....你就不想把这个机会当作回归舞台练练手,顺便亲自打脸袁渊那二货吗?”
——不得不说,梁政委搞起人心真有一套。
·
“咳咳~在场的工作人员请立即清场,比赛半小时后正式开始,导播台?麻烦大屏放暖场视频,入口处现在开始检票,注意维护秩序。”
会场喇叭的广播把宋过白拉回现实,他叹口气,打起精神撤回后台去找周尹东和方凛。
“哟,这不是那谁吗?你还真敢来?”好死不死,偏偏在休息室转角碰到袁渊。
宋过白收住步伐,静静看着对面几人。
袁渊身后是之前打架被他掀进车斗里的小胖子,叫陈哲喜,他轻轻朝宋过白点头,低声劝袁渊:“咱们快走吧,张老师还等着我们呢。”
袁渊身在主场,心里底气很足,看见陈哲喜畏畏缩缩的样儿就来气:“在自家地盘还这么怂?敢情李哥上次挨得揍没揍到你脸上?”
李铭是个瘦高个儿,存在感和面容特征一样路人,宋过白转头看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啊,你就是上次玩背后阴的假路人。”
李铭:“....”脸怎么突然又痛了起来。
比赛即将开始,宋过白懒得和他起争执,侧身就想绕过这群烦人精。
袁渊嗤笑道:“哟,怎么没看到你那相好呢?叫什么梁檐是吧?那小子当时口放狂言要和我们正面刚来着?我可就等今天会会他呢。”
宋过白瞥他一眼,淡淡道:“他今天不在,我替他上台。”
袁渊偷偷松了口气,上前一步继续道:“就凭你?宋过白,我当时好言相劝你没听进去是吧?你一个断袖在U大关起门爱怎么折腾都算了,今天怎么着?亲自跑出来替母校替院里丢人?”
陈哲喜急得团团转:“袁哥快别骂了别骂了....”你上次忙着和梁檐大家,没和这位正面对上不知道,这人看起来白白净净,打起架来十足是个狠人。
李铭也跟着讥笑道:“哈哈,那哥们今天不在啊?亏我准备好久就打算今天一雪前耻呢,他这是惹到别的铁板被揍进医院了还是另有新欢不要你了?就那张脸,啧啧,你也挺难得,平时肯定少不了女生往上倒贴....”
下一秒,宋过白已经闪现在李铭眼前,冲对方下巴颏就是一记上勾拳。
“嗷呜——”宋过白用力不大没下狠手,唯独瞅准对方话讲一半的当口,让李铭差点儿把自个舌头齐齐咬断。
袁渊见宋过白终于没忍住先动了手,心下一喜,喊道:“弟兄们,他敢在这欺负咱自己人,不要怂一起上!”
袖子才撸到一半,忽然脖颈一窒,不知哪冒出来的手臂直接扣住他喉咙,想说的话全被憋到了半道。
周尹东的脸从袁渊背后幽幽出现,其喜庆比起袁渊有过之无不及:“嘿嘿本吃瓜群众终于逮到个新鲜瓜!小宋老师这就是之前挑衅的傻逼嘛?你别动手放着我来我下手重!”
东子此时满心得偿所愿的无限感慨,说这话手上压根没收力道,眼见着袁渊白眼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上翻,一旁李铭想冲上来帮忙,周尹东直接踹倒袁渊,提溜着他脖子当挡箭牌就往上送,逼得周围一圈人堪堪不敢下手。
宋过白:“....他快被你勒死了。”
周尹东:“死不了,檐哥说了,没吐舌头之前就得往死里勒,吐了舌头之后掐住舌根往外拽。”
宋过白:“....”
据说你俩高中是校霸,看来没吹牛。
场面正僵持着,方凛施施然拨开人群走到中央,举起手机把刚才挑衅的对话录音用最大音量从头到尾播放了一遍。
“反正我们上场靠后,不介意现在就把这份证据就交给组委会定夺,不如你们也别比了,大家先一起走一趟?”
袁渊一伙人顿时偃旗息鼓,正巧王老师和对方的指导老师勾肩搭背地走来,看见眼前的场景也是一愣:“怎么了这是?快比赛了还有力气打架呢?周尹东快把人放了没看气儿都接不上了?”
两个带队老师问清原委,各自一番教育之后鸟兽散,临了袁渊恶狠狠剜了宋过白一眼,意思很明显,这事还没完。
周尹东气不过,掏出手机就想向梁檐打小报告,宋过白按住他:“别和他讲。他有他的事,这里的事我能解决,现在我们只管专心比赛。”
嘴上说得理智,心里却隐隐有些苦涩。
袁渊他们的话虽然混账,但也无意刺痛到一些宋过白不愿触碰的点。
毫无疑问,梁檐是个很好的人,但沉溺于他的好的同时,恐惧总在宋过白的潜意识中相伴相生。
在这样一段“好”到不真实的尽头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当被捡回家的野猫在乐不思蜀中被重新抛弃,还能像之前那样在野外坚韧地活下去吗?
每每深夜这些文号浮出水面,宋过白总会缩进被子当一只鸵鸟。
“过白?过白?怎么了?”
宋过白抬头,居然看到宋清就在面前,神色担忧。
“咦?妈?你怎么?”
“我刚巧出差路过....不,其实是小梁给了我决赛的门票,”宋清顿了顿,决定接受梁檐对自己的建议,“我实在想看你站在台上的样子,就拜托了他,你别生他的气啊,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
宋过白眨眨眼,很神奇地,刚才他从别人口中听见梁檐,瞬间火冒三丈失了分寸,这会儿又听见宋清提起他,情绪反而莫名和缓不少。
他朝宋清摇摇头:“我不会生气,只是你来就来,怎么还摸到后台来了?”
宋清笑笑:“我就是想提前看看给你买的衣服合不合身。”她伸手为宋过白整理胸前刚弄乱的领巾,边说:“你平时几乎不穿西装,偶尔看到一次,我才突然发觉,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以自己去面对很多风雨和挑战了。”
那天宋清突然造访梁檐,只是想就准备比赛服装的事问问意见,没成想搞出茶室里的尴尬四人行。
好在后来她拉着宋过白提前逃走一通逛街购物,顺便向儿子主动交底,两人现下再见面少了许多尴尬和别扭。
宋清那天说了很多梁檐背着他为自己做的事,宋过白心下明白,宋清这么坦诚,也是因为彼此心结打开,在他和宋清之间,往后已经无须再有个梁檐斡旋其中。
而他对那人的依赖和感动,似乎总是比那人迟到半拍。
“过白,你是在紧张吗?”宋清看宋过白愣怔出神,问道。
宋过白沉默良久,如实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担得起那人托付给自己的期望。
——我也不知道完全离开他,自己还能不能做到最好。
舞台上,主持人已经完成开场白和评委介绍,第一支队伍上场开始项目展示。
音响声响彻后台,后台的人们像回归活水的鱼开始奔忙运转。宋清张张嘴,最终还是一狠心把宋过白往场外拉去。
隔音门把紧张的比赛氛围牢牢锁在场内,宋清拉着宋过白在门外僻静处站定,斟酌道:“之前我们逛街的时候,我说了很多...却唯独没有告诉你,小梁为了说服我,其实和我做了一个约定。”
宋过白静静听着,看不出情绪。
“最开始,我其实很不想接受小梁的提议,毕竟你才是我儿子,无论我们关系如何差,他也只是一个外人。”宋清苦笑了一下,接着说,“但随着我们交谈深入,我逐渐发现,我其实....并没有他了解你。”
“小梁确实是个好孩子,但你们都还太小,各方面的经验都有很多不足,我知道他很喜欢你,也知道你被他吸引。”
“但我作为母亲,不能允许有人借着救赎的名义把你拉出坑后,再以此为借口圈住你——即便我相信他对你的喜欢是纯粹的,但感情这种东西天生伴随着独占欲和控制欲,而且往往更加可怕,所以我很担心你会因为他陷进更大的痛苦。”
宋过白看向宋清,他从来没想到宋清会想到这一层,甚至直接和他言明自己的担心。
梁檐不是从没有展现出攻击性和占有欲,但他不得不说,这是他安全感的来源,危险的期待,会酝酿隐秘的上瘾。
但宋清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说这些?
“所以你和梁檐之间....关于我,究竟做了什么约定?”
宋清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表情无奈而温柔:“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顾虑,所以主动提出要和我做一个约定,我也是事后才反应过来,我作为你妈所担心的,其实早就被他看穿了。”
会场外阳光安静灿烂,宋过白下意识眯起眼。
金色恍惚间,他仿佛真的看见梁檐站在宋清面前,笑容坦荡明亮。
“宋阿姨,我可没有那么大能耐去救赎谁,一个人真正的救赎者只能是他自己。我从没狂妄到觉得自己能救学长,我所能做的,只有站在他身旁,接住他每一次看向我的目光。”
“阿姨,和我打个赌吧,我会让你看到他逐渐找回以前的自己,甚至更强大——即便以后他离开我也是一样。在此之前,你可以随时考察我。”
“我相信他可以做到,就在眼下即将拉开的舞台。请你也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