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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男孩 ...

  •   又一次坐在“只为你”中餐馆的包厢内,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只不过这次的气氛更加沉闷,谁都不开口,各怀心事,默默吃着饭。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多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饭吃到一半,突然看到外边人群在向着一个方向聚拢,还高喊着什么。本着为民的使命,李文杰起身向外走去,我紧随其后,顺便给小蔡打个手势,让他去和服务员说一下这桌先不要收。
      对面的高楼大概在二十几层的位置,有一个瘦弱的男孩,因为离得太远,只能看清身形。男孩的身体已经摇摇晃晃,一条腿已经跨出了窗户,嘴里还喊着什么不要过来之类的话。消防员已经在下边架好了救援气垫,不过,男孩情绪过于激动,虽然气垫可以起到缓冲的作用,但一旦男孩真的跳下,依然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各位,麻烦让一让,我是教育厅厅长李文杰。”呵,这位厅长,倒是负责。
      我跟着她慢慢挤进人群,上楼,到房间的时候,被一个消防员拦下了:“抱歉,这位女士,为了防止男孩被进一步刺激,我们只能允许厅长一人进入警戒区域。”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点了点头,这个距离,只能听见厅长和男孩好像说了什么,便朝男孩伸出了手,一瞬间,男孩像是炸了毛了猫,就在男孩的注意力全被她吸引过去的时候,守在一旁的消防员一跃而上,将男孩成功从窗边拽了下来。
      男孩瑟缩进角落,眼神回避着一切,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游移,嘴里喃喃:“你们没有办法帮助我的,这件事没有办法解决,现在连他都因为我而死。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受够了……”
      李文杰轻轻走上前,黑色绒面的高跟鞋在距离男孩一米左右的时候,男孩突然开始大吼:“你不要过来,你到底是谁?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李文杰停了下来,缓缓蹲下,但令我意外的是,男孩在看到李文杰脸的时候,竟然安静了下来。
      李文杰伸手,抱了抱他,转过头看向我:“带着他一起回去吃饭吧。”
      我皱了皱眉,对男孩的反应有些奇怪,不过随即看到男孩左眉斜上方的小痣,短命。我暗自思忖,这两天似乎看到短命痣的人格外的多。唉,看来算命的事对于我这种心理学博士来说,还是不太适合,可能是这几年心理咨询时遇到的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了,带着就带着吧,我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包厢中的灯似乎亮了一点,我瞥了一眼小蔡,小蔡冲我挤挤眼睛:“我刚刚在窗户旁边就看到你们走过来了,我是不是很贴心?”我瞪了他一眼,“餐具已经准备好了,还多点了一小份汤,姐姐。”小蔡收敛了一点。但李文杰听到“姐姐”这个称呼时,还是暧昧地看了我一眼。
      每个人的餐具旁边多了一小盅汤。“坐吧,”我对男孩说,“这里的汤味道不错,你可以尝尝。”
      男孩木讷地坐下,端起桌子上黑色的汤盅,下一秒,我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尖叫,随即是汤盅掉在地毯上的沉闷声响。
      “影,影子……”
      “影子?什么影子?”说话的是李文杰。
      “一个女人的影子,一张,一张,上吊的,女人的脸。”
      一瞬间,我听到了倒吸冷气的声音,似乎小蔡的眼神中划过一丝了然。
      “你说…什么?”这是李文杰颤抖的声音。
      再一次回到心理诊所,我在心里稍微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加班的日子。不过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心里也是稍微有了一丝安慰。
      “我叫刘睿超,爸爸妈妈都是中学教师,我,我有男朋友,但我的家里不是很赞同,”男孩垂下眸子,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知道这件事之后,我的家里逼迫着我和他分开。”
      “所以,你刚刚是因为这件事?那可以跟我说一下在那碗汤里,你看到了什么?”我冲他安慰地笑笑,进一步引导他。
      “不,不是,”男生开始露出惊恐的表情,“是因为,从,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能在反光的物体中,看到一张上吊的女人的脸,她一直在看着我……”
      我起身,抽一张纸递给男孩,让他擦一擦脸上的冷汗,点燃香薰:“现在,放轻松,说说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刘睿超是我们这个一线城市重点高中的学生,原来是重点班的重点苗子。之所以说“原来”,并不是因为前朝英雄被后世赶超,是因为在他高二的那一年冬天,遭遇了一起车祸。那是当时轰动全国的特大车祸,冬天公路上路面湿滑,九辆汽车连环相撞,一共17死9伤。
      当时,他正和父母从县城老家回来,不幸中之万幸的是,他的父母只是骨折,修养了几个月,而他当时检测是轻微脑震荡,剩下就是些小的擦伤。本来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后来男孩开始做梦。
      最开始是在一片漆黑中有很多人叫他,口音有点重,听不大清楚,叫的也不是他的名字,但男孩有一种预感,这就是他的名字,或者曾经是他的名字,后来,他听清了,叫的是“mei yao”,再后来,他开始零零碎碎梦到一些画面,有梦里的他抱着一个小女孩的,小女孩很瘦弱,抱在怀里轻飘飘的;还有梦里的他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半夜偷偷一起在溪边一个周围都是很高的草的地上坐着聊天,但他听不懂聊天的内容;还有梦里的他到了一个矮矮的土做的房子,被里边的人高声骂着拳打脚踢……
      “梦里边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每次醒来之后,我心里都十分恐惧,在梦里,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女孩子,打我的人应该是父亲奶奶爷爷之类的家人。”刘睿超停下来喝了口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于是我跟爸爸妈妈说了我的梦,但他们并不相信我,以为我是为了逃避上学,把我教育了一顿。”
      男孩脸上流露出一种名为苦笑的情绪,随即又转化成微红:“幸好,我遇见了他,很抱歉,医生,我并不想说出他的名字。”
      我点点头,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在那一段时间一直陪着我。我知道他一直对我的感情都不同,虽然他是男生,但我们其实并不是友谊,而是一种……”男孩想了想,“类似于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感觉。”
      “后来的某一天,他向我表白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但我真的很需要一个人来理解我,来给我依靠,我答应了。因为那个梦,真的太痛苦了。”
      “之后,我的梦越来越清晰,也逐渐能听清楚他们说的话。那种话,带有一种独特的口音,和我们这边并不是很相同。
      后来,我的梦开始连贯起来,但前边一些零零碎碎梦到过的东西再也没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在我的梦里,我好像是那个叫做mei yao的女孩子,后来从‘她’的话中,我知道这两个字应该是‘美腰’。我就把梦中的我叫做美腰吧。”男孩伸出食指在空中写了大大的两个字“美腰”。
      “梦的一开始,是美腰和另一个长相很艳丽,也可以说是妩媚的女孩到一家的院子里,她们带走了一个小女孩。后来,美腰抱着小女孩来到井口,胳膊突然疼了一下,缩了回来,那个女孩就从井口掉下去了。”男孩的手不自觉地摸了一下小臂,宽松的袖子随着动作被向上卷起,我注意到那里有一个就像是我梦里针扎过一样的小小的胎记。
      男孩没注意到我的目光,兀自地说着:“美腰和另一个女孩就趴在井口,但里边没有声音,就像是井里有个怪物,把那个小女孩一口吞掉了。当时,两个女孩好像有其他的事情,当然后来我知道她们俩做了什么,两个人喊了两声,就急匆匆地走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皱了皱眉,注意到男孩已经在叙述的过程中把称呼已经从美腰转化成了“我”,不过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慰地拍拍男孩。
      “后来,我们遇到了小女孩的妈妈,从谈话中我了解到,她是那个小女孩的妈妈,她叫旺男。因为生不出来儿子,总是遭到家暴。于是,我们和另一个人,那个人和我们的遭遇也差不多,我们四个人一起约好,在某天一起,”男孩抿抿嘴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上吊。”
      “但真正到了那天,踢掉凳子的时候,我犹豫了。但她们三个人都踢倒了凳子,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吊死在我眼前。”男孩的脸变得煞白,“我想醒,但醒不过来,只能看着她们的四肢从刚开始猛烈挣扎,到后来力量逐渐小了,舌头慢慢伸了出来,眼球凸了出来,瞪着我,就像是责备我没有执行约定一样。”
      男孩的椅子开始发抖,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又轻轻顺着他的后背,感觉他的情绪在慢慢平复。
      “你的梦到这里就结束了吗?”我引导道。
      “没有,后来,我跑回了家。发起了高烧,过了一天,烧倒是退了,但整个人好像傻掉了,每天都要去那个小女孩掉进的井旁,但我真的对不起她。有时候我也想跳进去陪那个小女孩一起死了,但我不敢。后来,我嫁给了那个掉进井里小女孩的院子,嫁过去的那天晚上,我的丈夫发现我不是,额,就是,怎么说呢……”男孩又顿了一下,在自己的语言中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
      “完璧之身?”我接了一句。
      “对,所以我住进了猪圈。那里好像以前就住过人,里边有干草铺成的垫子吧。真不敢想象怎么会有人住在那种地方,但在那个梦里又好像很正常的样子。”男孩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一种悲哀。
      “再后来,我身上被打的伤口在猪圈里根本没有办法愈合,最开始是流脓流血,后来生了蛆,今天把那些恶心的东西从肉里捡出来,晚上又会生出新的。还要把手伸进伤口里撕开血肉翻找,疼的根本下不去手。尤其是晚上的时候,生出来的蛆啃食我的肉,爬过俺的皮肤,又疼又痒,”男孩回忆着梦里带给他的痛感,这时我发现他的口音似乎有一点转变,“再后来,俺是被疼醒的,梦里的疼痛会延续到现实。而且愈演愈烈,俺开始逐渐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说着,男孩的眼圈红了:“后来,我在现实中也能在镜子里看到一个上吊的女人,后来只要是反光物里边我都能看到,我快要疯了,还好有他一直陪着我,他用我的故事作为题材写成了小说,说这将是他的处女作,他要成为一名大作家。但我昨天一直联系不上他,今天早上才知道,他在家里,也是上吊自杀了。是我害了他,我害了他……”男孩捂住脸啜泣起来。
      我知道这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太过于残忍,但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刘睿超的故事显然是被他所谓的“感情依靠”利用了。而且,我也置身其中,也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一个梦就能够解决的,我只能通过催眠来尽量稀释掉他的一些痛苦。
      “好了,睁开眼睛吧。”这次催眠疗法结束之后,我感到有些疲惫,留下男孩的联系方式后,让小蔡送走了男孩。这两天降温严重,我起身准备去拿我的披巾。
      “抱歉,我想我可能是真的错怪你们了。”李文杰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把我吓了一跳,她歉意地笑笑,“吓到你了,我没有听你们刚刚的对话,但吃饭的时候,男孩说的话确实给了我很大的震撼,他是那本书的作者吧?我为误解了你和蔡宇欣感到抱歉。”
      李文杰用小蔡的全名来表示她的尊重和歉意,我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太过于复杂,男孩的情况我其实不应该和你多说的。”
      “你说吧,我们现在是同病相怜,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会替你保密的,用我的名誉担保。”
      我叹了口气:“明天带上男孩一起,那个男孩也有权利知道这一切,你同意吗?”
      说完,我眼睛死死盯着李文杰,想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些不一样的情绪,或者是变化,但很可惜,她眼里什么都没有:“好,但我希望,我们都对这件事情保密。”
      我点点头:“当然,我回去再问一下男孩的意愿,哦,对了,他叫刘睿超。”
      送走了李文杰,我回到办公室,小蔡敲敲门:“姐姐,隔间已经打扫完了,该下班了。”
      “小孩,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叫老师。”我瞪了他一眼,“走吧,还得回去给鸭鸭做饭。”
      路上,小蔡开着车,我斜靠在副驾驶上。别说,小蔡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漂亮的,纯净得像张白纸,我勾了勾唇。
      小蔡察觉到我的视线:“姐姐,你再这样看我,我可就没有办法专心开车了哦。”
      我轻嗤一声,转过头,把今天男孩说的跟小蔡复述了一遍。小蔡听过之后,抿抿唇:“姐姐,我有一种想法。”
      “你说吧,我也有,看看我们俩想的是不是一样。”
      “好。这些事让我想到了,”小蔡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在想是不是可能,或许还有些别的东西,“姐姐,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你是说他们在镜子中看到的其实是自己的前世?嗯,这点其实我也想到了,”我剥开了一颗薄荷咖啡糖,丢进嘴里,“明天应该就会有结果了吧。”
      这件事我这样私自把小蔡卷进来不知道是对是错,如果没有我,小蔡应该会平静的过完一生吧。
      这一切应该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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