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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成土司府庶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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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山林间,雾气缭绕,带着初春的寒意。斑驳的阳光穿透密密麻麻的枝叶,洒落在嶙峋的岩壁和青翠的藤蔓上。
“春用尖叶夏花枝,秋采根茎冬挖蔸,须根植物地上采,草本藤本全株收......”①
侧耳细听,在这样了无人烟的地方,却传来婉转清脆的苗歌声。
阿岚哼着歌,背着竹编背篓,轻巧地越过满布湿滑苍苔的青石,像是山林间的野鹿。
耳边是潺潺的水声,鼻间尽是潮湿泥土与腐叶交错的气息,丝毫不减歌声轻快。
阿岚心情不错。
这几日来,采药成果丰盛。
深山老林间生长着许多珍稀药材。
这要是放在穿越前,见都见不到,早就被人挖光了。
没错,约莫半月前,阿岚穿越了,穿越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
她本名沈岚,出生于华国中医世家,一路读到了中医学博士。可她本人却对苗医文化情有独钟,博士毕业后非要跑到西南地区拜师,学习苗医技艺。
好不容易得到了苗医师父的认可,沈岚在山上中采样时,脚一滑,摔进了谷底。
再一睁眼,就穿越到了这里。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一个土司家的庶女,木阿岚,也是个采药时一命呜呼的倒霉蛋。
虽为土司女儿,却毫不受宠,生活困苦——原因无他,阿岚的亲娘被当地人认为是个“养药婆”。
养药婆,是用来骂蛊女的称呼,人们认为她们养蛊害人,避之不及,处处冷眼。
当然,也是彻头彻尾的迷信。
阿岚的娘亲本为医者,精通医治跌打损伤之术,谁知搬进府里后,正房的小儿子离奇生急病去世,从那之后便谣言四起,说是阿岚娘亲所害。
土司没有赶走她们,每个月给些银子,让娘俩不至于饿死。
至于好一些的吃穿用度?想都别想,连阿岚娘亲生病吃药的钱都拿不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暂时穿不回去,就得想办法提高生活水平。
阿岚半个月来进山采药,就是想收集炮制药材,拿到城里去卖掉补贴家用。
想这背篓里满载而归的药材,阿岚脚步轻快,磨脚的草鞋也不觉得难受了。
要是全都卖掉,怎么也能多买几块肉!
顺着河流往下走,土司府在山岭险要之地,依山傍水,易守难攻。
土黄色的高高寨墙出现在视野里,阿岚就知道快到了。
“就是你!你这个狠毒的养药婆!”
“快把蛊交出来,一把火烧掉,看在司公的份上还能饶你一命!”
司公,就是当地人对土司大人的称呼。
阿岚心中一紧。
她和她娘住在土司府里最偏远的一角,平常根本不会有人过来!
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阿岚快步跑到偏院,推开门。
一群穿着黑蓝色大襟短衣,包着包头布的男女老少,围在院子里,指责屋子里的阿岚娘亲,却像是忌惮着什么,不敢靠近屋子。
阿岚迅速把药材框放在院角,走过去问领头的年迈男人:
“这位阿翁,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围在我家院子里?”
男人须发灰白,黑色面皮饱经风霜,见阿岚来了,冷哼一声。
“问你那个养药婆阿妈!我们家从来没为难过她,为何要给我孙儿下蛊?”
阿岚语气沉着冷静:“为何这么说?我阿妈身体不好,鲜少出门,哪有机会接触到您孙儿?”
旁边的壮年男子语气激愤:“就是半个月前,这个女人不知道出门干什么,缩头缩脑,我儿子在路边玩,冲她笑了一下,然后就被她盯上了!”
旁边的女人忍不住呜咽:“我的儿啊,他还那么小,根本不知道人的好坏,被她下蛊之后,开始是做噩梦,现在烧了一整天了!这个蛊女真是狠毒!”
怀抱中,那小孩确实是发着高烧,眼睛紧闭,面色通红。
夫妻俩抱头抹泪,相互安慰。
旁边的乡亲们看到这一家子凄惨之状,群情激愤,纷纷叫嚷。
“打死她!打死这个蛊女,让她到处害人!”
“对,得把她的东西都烧了,这蛊才能死透,孩子才能好!”
阿岚心里一沉。
这是当地非常常见的迷信——一旦某个女人被认为有“养蛊”的嫌疑,人们就不敢碰她接触过的食物和水,防止受害。
更有甚者,觉得和“养药婆”说句话都会被下蛊。
半月前,正是阿岚刚穿来的时候,因为摔到谷底所受的伤,她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几天。
估计所谓的“下蛊”,只不过是阿岚娘亲拖着病体出门采买东西时,不小心撞见了他们家的孩子。
阿岚稳了稳心神。
所谓下蛊,根本就是胡编乱造出的由头,当地百姓会信,她这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灵魂可不会信!
这个小孩,一定是因为没发现的原因才高烧不退。
围观的乡民们嘴上喊着要杀了阿岚的娘,却个个畏惧她“养药婆”的身份,全都不敢靠近。
生怕自己一靠近她的房子,神秘而无形的蛊就寄生到他们身上,让他们也昏迷不醒。
阿岚大步走向屋子,猛地拉开了门。
围观的人群哗然,一下子后退了几步。
阿岚的娘亲病恹恹地半靠在床上,明明听见了外面的指控与责骂,却垂着头,一言不发。
阿岚清脆的声音十分洪亮,用屋内屋外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大声问她:
“阿妈,你有没有给这孩子下蛊?”
女人瑟缩了一下,眼神躲避,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十几年的偏见与白眼,早就把这位曾经的女医心气磋磨得一干二净,就连她自己也疑心,或许自己真的是蛊女?要不为何人人都骂。
阿岚理解她的不易,对于山里的女人,想要对抗世俗偏见并不容易。
但是,阿岚不能允许这种偏见继续下去。
如果她没有勇气——那阿岚会借给她勇气。
外面的人等了片刻,见女人没作声,更笃定了她是心虚。
阿岚声音更洪亮了,坚定而有力量,直视着女人:
“阿妈,你就说,你碰没碰过这个孩子?碰没碰过他的衣服,碰没碰过他的食物?”
“你讨厌他吗?”
在阿岚明晰的提问中,有些惊惶的女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没有......我,我从没触碰过这个孩子!没碰过衣服也没碰过食物,我与他无冤无仇!我没有要害他!”
开始时声音嗫嚅,语气虚弱。说到后面,逐渐和阿岚的声音一样大,明显地颤抖着。
围观的人逐渐窃窃私语:“你说没碰过就没碰过?那他怎么就好端端发烧了呢?”
阿岚听得一清二楚,问抱孩子的人:“你们找过医者吗?”
那人摇摇头,说:“没找过,但肯定是蛊,我用鸡蛋给孩子滚了三遍,鸡蛋像马蜂窝一样,这说明就是中了蛊毒!”
阿岚:“这只能说明是毫无根据的污蔑!”
阿岚对女人说:
“阿妈,你是医者,你最清楚。小孩子为什么会发热?”
女人没想到阿岚会这么称呼她。
医者?十几年来,她除了在木阿岚的软磨硬泡下教她医术外,从未再行医。
况且这些知识她都教过阿岚,为何要问自己?
一个“养药婆”口中所言,外面这些人,他们能信吗?
但阿岚始终用平静而信任的眼神看着女人,这让女人有了几分底气。
女人开口:“儿童发热,无非是风邪入侵,体内湿热、食积、痧症,或者受到惊吓......”
阿岚用鼓励的声音,引导她继续往下说:“阿妈,你不是说你以前治好过发热的小孩?都是怎么治的?”
见女人迟疑,阿岚先开口:“阿妈,你之前教过我的,治病要先辨明五经中何经,三十六症中何症......”
在原主的记忆里,女人不识字,通过口口相授的方式,把这些民间行医口诀教给了木阿岚。
女人一下子想了起来:“对,对!小孩治病,要先辨明五经中何经,三十六症中何症,七十二疾中何疾②,若是高热不退,常用比加枪、窝额和窝略泥巴三种,水煎内服,不出汗加生姜,有汗加椿树皮......”
比加枪就是金银花,窝额是大青叶,窝略泥巴是小远志。
女人开始时还断断续续,后来便如数家珍,一样样历数着治疗方法。
外面人群的躁动,在女人温和的声音中,逐渐转为疑惑。
“她真的懂医术?不是在骗人吧。”
“好像是有这事,她以前四处行医,后来就不干了。”
阿岚听着人们的交谈,适时开口:“那就按阿妈说的治!”
阿岚走过去,对领头的老人说:“不能让我阿妈碰到孩子,那我碰总没问题了吧,我身为司公的女儿,可不是蛊女。”
把土司父亲的名头抬出来,多少能压一压他们。
阿岚又转头,对着抱孩子的女人说:“这些方子我也用过,保证有效。如果我治不好,大不了等司公回来了,你让他去治我的罪!”
“把他交给我,我保证,还你们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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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西南多山,山势险峻,林间雾绕。
刚下过小雨,青山郁郁,笼罩在水汽中。
十几匹高头大马沿着曲折的山道前行。
马队后本来应该跟着几乘华贵的马车,却因为山路险阻,不得不留在了上一个驿馆。
为首的黑色骏马上,是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络腮胡,脸上有刀疤。
他回头与另一人谈笑:“少东家,这山水和江南可不一样,人都说那什么江南烟雨,小桥流水,画船——呃,画船......”
汉子卡壳。
一道清朗带笑的青年声音接过话,“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风流啊。”
汉子也不介意忘词,一拍大腿:“对,就是这个!风流啊!”
汉子继续说,“咱这西南边的山,凶得很!好看是好看,个个都会吃人。您看到山上那些雾气了没?里边都是暗藏着的瘴气,人要是不小心闯进去了,小命难保!”
这话有些夸张了,但山林中确有湿热蒸腾、毒虫孳生之处,人经其中,保不准就为毒虫所叮咬。
若不幸罹疾,则寒热相攻,虚羸无力。
被称作少东家的人,是个黑衣俊朗男子,身形劲瘦,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马尾高束,身后负剑,颇有股侠客之气。
青年虚虚控着缰绳,熟练而从容,是个马背上的老手。
他仰头,面容极具神采,目如点星,眉骨鼻梁间,恣意潇洒之气浑然天成。
青年顺着汉子所指之处望过去。
山颠在云雾中时隐时现。
翻过这座山,再越过一个山谷,就能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南州城。
趁着汉子还在高谈阔论,身后的随从悄悄拉动缰绳,靠近青年,附耳问道:“殿下,他靠谱吗?咱们真不用多雇几个人?”
青年也侧过身,用气音回道:“喊什么呢!”
随从一下子反应过来:“哦对对对,是景少东家!”
是了。
他们这次出行,殿下伪装成收购药材的富商家小公子,来查案来了。
看得出,这位“殿下”似是不在意什么主仆之分,就像他真的是和二三好友结伴浪迹江湖的侠客一样。
说的好听是不拘小节,潇洒风流,在他父皇母后眼里,那就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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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岚穿越前苦心钻研医术,早经历过规培和读博的折磨,想治好一个发烧的孩子,当然不在话下。
她在原身阿妈的药方基础上,凭着记忆中师父交给自己的苗医知识,精准地控制了药材用量和煎药火候。
汤药给孩子服下后,辅以物理降温,没过多久,孩子就转醒。
一家人抱着孩子喜极而泣,这就要离开土司府。
阿岚:“站住!”
刚要散去的人群又被她这一声喝止了。
“我阿妈,是治病救人的医者,根本不是什么养药婆!”
阿岚的声音振聋发聩,震慑住了在场围观的乡亲。
阿岚环视众人:“你们要对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