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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镜揭实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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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是你吗?”
禾丰亲眼目睹了那股血从眼前划过,坠落在那什脚边的轨迹。他猛地侧头望向起源之处,撑开沉重的眼皮,睁大双目,目光中不是恐惧,反而带着一丝欣愉。虽然他的视野中只有桌椅板凳。
许是顾及到周围有外人,他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其实根本不用压,他本就虚弱至极,这一声儿出来尽被空气裹挟而去。
若不是苍白的嘴唇在动,很难不让人以为他没开口说话。
任往趴伏在地上,紧紧盯着禾丰的口型,眼神好似在回应:“是我。”
禾丰很明显并不需要确切回复,他心中早已笃定。目光触及到那什脚边那瘫血时,眉头紧锁,满眼心疼,“公子,你别太难过,我没……”
喉头喷涌的血液再次堵住了他的话语。
莫券观察着那什的表情,瞧那什似乎没有要喊停止的意思,于是再次扬起手中剑。
任往艰难地抬起手,挡在禾丰身前,试图捏住剑端,可五指一丝攥握的力度都榨不出来,只能任由剑刃穿透他的掌心,沾染着他的血液嵌入禾丰的身体。
血刃接触空气,血液汩汩喷出,直直地溅至尤此眼中,猩红肆意蔓延,一点点将他眼白侵染,让人看了不禁脊背生寒。
莫券递送利剑,正欲重复动作。
安坐一旁的那什骤然睁眼,眸中惊喜极盛,激动地弹起身来,如同孩子一般呼道:“一亿了!够了!”
莫券迅速收回送出去的剑器,望向那什。那什奔至莫券身前,一把抱住莫券,眸中微润,声音欢喜:“莫券!我可以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莫券丢下手中剑,紧紧回抱那什,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轻轻抚摸着那什的头发,柔声道:“恭喜公子。”
就在此时,昏暗的客栈内顿时炸出一道刺目的冷白光晕,暴烈突袭众人的眼睛。他们下意识遮盖眼睛,再次睁眼时,门前骤然出现了一面镜子。那是一面模糊朦胧的镜子,表面好似铺盖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
那镜子与门框严丝合缝,好似特意为其量身打造一般,精准无间,不留一丝空隙。
莫券刚一睁眼便被一团雾糊住视野,心里不由得一惊,“这……是什么?”他下意识扭头看向瘫倚着的尤此,问:“你使了巫术?”
尤此正欲出声,却被那什抢了先。
“与他无关,这是我回家的路。”说话间,那什松开莫券,转身面对着镜子。
那什与镜面四目相对,片刻后,那层薄雾缓缓散开,聚拢成团于四角之处,化作橙红炮仗花,竞相绽开。唯有中央区域清晰透亮,倒映着他们的身影与周遭的环境。
莫券看着镜中的那什,满眼茫然不解,问:“你是说你要从这里进去?”
那什点了点头,拉着莫券的手,道:“我要走了,你……”他侧头看向莫券,“可有什么想跟我说?”
莫券眼皮轻颤,不再看镜子,也不直视那什,眼神有些紧张,“公子,我……”
那什伸出手指贴在莫券唇上,道:“别叫我公子,叫我黎逸其。”
“黎逸其?”
“这是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我以后将一切都告诉你。”
莫券毫不迟疑答:“我当然愿意。”
“那好,我们一起走。”说罢,他朝着莫券扔在地上的那把剑刃迈步过去,蹲下身去拾。
然而就是在那什移动位置这一刻,趴在其身后的任往再无遮蔽,他的身影完完整整、清晰无比映照在了镜中。
莫券不知那什为何拿剑,但还是率先捡起,将上头沾染着的血迹擦拭干净,这才交给那什,本欲出声询问。
眼角余光似乎感应到什么,他猛地侧头看向镜子。只见任往趴在禾丰身前,衣衫已被地板的血液浸透。他无力地将掌心覆在禾丰的伤口上,试图堵住血流。可那指缝间流淌下来的血液,足见徒劳。
莫券盯着镜中的任往,问:“尤此,你怎么……”
闻言,尤此没好气道:“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尤此所在区域在镜子侧方,视线被边缘阻挡,无法看清镜子里面的景象。若想看清,只得伸长脖颈,努力调整着视线。他深知自己动弹不了,索性放弃去做这无用的挣扎。
莫券瞧着镜子里的任往并未张嘴说话,他循声望去,瞥了一眼瘫坐在椅子上的尤此,再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尤此。他不禁双目圆睁,不可置信道:“怎么有两个尤术士?”
闻言,禾丰猛抬眼皮,迫不及待扭过头去,视线触及镜面那一刻,如愿见到了他家公子。他的泪水瞬间翻涌而出,哽咽道:“公子!我就知道是你!我早就知道是你!”
任往随之看向镜中的禾丰,笑得温柔,低声道:“我知道。”
禾丰看着镜子里的任往,从口型中分辨出了内容。他颤抖着抬手去触任往覆在自己伤口上的手。瞧见任往手背上那道剑伤时,他瞬间明白过来。心脏不禁抽痛,血液夺口而出。
他小心翼翼地触摸,虽然没有感知到真实的肌肤触感,但他却实实在在看到了自己的指尖贴在任往手背。
那什在镜里和镜外来回巡视,镜里能看见任往,镜外却看不见,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眼下他归家心切,压根没心思去管旁人之事。
他干脆利落地划破自己的掌心,血珠缓缓沁出。
莫券瞧见那什此举,惊愕的情绪顿时被心疼压了下去。他忙不迭牵住那什的手,眉头紧锁,那表情好似自己受了伤。
莫券低头去撕衣角,那什抬手将血掌贴在莫券的脸颊,紧接着均匀抹开,肌肤上无一处遗漏。
不等莫券发出疑问,那什解释道:“只有沾了我的血,你才能跟我一起回去。”
等莫券给他包扎好伤口后,他便牵着莫券,快步朝那面镜子走去。即将踏进镜中之时,莫券顿住脚步,问:“那他们怎么办?”
“自会有人来……”那什话音未落,身侧突然袭来一阵寒意,那速度快得惊人,压根来不及躲闪,冰凉的剑尖径直穿透他的胸膛,血液喷涌而出,在光洁的镜面上怒放。
“魏各!你……”
那什没忍住吐了一口血,随手一抹,拽住正欲回击的莫券,迅速逃入镜中。魏各迈步疾追,谁知刚一举步,边缘炮仗花突然如爆竹般炸裂开来,化作烟雾消融在空中。
光亮一并被席卷而去,客栈内重新恢复此前的暗淡。
魏各将剩下的两名护卫麻利除掉,走到禾丰身前。禾丰此刻双眼微阖,手贴在自己的伤口处,已然不省人事。
他本欲将禾丰抱离此地,恰在此时,空荡荡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魏各警惕地掩在门后,待脚步逼近,他握紧剑柄蓄势待发,来人突然唤了一声:“尤术士!”
确定了对方没有敌意,紧绷的脊背瞬间松懈下来,他收剑长舒一口气,缓缓走出阴影。随即抬臂拦住面前这个身形娇小的男子,问:“你是何人?是谁派你来的?”
来人负手而立,不紧不慢道:“我是……”
尤此瞥见隗忆身影,虽疑惑她为何突然出现在此,但他隐隐觉察出隗忆并无恶意,便道:“她是隗聃公主,魏统领,你让她进来。”
魏各收回手臂,侧身让道。隗忆朝身后招了招手,廊下候命的太医立刻疾步上来,手中拎着一只繁重的药箱。其腰间悬着的鎏金腰牌随之晃动,这是宫廷太医的标识。
这家客栈的客房不在少数,环境也挺雅致,床榻睡上去也不会觉得生硬硌人。
尤此服下太医给的解药之后,绵软的身体愈渐寻回了劲力。他缓缓侧身望向邻榻,太医正在为禾丰处理伤口,魏各则愁容满面地守在一旁,目光一刻不离。
隗忆真是考虑周到,命随身侍卫将他们妥善安顿在这双人寝房。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随时探看禾丰的病况了。
只是,不知任往怎么样了……
任往在那什被魏各刺伤之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眸中似有千万思绪。不过须臾便仓促离去,像是在逃离什么。
或许是因为真实身份突然被揭破,一时不知该怎样面对他吧。
可这也不对啊。照理来说,这种情绪应该出现在他身上才对,毕竟是他霸占了人家的身体。
尤此的目光投向床头那只小巧的药罐,那是他向太医讨要的解药。本来只要了一粒,太医却万分慷慨地给了他一罐。他一得到解药,心里便急切地呼叫任往,也没细数唤了多少次,总之没有一次回应就是了。
他满心忧惧,急问太医若不服药是否会危及性命,好在太医说这毒不会给身体造成损伤,就算没有解药,五个时辰后也会自行消散。
闻言,尤此稍稍舒了口气,接着又追问魏各的药性那么快就消散的原因,太医耐心告诉他魏各自幼习武,屡试毒饵,体质自与一般人不同。
“尤术士,你现下如何了?”
隗忆驻足在房门前,许是顾及女子的身份,终究没有跨进那道门槛。遂只是站在原地,扬声朝着屋内询问。
尤此望向门外那道身影,回道:“好多了,谢谢公主关心。”他顿了顿,问:“公主,你今夜怎么会突然来此?”
“是一位姓那的男子……”
魏各道:“那什?”
“本公主此生最厌打断他人言谈之人……”
魏各似也意识到自己无礼了,迅速道歉。
隗忆未搭理魏各,只是道:“尤术士,你们此次在我隗聃边陲遭此横祸,等我回到王庭,必遣人缉拿凶手。”
“多谢公主。”尤此叹了口气,道:“可是凶手已经追不到了。”
魏各道:“但他应该也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