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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血月将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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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黎明,天光未亮,一道凄厉的尖叫便划破了底比斯上空的宁静。
声音来自城中最高的观星台,那名大祭司连滚带爬地冲下高台,面如死灰,嘶声力竭地哭喊着:“血月!是血月将临!灾厄之兆,天神震怒,埃及将亡!”
这声哭喊仿佛一滴滚油溅入沸水,瞬间引爆了整座都城。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睡梦中惊醒的百姓们奔走相告,脸上写满了末日来临的恐惧。
他们丢下手中的活计,抛下家中的一切,潮水般涌向各大神庙,匍匐在地,用最卑微的姿态祈求神明的宽恕。
底比斯,这座千年古都,一夜之间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
混乱中,一则古老的预言悄然流传开来。
起初只是在巷尾的窃窃私语,随后便成了酒馆里公开的讨论,最后竟汇聚成一股响彻云霄的呼声——“唯有尼罗河的雄鹰与异乡的晨星,双王共祭,以双倍的虔诚,方可平息天怒,挽救埃及!”
这正是丁薇的后手。
伊西斯早已动用她遍布全城的情报网,将这句精心编织的“神谕”植入了民心。
在巨大的恐惧面前,人们急需一根救命稻草,而“双王共祭”,听起来是如此的合情合理,充满了希望。
一时间,“请双王为埃及祈天”的声浪排山倒海,甚至盖过了对血月的恐惧。
大将军府邸,气氛凝重如铁。
塞提铁青着脸,听着亲信从城中带回来的消息,手掌紧紧攥住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岂会看不出这背后的人为操纵?
这分明是那个异国女人借天灾之名,行夺权之实!
“将军!我们绝不能答应!”一名年轻的军官激动地喊道。
“这等于公开承认了她的地位,从此以后,她将与法老平起平坐!”
“对!我们应该立刻派兵驱散民众,揭穿这是个阴谋!”
塞提一言不发,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直到一名头发花白的幕僚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低声道:“将军,晚了。民心已成,神意已现。此刻我们若再强行反对,在百姓眼中,我们就不是在反对那个女人,而是在阻挠拯救埃及的唯一希望。届时,我们便会从护国柱石,变成逆天而行的罪人。那才是万劫不复。”
这番话如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人的怒火。
塞提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
他戎马一生,可以与千军万马在沙场上对决,却第一次发现,自己竟被这无形的“民意”逼入了绝境。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怒火已然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准备最高规格的祭礼贡品。告诉所有人,我塞提,愿追随双王,共祈苍天,护我埃及万民。”
祭祀前夜,月色清冷。
伊西斯悄然来到丁薇的寝宫,美丽的脸上满是忧虑:“陛下,血月本就是极为罕见的自然天象,万一……万一三日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欺骗了全埃及的百姓,这后果……”
丁薇正在窗边擦拭着一柄华丽的权杖,闻言回头,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谁说我们需要真的血月?伊西斯,记住,人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我们需要的,不是一场天灾,而是一个让所有人‘相信’天灾将至的理由。”
她从一个精致的木盒中,取出一只密封的陶袋,递给伊西斯。
伊西斯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袋暗红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奇特的腥甜气息。
“这是朱砂,产自遥远的东方,磨成粉后颜色如血。我让商队的人混入了另一种东西——一种在特定温度下会迅速发酵、染红水体的海藻粉。”
丁薇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力量。
“你派最可靠的人,趁夜色将它投入尼罗河上游的一条隐秘支流。三日之后,正是潮汐回流之日,被染红的河水会顺流而下,抵达底比斯。当百姓看到赤色的河水在月下奔流,他们会看到什么?”
伊西斯倒吸一口凉气,握着陶袋的手微微颤抖:“红河映月……他们会认为,那是血月降临的先兆,是灾厄染红了母亲河!陛下,此举……此举近乎于欺瞒神明!”
丁薇走到她面前,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说道:“伊西斯,若我不先用凡人的手段,将自己塑造成他们心中的‘神’,我又如何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那些真正需要保护的人?”
伊西斯浑身一震,看着眼前女子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眸,心中的不安与惊惧,竟渐渐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她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场权力的游戏,更是一场以苍生为赌注的豪赌。
祭祀当日,底比斯万人空巷。
全城百姓汇聚在卡纳克神庙前的巨大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虔诚与恐惧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神庙最高的高台上,丁薇与拉美西斯并肩而立。
年轻的法老身着传统的金色礼服,庄严肃穆。
而丁薇,则选择了一袭曳地的赤红色长袍,金色的丝线在袍边绣出太阳与星辰的图样,微风拂过,裙摆飞扬,宛如一团在天际燃烧的晚霞,既是灾厄的颜色,又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伊西斯作为主祭,手持黄金权杖,高声诵读着古老的祷文。
她的声音清亮而富有穿透力,回荡在整个广场上空:“双心同调,方能聆听神谕!双目同视,方能洞察未来!双王共祭,可挽天劫于既倒!”
她的话音刚落,奇迹发生了。
东方天际,原本皎洁的月亮边缘,仿佛被一层薄纱笼罩,光芒微微黯淡。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紧接着,不知是谁第一个指向尼罗河的方向,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只见宽阔的尼罗河上游,河水竟真的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赤光。
那红色起初很浅,像一抹胭脂溶于水中,但随着水流的推进,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最后竟如同一条流淌的血河,在月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红河!尼罗河变成了血河!”
“天啊!神罚降临了!预言是真的!”
山崩海啸般的惊呼与哭喊声响彻云霄。
广场上数万百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倒,齐刷刷地跪拜下去,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石板,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颤抖。
就连站在祭台一侧的塞提,这位身经百战的铁血将军,此刻也脸色煞白,下意识地低下头,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诵着祈祷的咒文。
他或许知道这背后有诈,但在如此惊心动魄的“神迹”面前,个人的理智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仪式结束后,民心彻底倒向了双王。
塞提竟一改常态,主动求见丁薇。
在王宫的接见厅里,他亲手捧上了一面古朴的青铜战鼓,鼓面已经磨损,却依旧散发着慑人的杀伐之气。
“女王陛下!”塞提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此鼓曾跟随我父王征战二十年,是我家族荣耀的象征。今日,我将它献给双王,愿为埃及的前驱,赴汤蹈火。”
丁薇看着他,这是塞提的示好,也是他的试探。
她微笑着,欣然接受了这份厚礼,并当着众臣的面,下达了一道命令:“来人,将此鼓悬挂于王宫军令堂正中。并题字——‘塞提之鼓,为国而鸣’。”
此言一出,塞提的眼神骤然一变。
丁薇此举,既给了他天大的面子,承认了他家族的军功与荣耀,又不动声色地将这份荣耀收归“国有”。
从此,这面鼓不再是他塞提家的私产,而是国家的军魂。
他塞提,也被牢牢地绑在了“为国而鸣”的战车之上,再无退路。
当晚的庆功宴上,气氛热烈而微妙。
一名向来保持中立的大贵族,主动举杯向丁薇与拉美西斯致意,高声赞叹道:“昔日只闻法老独尊,埃及虽强,却总有隐忧。今日得见双王共治,竟能引动天象,聚拢民心,实乃我埃及万年未有之盛景!”
夜深人静,丁薇独自登上观星台,晚风吹拂着她的赤色长袍。
她没有看星,而是凝望着远方那条依旧泛着微红的尼罗河。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拉美西斯悄然来到她的身边。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声问道:“后悔吗?用一个精心策划的谎言,去交换所有人的信任。”
丁薇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却坚定:“我不是在欺骗他们,拉美西斯。我是……在教他们如何去相信。相信奇迹,相信希望,最终,相信我们能给这片土地带来它渴望已久的和平。”
拉美西斯沉默了。
他凝视着她的侧脸,月光为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许久,他才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低语道:“你知道吗?今天在祭台上,看着数万民众对你顶礼膜拜的那一刻,我竟觉得,你比我……更像一位真正的法老。”
丁薇终于侧过头,看向他。
月光下,她的笑意温软而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锋芒:“那你可要早点习惯。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会越来越像。”
就在两人并肩俯瞰着被他们亲手“拯救”的王国时,无人察觉,在卡纳克神庙最深处、最幽暗的地窖里,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
那是阿蒙霍特普最贴身的侍从,他面无表情地撬开一处地面火井的石盖,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人皮鞣制、写满了猩红咒文的古老卷轴,
人皮卷轴触火即燃,化作一缕黑烟,卷轴上的咒文却仿佛活了过来,在火焰中扭曲、尖啸,最终消散于无形。
一场针对神明的欺骗刚刚落下帷幕,而另一场真正源于黑暗的诅咒,已悄然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