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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春日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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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日落。
引别渡抱着苍罹离开。
在小徒弟看不见的地方,鸣灾倏地出鞘,流光一瞬破空,杀意昭昭。
剑尖如冰渊深处散发无尽寒意的冰锥,直刺有疾灵府。
生死存亡之际,一道护身结界挡住渡劫期一击。小姑娘神色一晃,立刻催动瞬移符,消失不见。
杀妖失败,引别渡眉头轻皱。
方才那一瞬的结界气息,分明是自己的。
引别渡眸中微结白霜,却温声问怀里的小徒弟,“阿罹,师尊给你的护身符呢?”
苍罹扭头,“我担心有疾姐姐遇到危险,就给有疾姐姐了。”
他灿灿一笑,“我有师尊保护,但姐姐没有。”
小家伙的眼睛被倒入霞光,像最澄澈的无上宝石。引别渡没有责备他,只道:“下次多给你几张,即便要送人,也必须留下一张保护自己。”
“知道了。”
苍罹软软的脸蛋蹭了蹭引别渡,甜甜道:“师尊真好。”
引别渡喜欢小孩软软的亲近,没有再深究。
那小姑娘乃降病之妖,长大后会在人间散播瘟疫、恶疾,尽早除去为佳。
但既然逃了,想再找出来,恐怕不容易。
就这样,引别渡的冰冷无情的杀意被黄昏粉碎,消失于浓稠的黑夜。
不想,回到听眠峰的当晚。
苍罹突然开始发热生病。
小小的身躯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似乎被疾病一点一点磋磨骨血。
引别渡看着小徒弟难受的样子,心里发闷。
原瞧着苍罹欣喜,想着有护身符作用,可抵御降病,也就随着他去了。却不想小徒弟早早被护身符送了出去,还不如当初一剑斩了那妖,以绝后患。
苍罹烧得脑子疼,感觉有一座火山搬到了他的脑袋里。
他乃千年劫,竟然被百世祸给病倒了。
终究是现在的身体太弱,与凡人无异,经不起折腾。
引别渡把苍罹扶起来,靠在自己胸膛前,用小勺子给他喂药。
降病之妖传播的疫病非术法可治,唯有靠医药方解。
但因为苍罹现在连引气入体都未成,不能服用灵力过盛的药丸,只能喝黑乎乎的汤药。
药被喂到嘴边,苍罹微微抿了一口,简直苦到天灵盖。
已经烧得迷糊的苍罹偏头,紧闭牙关,坚决与苦药斗争到底。
这让引别渡第一次为养小孩深深犯了难。
他诱哄道:“阿罹,喝了药,病才能好。病好了才能出去玩。明天白浮他们来找你,你若是想出去,现在就得喝药。”
“不要。”苍罹表示拒绝,小脸皱成了皱巴巴的小包子。
引别渡耐心劝着,“不喝药,你会一直难受的,阿罹想继续难受吗?”
苍罹脑袋里的火山爆发,涌出来的岩浆流入四肢百骸,浑身难受。
他听不懂道理,难受得哭了出来,偏偏又不是大声嚎啕,而是小声啜泣,可怜至极。
鼻子红通通的,眼周成了夹竹桃之色。温热的泪水从眼角滑出,淌入引别渡胸前的衣物,濡湿一片。
引别渡真觉着小徒弟的泪比什么刑法都难熬。
最后灵光一现,引别渡让苍罹的味觉失灵,这才把药喂了进去。
他把药碗放置在托盘里,兀自想,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虽然喝了药,身体状况好多了,但苍罹仍旧不舒服,哼哼唧唧的,要人哄。
引别渡一手轻轻拍着苍罹,哄他入睡,一手被小徒弟拽着不放。
苍罹一哭,就要抱抱,需得引别渡搂在怀里哄。
窗被关住,透不过风。
霖台殿一夜通明,海棠花未眠。
次日,苍罹醒了,但仍旧是病恹恹的,像春末的残败梨花。
意识清醒的小家伙捧着药碗,即便不喜欢苦,也咕嘟咕嘟地喝完了药,一口不剩。
引别渡坐在床沿,立马给苍罹塞了一颗甜蜜饯,“阿罹真乖。”
原本微长的眼尾显得凉薄,现下却勾勒出几分怜惜疼爱,恍若雪山孤峰上独自盛开的白梅。
苍罹整个身子往引别渡身上靠,嘴里嚼着香甜的蜜饯。他像窝在温暖树洞的小松鼠,啃食着储藏起来的坚果。
病了的孩子似乎格外粘人,引别渡顺手摸了摸苍罹的脑袋。
午后。
殿外正午休的海棠被吵醒,抖擞两下花枝。
白浮和冷藏意到了霖台殿。
引别渡给小家伙们留下畅谈的空间,去处理天极宗的事务。
偏殿里充满了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几乎驱逐了大半的病气和药味。
白浮找了个花瓶,把自己摘的花插到里面,精心地摆弄了两下。
杏花、桃花、山茶、海棠等等鲜花拥挤在一起,几乎集结了半个春日。
他挑了挑眉,“看见这么鲜艳的颜色,有没有觉得心情变好,有没有感受到花里蕴含的强大生命力。”
苍罹刚要点头,冷藏意抱臂冷嗤一声,“你都把人家给拔了,哪来的什么强大生命力。”
虽然小姑娘的脸和她的名字一样冷,但她却是陪着白浮满山跑,才摘得这么一束春花。
白浮怒目而视,“喂喂喂,你会不会说话啊,果然一条冷血蛇。”
冷藏意不屑道:“我只是陈述事实。而且我就冷血怎么了,你热血,热得摘朵花都要问问,花会不会疼。”
眼见着两人快要打起来,苍罹咳嗽了两声,立刻捻灭了燃起来的引线。
两人同时向苍罹投去关切的目光。
苍白的唇轻启:“今天能不能不吵?”
白浮听罢,头晃成了拨浪鼓,“不吵不吵。”
冷藏意收起剑拔弩张的架势,“你好好休息。”
然后,苍罹靠在床头,拥着小被子,和两人天马行空地聊天。
聊到将来自己想做什么,白浮昂起头颅,“我肯定要成为名扬天下的医修,妙手回春,活死人,肉白骨。”
白浮看着苍罹弱弱的身子骨,大拇指指向自己,“以后你要是再生病,就让白圣手来给你看!”
猝然,白浮的脑袋瓜被冷藏意开了瓢。
“闭上你的狗嘴!”
“冷血蛇!”白浮捂住头怒号。
千钧一发之际,苍罹的声音将两人隔离开来,“藏意,你以后想做什么?”
白浮生吞一口闷气,一屁股坐在苍罹的床沿。
冷藏意无视白浮,“我想成为一名像伏晏剑尊一样强大的剑修,守护苍生,铲除妖邪。”
“你呢?阿罹。”
苍罹一笑,“我啊,我就想好好看看人间,游观无数山河,起看日照霞落。”
“我也要,我也要。”一旁的白浮举起双手,“阿罹记得带上我!”
冷藏意:“听说鎏金城的日落最好看,长大后,我们可以一起去。”
“好啊!”
三人在年少时立下约定。
窗边的藤蔓被阳光照的透亮,如一块块经络分明的碧玉。
不知道它们偷听了多少童真稚语。
苍罹这一病直接病了三日才好。
病刚好,霖台殿就飞奔出一颗小流星,只留下一串尾音。
“师尊,我去找藻藻师姐了。”
引别渡纵容地笑了笑,分明的下颌线被晨光淋漓勾勒而出,原本的凉薄无情尽数被温情脉脉代替。
露天之地,飞花乱舞。
苍罹跑到熟悉的空地,白花花立在那等他。
细长的脖颈呈现优美的弧度,黑白羽分明,对比极致。仙鹤的体态轻盈又格外高傲。
黑曜石般的鹤眼映入两脚兽幼崽的身影,白花花蹲下,减低高度,让幼崽能爬上自己的背。
苍罹坐在白花花的背上,“白花花,我好啦!我们去找藻藻师姐吧!”
一声鹤鸣贯空。
“出发!”
到了破醒峰,苍罹在练武场找到了沈藻。
沈藻惊讶道:“小梨子!”
“藻藻师姐!”
沈藻抱起小孩,一顿猛吸,“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一般都是她去霖台殿捞小梨子。
苍罹被沈藻蹭得小脸变形,乖乖道:“想师姐了呀!”
见面被暴击的沈藻满眼星星,怀里的苍罹简直就是一只白白胖胖汁水丰甜的雪梨。
沈藻把苍罹抱到石凳子上,她坐在一旁,手肘撑在石桌上,一手抵着下颌,笑吟吟道:“小梨子是不是给师姐带了礼物啊。”
苍罹被猜准了心思,一脸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师姐!你是不是被我用了读心术!”
沈藻坐正了身子,有几分仙人道骨,“师姐才不是那种隐私偷窥狂魔。”
“所以,小梨子给师姐带了什么呀!”沈藻满眼期待,两方眼窝里跟两颗夜明珠似的。
因为和可爱的小家伙相处久了,说话的语气和行为不禁变得幼稚起来。
苍罹嘻嘻一笑,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桃花发簪。
发簪为白玉所铸,镶嵌有粉嫩的桃花,再以流苏坠珠作以装饰,增添灵动之感。
“好看吧!”
沈藻接过发簪,触感微凉细腻,美目里颤动的惊艳不假,撬动了那颗沉寂的粉嫩少女心。
“小梨子的眼光真好,桃花栩栩如生呢。”沈藻声音很轻,嫩粉的珠玉与手腕上黑色护腕全然不搭,“但这么粉的发簪,恐怕不适合我。”
沈藻年少顽劣,上得了树,下得了湖,常年穿得利落,从小就未穿过广袖粉裙,戴过漂亮发簪。
“但师姐喜欢,不是吗。”小家伙笃定道。
沈藻的指尖带有薄茧,细细摩挲着发簪,“可是这不适合师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