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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半生梨 ...

  •   “阿罹。”

      睡在床上的小家伙半梦半醒,因为冬日来临,像小松鼠喜欢酣眠。

      苍罹被打扰后,哼唧了两声,拉着棉被盖住了头,只露出一撮软软的发。

      引别渡看着被子鼓着一团小山,坐在床沿,俯下身,贴近小家伙道:“昨夜有雪,若再不起床,怕是要化了。”

      !!!

      被子歘地掀开一半,苍罹努力瞪大惺忪的眼,径直往床下爬,小小的身躯突然拥有了足以抵抗温床的力量。

      引别渡一把捞住小孩,拽到自己怀里,给他穿衣束发。“先把衣裳穿好,着凉了又要喝药。”

      “哦。”苍罹配合地伸手伸腿。

      等把小徒弟收拾好,引别渡在苍罹的腰间别了一块暖玉,嘱咐道:“防寒保暖,需一直配着,知道吗?”

      “知道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苍罹从引别渡怀里跳了下去,然后转身,挨着引别渡的腿,扒拉开广袖,检查自己师尊的暖玉是否在腰间。

      “师尊也要记得把暖玉带身上!”

      引别渡常年素衫,寒暑不侵,也就苍罹会与他说这些。
      “好。”

      一切保暖措施就绪,苍罹激动地拉着引别渡的手,迈着小短腿往殿外跑。

      推开寝殿门的一瞬,满院银装素裹映入眼帘。

      因一夜大雪,地上、屋檐积了厚雪,皓色深深,闪着微光。

      庭中的梨树和海棠早落了叶,黝黑的枝干与周遭对比,两色鲜明。
      雪丛之中,栽种的寒兰翠绿,弯着长叶,为此间唯一的活意。

      苍罹很久没见过这般雪景,如覆厚绒白布。当即如虎猛扑而去。却不料雪过于深软,一脚踏进去,竟然不小心把自己给绊倒了。

      出师未捷身先倒。

      苍罹撑在冰凉的雪面,站了起来,抖落身上的残雪,然后疯跑,在院中留下一长串小脚印,跟阳光下的快乐小狗一样。

      今晨寒风料峭,迎面吹向白衣玉面。垂在腰间的暖玉滤去刺骨冷意,引别渡周身暖融融的,如沐春光。

      他看着苍罹于雪地兴奋,看着他呼出的热气化成白雾,看着他用不及自己半掌的小手堆砌雪人,

      “师尊!”苍罹回过头,高兴地喊道:“一起堆雪人啊,我想堆一个你,还要堆一个我!”

      “好。”
      引别渡踏雪而入。

      他每走一步,雪地里就陷下一块,留下属于他的印记。恍然间,他那颗隔绝在尘世之外的心,也正塌陷。

      一大一小,蹲在皎皎白雪里,共同塑造着雪人的生命。

      苍罹劳作良久,终于滚出了一颗完美的雪球。他抱着脑袋大的雪球,身体小心翼翼地贴着引别渡堆的大雪球,把它放了上去。

      这个雪人的体型比苍罹还要大。

      引别渡折了几枝梨枝,递给小徒弟,“用这个当雪人的手。”

      嫩生生的手接过梨枝,把它们插在了雪人的两侧。

      完工后,苍罹叉腰,骄傲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两个雪人白白胖胖,脑袋圆溜溜的。用黑色的鹅卵石当做眼睛,红萝卜当做鼻子。
      简直可爱极了!

      “现在家里有人看守了,可以放心出去了!”苍罹还没忘记今日要和师尊一同去破醒峰。

      不知不觉中,天空下起来小雪。引别渡牵着苍罹,温热的掌心把稚嫩如春芽的手包住。虽然有术法护着,但小徒弟的手仍旧发红,像是被冻着了。

      “那我们走吧。”

      “好。”

      雪色连山,渐渐磅礴。

      师徒两人未用术法,撑着一把墨竹油纸伞,行在路上,观楼阁停雪,飞絮洒盐。

      苍罹一蹦一蹦的,总寻着雪深的地方踩,把松软的雪压得实实在在。引别渡也不阻止他,不仅不时回应着苍罹的问题,还始终注意着小徒弟安全,怕他摔着。

      今日,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片片纷飞,莽莽沧沧。

      晶莹的雪花落在伞面,融成一团,跌不进软发。

      他们一同入深雪,走进凛冬,又这样走出。

      一步复一步,光阴却脱兔。
      东风见人踏浅春,渐向繁花处。

      -

      “今日镜生池怎的这般冷廖,成群的仙鹤哪去了?”

      “你问我,我问谁。”

      “我好像看见,领头鹤带着一群仙鹤飞往霖台殿的方向。”

      此时正逢半春,山花灼灼。
      霖台殿内该是盎然春意。

      海棠点缀胭脂色,垂丝凝露,似姑娘鬓边的红珠翠。

      而中庭几百年的梨树古木参天,着白妆素袖,粉青蕊,雪色裙。风轻轻吹拂,伞盖般的花枝轻颤,光影错落。

      正所谓,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1]。蔡伸《柳梢青》

      引别渡御剑回听眠峰,刚到霖台殿外,竟见一排仙鹤有序列在殿外。队伍成长龙,从内排到了几十米开外,还拐了几个弯。

      如今霖台殿内就剩苍罹,引别渡心间升腾起疑惑,不知道小徒弟在做什么,招了这么多仙鹤。

      等他步入殿中,站在短阶上,见苍罹站在那棵梨树下,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不要急,不要慌,一个一个慢慢来。”

      一旁的白花花雄赳赳气昂昂的,挺着身子,帮小家伙看顾着长队。光看那模样,大有不听话就啄鹤的架势。

      上一只仙鹤刚完成了自己任务,走到苍罹身边,得到了摸摸,然后就在白花花威胁的眼神下,展翅飞走了。

      然后,引别渡眼见着下一只仙鹤挺身上前。

      然后转身,提臀,排泄——
      灰褐色的粪便丝滑落入挖出来的浅坑里。

      “师尊?!”

      苍罹注意到了身后的引别渡,骨碌碌地跑过去。

      见状,引别渡弯身,抱住扑过来的小家伙,轻而易举地将其搂坐在臂弯中。

      苍罹一手环住引别渡的颈,“师尊这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有序成队的仙鹤在引别渡面前排列开来,偶尔白色的羽毛零散在地。

      再不回来,霖台殿恐怕要发酵了。

      但并没有迁怒,他只是耐心平静地问道:“怎么让这么多仙鹤来霖台殿……”

      “师尊说拉粑粑吗?”苍罹无辜地直接点明。

      “……嗯。”

      苍罹指向满树琼花,“因为梨树它只开花不结果,藻藻师姐说,可能是由于肥料不足,可以加一点树木花草都爱吃的东西。所以我才让白花花它们过来。”

      小徒弟眼眸透亮,堪比白冰翡翠。引别渡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中庭这棵梨树无法结果。

      “就算施肥,也该在花期之前,现在约莫是有点晚了。”

      听罢,苍罹整个耷拉下来,软趴趴地窝在师尊身前,像春末的凋谢荼靡花。

      “啊…那我又吃不到梨子了。”

      时有风动,半树梨花飞雪。
      引别渡竟开始后悔当初栽的是南境的不生梨。

      南境有梨,开花无果,遂命名——不生梨。

      但他终究见不得苍罹失望,又道:“不过,多少算是施了肥,说不定今年就能结果呢。”

      闻言,苍罹直起身子,晨曦融入黑眸,“那我在让白花花多施点!”

      引别渡果断言:“——这倒不必!”

      苍罹不解,“为什么?”

      “过犹不及。”

      “哦。”

      于是,在苍罹不知道的时候,引别渡寻遍了南境,将最佳的半树梨枝嫁接到了不生梨上。

      自此,春去秋来,燕来又走。

      待梨花燃尽,枝丫绿叶间,硕果半边。照此而言,理应改名——半生梨。

      梨子成熟的季节,蛋黄的落日卡在枝头,空气都带着昼日收尾的余调。

      晚饭后,苍罹双手捧着一个洗净的梨,坐在霖台殿的短阶上,像小兔子一样啃着。

      梨子皮薄肉细,汁水丰沛。

      “阿罹,怎么坐在地上?”引别渡走到苍罹身边,影子被黄昏拉得老长。“小心着凉。”

      苍罹抬头,一本正经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引别渡和蔼地微笑道:“这又是谁教的?”

      捧着梨的手一顿,苍罹的眼睫轻颤,如同华蝶于昏晓起舞。

      椿芽似的声音响起,“嗯…一个朋友。”

      “站起来一下。”

      “哦。”

      苍罹听话地站起来,然后见引别渡拿出一个软垫,放在了台阶上。

      “好了,坐吧。”
      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比熟透的梨还要软甜。

      苍罹坐在垫子上,感受不到一丝属于石阶的寒凉。在引别渡陪他坐下的那刻,他说:“师尊,你和别人的爹娘、师尊不太一样。”

      “嗯?哪里不一样?”

      过去见过的一些画面在脑海闪现,苍罹说:“你应该让我站起来,不要坐地上,因为地上脏,久了可能还会生病。”

      橘色的光芒洒进引别渡的墨发,如同镀了一层很淡的金。“那可能是因为别家的大人没有带垫子。”

      “有道理。”苍罹点了点头,小小的身躯靠在引别渡身侧,“所以,我更喜欢带垫子的师尊。”

      傍晚风过,楼阁照金水。

      后来,拳头大的蛋黄被山窝吃掉,台阶上的垫子被收了起来。

      这个初秋,下个初秋,再到往后。霖台殿都会浮动着淡淡的果香,像一块精心制作的梨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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