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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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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还是不帮呢?
一声闷雷响,屋子里一片雪亮。
黑衣青年手持一截乌尾鞭,鞭身上沾着点点血痕,如同雪地里开败的红梅。
他用鞭柄抵住下巴,歪头思忖,漆黑沉默的双眼看着面前被铁链束缚,汗水打湿衣衫的苍白男子。
他青衫单薄,隐隐透出如玉肤色,细腰不盈一握,呼吸微乱,平添几分脆弱美感。
“师尊,要我帮你么?”
江折雪紧咬下唇,一言不发。
燕珩轻笑:“今日可是你心爱徒儿的大婚之日,你曾冒天下之大不韪保护他,怎么如今与他结为道侣的,是东极仙长之女?他不是说……会爱重师尊一生一世么?”
江折雪身躯一颤,低声道:“阿珩……”
燕珩用鞭子在他脸上轻拍两下,羞辱意味极浓。
江折雪瑟缩躲了下,全身无力,只得抬眸深深望他。
燕珩一声冷笑:“师尊,你还不知吧,你被下了绕骨柔这至烈的药,送到我的手上,是你心爱的大弟子韩远舟亲手所为。他还真是很清楚,我有多恨你。”
“此药,若不与人欢好,三个时辰之内,你必焚心而死。”
江折雪侧头,一行清泪缓缓划过脸庞。
燕珩双眼一眯。
那行浅浅泪痕被月光映的清亮,泪珠挂在瘦削下颌欲落未落。
这么不愿啊。
燕珩道:“师尊,既如此,那我就帮帮你吧。”
1.
十年前,修仙界横空出世一天才,江折雪。
入世即无敌手,容貌清雅绝尘,待人接物如清风朗月,一时间,无数人为之心折。
当时,正值玄门各派围剿魔修燕薄天,人们对江折雪寄予厚望,盼他能击溃久战不败的邪魔。
他还真没让人失望。
然而,无人知晓,当年江折雪杀上雪山之巅,并没有跟燕薄天动手——因为那时,他已是一具尸体。
尸体旁站一少年,衣衫褴褛,浑身魔气,手里一把带血尖刀。
他和燕薄天的脸足有八分像。
注视地上死不瞑目的男人,蹲下,将他的脸划了个稀巴烂。
江折雪看了半天:“你……”
少年头也不回,沉默横刀在自己脖颈。
江折雪顷刻夺了他的刀。
“燕薄天是你杀的?你……”他又打量一遍,“你是他什么人?”
燕珩道:“你不是看出来了么。”
江折雪收了刀,走近,蹲在他身边:“你为什么杀你爹?”
燕珩笑道:“因为他该死啊。”
江折雪扶他:“你起来。”
燕珩不动,冷眼瞥他:“我天生邪魔,趁现在我懒得喘气,正想死,你最好少管我。免得日后三界有大麻.烦,你们还得围剿一次。”
江折雪望着他,好半天,忽然笑了。
燕珩沉声:“笑什么——”
江折雪道:“你不必将自己说的这么可怕,你虽传承魔气,但心是净的,我探得出。”
燕珩冷嗤。
“你若无处可去,不如跟我走吧。”
“……什么?”
“我收你为徒怎么样?”
燕珩沉默望着江折雪,片刻,勾唇笑,“这又是什么招数?你们正道做事,真叫人恶心。”
江折雪也不生气:“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燕珩懒得理他:“滚,别耽误我上路。”
江折雪道:“我不会让你死。不管你信不信,我此次上山除了诛杀燕薄天,还有个目的,就是带你走。”
早就听说,燕薄天身边有一子,传承了他的至纯魔气,被他日日取用心头血,来供养自己的精魂,活着受罪,死又死不了。
但是,燕薄天用来修炼邪功的一百零八个药人,是这孩子放走的。
江折雪扔了刀,使了五分力气,便紧紧扣住少年的手腕,令他动弹不得,“就这么点力气,偷袭成燕薄天一次,你躲的过外面的弑杀令么?”
燕珩挣扎两下,慢慢不动了。
侧头道:“我生来是魔,本就打算死。”
江折雪柔声:“是魔并非有罪,只看所受教化如何,日后又如何使用魔气。”
燕珩看他一眼。
江折雪道:“我会好好待你,护着你,再不叫你受伤。”
说完,他掌心氤氲灵力,输送进燕珩的身体中,他身上皮肉翻卷的外伤慢慢收口。
江折雪看他,笑容温柔明亮:“跟我回家吧?”
*
为避免弑父一事被人放大,做实燕珩天生邪恶,从山上下来后,江折雪只告诉大家邪魔已死。
这个孩子,则是被燕薄天用邪功和自己儿子换了脸,以求替他儿子去死;如今父子都已死,这孩子虽面容如此,但无辜受累,确实可怜,他愿意收留他在身边悉心教导。
无人异议。
这一留便是十年。
2.
江折雪衣衫零落,身躯瘫软无力,点点红痕从修长玉颈一路向下,延伸到凌乱不堪、勉强蔽体的衣衫里。
他微微蜷缩双腿,身子不由控制地瑟缩,慢慢向后挪蹭。
燕珩慢条斯理扣好腰带上精铁所制的扣子,振衣立冠,一个跨步上前,虎口卡住江折雪的下巴。
“师尊躲什么?我方才帮师尊解了燃眉之急,师尊……不该向我道谢吗?”
江折雪双唇微微红肿,唇角有伤,燕珩的力气却毫不怜悯:“师尊若知有今日,过去十年,会不会对我好一些?”
他凑近他耳边,轻薄笑道:“那也许今晚,我对师尊,也会收些力道。”
下颌处的剧痛愈发深重,身上各处的钝痛更令人绝望,江折雪默默忍受,低声道:“阿珩,如今你气也出了,随我回飘峰山吧。回去后,你便会想起一切。”
燕珩甩开他的脸:“想起一切?我并不曾忘了什么。”
他拍拍手,目光冷如刀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在飘峰山所受的屈辱。江折雪,你眼里,只有你心爱的徒弟,至高功法你传了他;从不离手的长剑也给了他;他为人所辱,你护他;他被人暗害,你以命相救;甚至不知廉耻地与他结为道侣,私相授受!”
“为什么到我这里,便如此偏心?每每总是说我‘性格顽劣,心性浮躁,仍需打磨’——你就这般瞧不起我吗?!”
江折雪不停摇头:“不是这样,阿珩……”
燕珩狠狠揪住他微乱的长发,力道之大,将他从地上扯起来:“看来师尊是还没被满足,弟子不恭,没有侍奉好师尊。我们再来。”
江折雪狼狈挣扎:“阿珩!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冷静一点,我们回飘峰山,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燕珩扳住他肩膀,让他背对自己。
“师尊,此刻,是你心爱之人的洞房花烛夜。你不远千里来此寻他,怀的什么心思,你我心知肚明。可是师兄已经有人陪了,就让弟子来陪陪师尊吧。”
“此时师兄,正是春宵一刻。师尊亦然。你们二人,也算相得益彰。”
江折雪无力抗拒,死死咬着下唇,闭上眼睛。
3.
“怎么回事?幽冥虎是何等品级的妖兽,岂是你二人现在就能碰的?!”
江折雪收了剑,取下幽冥虎的一双眼睛,快步走到燕珩和韩远舟身边:“一人一个,即刻服下。”
两人听话照做。
他们身上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撕伤咬伤,鲜血淋漓,看着极为可怖。江折雪挨个看过,忽然目光一顿——
燕珩的伤,处处见骨,腹部被虎爪掏过,甚至流出一些肠子;而韩远舟,乍一看严重,但皆是皮外伤,没有一处伤及腑脏骨骼。
回去后,江折雪重重责罚了韩远舟。
说是重罚,但也没舍得打骂,只让他在跪在山门外思过。
燕珩躺在江折雪床上,看他手势轻柔地为自己包扎伤口,舔了舔嘴唇,耳根默默染上一抹红:“师尊,要不……我自己来吧。”
江折雪道:“你躺着别动。”
燕珩低低应了一声,僵硬躺着。
过了一会,他轻轻道:“师尊。”
江折雪懒得理他。
燕珩讨好地笑了下,明亮的眼睛如小狗般,若有尾巴,这会已经摇起来了:“师尊,你既然也生我的气,怎么不把我也赶到山门外跪着,还对我这么好?”
江折雪动作一停,瞪他一眼:“远舟在你身上放了吸引妖兽的血符,便是他手脚再轻,以你的修为,也绝不可能察觉不到。为何还要任由妖兽伤了自己?”
燕珩漫不经心:“伤了就伤了呗,伤了……”也挺好,反正有人疼他。
江折雪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胡说什么呢。”
燕珩笑:“好吧,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想让你知道,韩远舟这个人品行低劣,怎么教也教不会,你花了那么多心思,他却还是那个德行。折雪,你不要念在他是你师兄的遗孤,对他屡屡心软了,将他逐出师门,赶下山去吧。”
江折雪道:“没大没小,我是你师尊。”
燕珩抿了抿唇。
江折雪无奈看他一眼,示意他躺好,拿了药粉,温柔地给他上药:“按照你的说法,我便更不能放他下山了。我教了他一身本事,却没教好他的心,是我之过,他心性未定,怎么能放他入世,伤到别人。”
说到这,他忍不住又敲他一记:“你以为都是你,明明有本事让自己不受伤,还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等你养好了,也去山门外跪着。”
*
躺到半夜,等到江折雪睡熟,燕珩撑着身体,面无表情来到山门外。
韩远舟看见他,别过脸。
燕珩笑了一下,在他面前的台阶上坐下:“师兄,要不是师尊待你真心实意,你死了他会很伤心难过,我早就杀你一百次了。”
韩远舟冷笑:“他待我真心实意?”
燕珩眯了眯眼睛。
压下心头的杀意,重又平静道:“师尊待你待我,并无不同,因你多疑多思,他甚至更加照顾你的感受。若你再说这样的话伤他,就算我不杀你,也绝不轻易饶你。”
韩远舟道:“你们师徒情深,互相回护,倒显得我多余了。”
燕珩冷笑。
“到底要说多少遍,才能让你这蠢货明白,我修为高于你,并非师尊偏心,而是天赋使然。有些人,心比天高,不刻苦勤勉提升修为,整日只知疑神疑鬼,辜负他人的好意。”
韩远舟怒极,猛地站起:“不偏心?不偏心,师尊为何将他成名的青霜剑赠与你?”
燕珩道:“师尊给你的乌尾鞭不好么?难道不是当世顶尖的法器?你内修不深,于剑一道本就不相宜,长鞭灵巧诡谲,对你来说比剑更加合适。”
韩远舟恨恨转头。
“若非师尊不会表达,白白被你误会,你以为我会浪费时间对你多说一个字?”
韩远舟道:“那你便滚啊。”
燕珩慢慢捏紧拳头。
忍了又忍,手指一根根松开。
他起身,拍拍衣衫上的土:“你用不着故意激怒我,师尊睡了,我才不忍心吵醒他。”
韩远舟咬牙:“你别太得意,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后悔——”
燕珩本已转身离去,听到这一句,眼眉陡沉,转瞬掠至韩远舟身前,一把扼住他咽喉:“我念在你是师尊最敬之人儿子的份上,才留你的狗命,你若是敢动他,我摘了你的头。”
深深呼吸几次,才压下心中的戾气。
一把甩开韩远舟,转身踏上台阶。
走了几步,他停下,微微侧头:“明日清晨,早些滚去向师尊认错,不要让他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