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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丢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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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风声猎猎,短袖衣角翻飞。正值这座海边小城的夏季,柏淞骑着他的小山地车在凌晨公园无人的小径上飞。
天边蒙蒙亮,快要日出了。
高考刚结束不久,柏淞睡饱了觉后难得出来放风,只觉身心都飘在空中,被夏日凌晨凉爽的空气托着,正在自由地呼吸!!!
蓬松的栗色短发被风带着向后卷去,露出他干净饱满的额头和俊美舒朗的眉眼,再往下的鼻子十分挺拔,嘴角微微扬着,充满恣意。
过久的睡眠带来的微微燥意皆被凉风卷去,柏淞幸福地眯起眼睛,深叹人生不过如此。
骑到小径尽头时有好几段下行台阶,柏淞刹住车,单脚支了地。他默默往下探头看了看,脑海里浮起之前在网上刷到的刷楼梯教程。
“好像不难来着......”柏淞小声嘀咕。
片刻过后,他坚定地撑着车掉头。哼哼,他才没那么蠢,要是摔下去那不就得不偿失了嘛!于是愉快地原路返回。
凌晨的公园十分静谧,陈锡云仰靠在随意寻到的长椅上,抱着双手,拢起有些过长的袖子。一阵微风拂过,撩起少年的额发,露出一张瘦削苍白的脸。他双眼轻阖,眉头微皱,带着点挥之不去的忧虑和疲意。
“砰!啪!”
“哎哟!”
声音由远及近,最后炸响在脚边。陈锡云立马惊醒,睁眼低头看去,一个大活人狼狈地摔在那。龇牙咧嘴的,半死不活,看着十分悲痛。不远处还有辆眼熟的山地车,跟它的主人一样倒得歪七扭八,好不美观。
真是好险没砸人身上,柏淞先是乐观地想。他没想到台阶尽头的视线死角这个点还坐着人,虽说没撞到,但是摔在人家脚边难道就很好看吗?
柏淞内心默默流泪,浑身上下火辣辣的,背对着人久久不愿爬起。果然,人就是不尝试不死心的贱骨头啊,哈哈哈哈......
“柏淞?”
微微沙哑的清冷声音打断了柏淞的内心大戏,语调还带着点不耐。
听了这声音,柏淞简直想蜷成一个团,然后裹着脸滚回家。但他还是迅速连滚带爬地勉强站起,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好巧啊,你也来散步吗同学,呵呵呵......”
陈锡云还坐着没动,只疲惫地揉了把脸,然后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若无其事的大傻个。
柏淞视线飘忽,一会拍拍衣服,一会摸摸头发。不小心又蹭到伤口了就小小声”嘶”一下,但就是不肯和面前的人对视,也不知在心虚些什么。这些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动作全被陈锡云看在了眼里,他实在是看着好笑,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这一幕正好被终于忍不住偷瞄过去的柏淞捕捉到了,他看着那抹珍贵的笑意转瞬而逝,呆楞在了原地。陈锡云看他又不知想些什么去了,轻轻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走吧,带上你的车。”
“走...走?去哪啊?”
“我家。”
说着,陈锡云扯了扯衣服,直接转身走了。柏淞彻底陷入迷茫,但十分听话,拖起车子就屁颠屁颠跟上了。
走出公园的那刻,太阳终于弹出地平线,天亮了。
一瘸一拐地,柏淞终于追平了前面慢悠悠走着的人。过于宽松的T恤显得陈锡云更加单薄,好像比备考时更瘦了。
他水墨画似的眉眼间依旧带着点淡淡的倦意,挺秀的鼻子弧度圆润,唇肉饱满。可他整张脸却总是缺乏血色的苍白,就像他整个人一样。
冷漠,苍白,没有生气。
不过柏淞一直觉得,他并不像其他人说的那么冷漠。好比现在,他也没有丢下他不管。陈锡云毫无所觉,边走边伸了个懒腰。公园的长椅实在不是适合睡觉的地方,他盘算着等会回家要好好补个觉。
一路上,只听得见自行车链条的滚动声和树叶沙沙摇晃的微响。怎么好像过于安静了?陈锡云有点疑惑地转头,撞上柏淞来不及收回的直勾勾的目光。
“怎么?”
柏淞彻底老实了,尴尬地转回头,改为盯着地看了。
陈锡云才不想知道地上究竟有什么,无非是珍贵的少男尊严刚刚一瞬间所剩无几,正在努力重塑中。
“你放心,刚刚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陈锡云状若无意地开口。柏淞好像有点受宠若惊似的,
“没...没有,谢谢你锡云。”
还没有,刚刚还同学呢,现在就变锡云了,哼。
不过看他终于稍微自然了些,陈锡云便没说什么,继续带路了。余光里,只有身边人微红的耳廓。过了两条街,终于拐进了一个破旧的小区。
时间还有点太早,平时爱早起锻炼的大爷大妈都还睡正香。走到里面一栋楼下,陈锡云指挥柏淞把车停在楼梯间,然后带着他上楼。
这是栋老得快掉渣的楼房,一共七层,没有电梯,楼道弥漫着股霉味和烟味混杂的怪异臭味。不知哪户还传出一阵阵震天响的鼻鼾,柏淞简直感觉整栋楼都在跟着它抖。
陈锡云不紧不慢地向上走,柏淞半死不活地跟着。
“等等,这么早会不会打扰叔叔阿姨?”柏淞好像才反应过来。
“没有叔叔阿姨。”
柏淞于是不说话了。陈锡云脚步不停,继续走着。
等终于上到最顶层,他才停下脚步,拿出钥匙开了右边的那扇门。膝盖上的擦伤好像比刚才还火辣,但柏淞坚强地瘸着腿站在门口,等待房子主人的进一步指示。
陈锡云从柜子里拿出了药箱,摆在茶几上,却没见柏淞人影。回过身,才发现人还杵在门口,头快顶到门框,似有顶天立地之意。但陈锡云硬生生从中看出一股可怜巴巴之感。
“别嫌弃,直接进来。时候太早,附近没有诊所开门,我给你简单处理下就可以走了。”陈锡云淡淡地说。
“不是,我没那个意思的。”
柏淞赶紧跨了进去,一屁股坐下以示真心。陈锡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然后打开药箱,熟练地拿出了瓶生理盐水。
柏淞的左膝盖和手肘都摔得严重,陈锡云不知从哪勾了个小盆出来,打开瓶盖,对着伤口就开始冲。柏淞趁机抬头,悄悄到处观察。这个房子虽说老破小,但四处都收拾得很干净。
空气里弥漫着清爽的薄荷皂香,和陈锡云平日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柏淞悄悄大吸了几口。
身前垂着的凌乱脑袋抬起头来,又从药箱里摸出瓶碘伏和一包医用棉花,开始给伤口消毒,表情十分认真。柏淞只觉得有点微微的刺痛,于是又开始盯着陈锡云看了。
他之前就住在这吗?柏淞明明总来这附近,怎么从没碰到过?不过陈锡云一向如此神秘,好像没有人可以了解他,他也从不接纳别人。就比如同学两年,他俩也没有变得多熟悉,即便柏淞是个吵闹的自来熟。
正沉思着,陈锡云那张冷淡好看的脸突然凑近了。修长匀称的手捏着把镊子,用浸了碘伏的棉花在柏淞左脸侧轻轻点了点,然后随手丢进了垃圾桶。柏淞楞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脸上也受了伤。只下意识摒住了呼吸,视线又慌乱起来。
“喏,其他衣服下的小伤你自己处理下吧。”
陈锡云递过剩下的碘伏棉花,端走小盆进了卫生间,带上了门。他把冲下来的血水倒进马桶,按下了冲水键。放下盆,他泄了力似的撑在洗手盆上,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
头发凌乱,脸上是藏不住的疲惫。眼下淡淡的乌青,让苍白的脸色看着更加吓人。
柏淞这人,情绪总是外露,藏不住一点东西。他平日大大咧咧叽叽喳喳的性子,就连陈锡云都清楚不过,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沉默。即便是出了这么大的糗,他也不应该是会扭捏这么久的人。
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陈锡云不敢弄清楚,也不敢回应。不过之前就没有热烈过的东西,现在也没必要有。
他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柏淞笨拙地给自己擦着碘伏,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那块伤在腰后面,也不知到底以什么姿势才摔得出来。陈锡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额前刘海往下滴着水,像是临时搓了把脸清醒清醒。想起之前他倚在长椅上疲倦的模样,柏淞不敢再继续坐着了。
“谢谢你啊锡云,我都处理好了,先走啦!你快休息吧,过两天请你吃饭嗷!”
然后飞也似的逃了,临走还记得轻轻合上那破旧的铁门。陈锡云难得有些凌乱,看看茶几,药箱也都被收拾齐整。看来年轻人恢复得就是快,明明来之前走路还东倒西歪呢,走的时候就能跑了。
不过他实在是太累,脑子也杂乱不堪,暂时不想再思考太多。草草洗漱过后就立马缩进床上,沉沉睡去了。
两年前的夏天。
刚经历分班,几乎整个年级都裹在认识新朋友的兴奋感中,理科一班也不例外。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柏淞。
那时坐在后排窗边的陈锡云,分不出窗外的大太阳和那众星捧月舒眉笑着的少年,哪个更耀眼。不过不论哪一个,都足以灼伤陈锡云脆弱的身体。
所以陈锡云永远只是沉默、冷漠地,埋头学习,并没兴趣成为那众星之一。一到放假,他又抓紧一切时间到处兼职。
这就是他的生活常态,永远绷着一口气,永远也无法停歇。
依稀记得是秋季运动会,班上所有人都很期待,除了陈锡云。他没有报名任何的项目,之前所有被他好看的脸和成绩吸引而来的同学,在除了学习方面无一例外的拒绝之后,都识趣地不再来打扰。
周内不需要兼职,计划的学习任务也都完成了。陈锡云难得地趴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闭目养神。
突然,有人轻轻敲了两下他的桌子。陈锡云有点懵地抬起头,不知道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找他。
栗色微卷的蓬松短发,一身运动服,是柏淞。他抱着个文件夹,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问:
“陈同学,可以拜托你帮个忙吗?”
陈同学更懵了。看他不说话,柏淞语气带了点乞求:
“这里是咱们班的运动会加油稿,等会要送去广播室的。可是我的项目马上要开始了,实在找不到其他人帮忙......”
“拜托你了锡云,要是没及时交过去就真的完蛋了......”
“╥﹏╥...”
陈锡云妥协了,绝对不是柏淞湿漉漉的眼神太过可怜。他接过那个文件夹,起身向外走去。
由于平日在学校经常是教室食堂两点一线,陈锡云对学校构造还不太熟,找了十来分钟才找到广播室。交完稿子后,陈锡云已经没了困意。想起柏淞刚刚说的话,他鬼使神差地往田径场走去。
那天的天气很好,充沛的阳光把整个田径场都点亮。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头正在飘扬的栗色短发,永远不会疲惫似的。
开学没多久,柏淞毫无异议地被票选为班长。和名字相反的,他更像冬天一团燃烧的火焰。热心开朗,什么都做得来,和谁都能相处好。但陈锡云冻得太久了,只感到刺痛。
柏淞不负众望地冲了线,拿下小组第一。场上的人声嘶力竭地大声欢呼,他只是默默在场边注视着,场上的少年似有所觉。可当他喘着气回头,透过人群,那里早已是空无一人。
眼睫微颤,陈锡云悠悠转醒。他瘫在床上,安静地看着灰暗的天花板。梦里的少年仍挥之不去,甚至因为不久前才见过,变得更清晰了。
他坐起身,摸过手机,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微信有几条未读消息,陈锡云一边点开,一边起身抓了套衣服,打算冲个澡。消息是柏淞发来的。
:锡云锡云,我到家了
:伤口已经不怎么痛了,太谢谢你了Ψ( ̄? ̄)Ψ
:你看着太累啦,请一定好好休息哦
:谢谢你替我保密,等你休息好了,我请你去吃安城最好吃的餐厅!
啰啰嗦嗦的,好像要把刚才沉默的都说回来。
:不用了,都是同学。我之后还有事要忙。
陈锡云打完字发送,没再回复更多。片刻后,他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
随手捏起手机看了眼,没有新的回复了。少年神情黯了黯,没什么情绪地摁灭屏幕,丢下手机吹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