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坦白亦是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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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跳。”宋苛确认无误石桥尽头的生锈铁栏的坚固程度，用手拂去最上层冻的一层霜，然后把带有笑意的神情投进季昭野的双眼中。
“你说你会接住我，现在也一样吗？”
“哈…我可能接不住你。”季昭野伸手在空气里比划宋苛的体型变化，半开玩笑地缓和氛围。
宋苛的笑意转到嘴边，嘴角微微上翘没去接话。
季昭野也不想逃的事情了，他往手里哈热气，去握栏杆的动作谨小慎微，显得过度紧张，全然没有少年时期的自己跃跃欲试的兴奋样。
他迈腿跨过栏杆，把自己架在栏杆外边缘，眼见那水泥平台的缝里被播种了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丛生在内里现出一道分明的草绿。
季昭野回望长身玉立在桥上的宋苛，几番犹豫后终是松了手，跟着突如其来的劲风一同运动。
他像以前那样轻松跃到平台上，特意避开那些裂缝，扎稳脚跟才抬头去看桥上的宋苛，生怕反应的速度慢一点宋苛又会丢下他走掉。
幸好，宋苛这次没离开。
季昭野这个角度看过去，宋苛的背景板是雾蒙蒙的灰蓝天，饱满的云彩少得可怜，乍如水粉画里的残暴笔触。
画中人身上的饱和色几乎是没有，可季昭野被那鸦色的眸子吸引住了，好似那乌黑玻璃球映射的自己与亮光是点睛之笔。
宋苛模仿季昭野下去的一系列流程，他的腿长，抓住栏杆跨过去时却十分笨拙，膝盖和铁杆碰撞发出脆响。
他的整个身子背对季昭野，只有头能勉强扭过去俯视底下的季昭野，宋苛发现季昭野没对自己惹人发笑的姿势忍俊不禁，仅是把双手张开成拥抱一个人的范围，等待他的降落。
“别怕，我保证能接住你。”季昭野环着空气，双臂上下晃晃，信誓旦旦地冲宋苛说。
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他呢？
鞋尖探出桥沿，宋苛松开栏杆的手背接住了一丝冰凉，他的后腰先往后倾，坠落时他看清了那是什么。
即刻消融的雪花。
青城这座城市下雪是几年难遇的景色，幕后的上帝很喜欢为舞台洒下合适的彩带。
失重感很短，和对方的身体撞击在一块的力度比预想中要轻，季昭野的双手慢慢收拢扣住怀中的宋苛，双脚确是往后颠倒了几步才站定。
宋苛比他高点，理应是能和他对视的，但宋苛同样是揽住对方，头埋在季昭野的颈侧不肯抬起头来。
“你真的怕高啊？没事了没事了......”季昭野拍背安慰宋苛的行为十分局促，他不敢乱动惹人误会。
有比怕高更可怕的事。
这平台的高度并没有过去想象的危险，如果现在他们愿意，努努力也能蹭着桥沿蹦回去。
可他不想回去了。
桥与平台是宋苛要选择的人生岔口，曾经他的畏惧和不甘大过了和季昭野的朝夕相处，拼命的模仿去做他印象中的对方，一个有点活气的人。
那么现在再让他决定一次人生的话，他想做自己。
宋苛沉醉在这个怀抱中不愿抽离，压着欲哭的鼻息编排之后要做的要说的一切，隔不多时他先往外退，轻声解释着自己没事。
零星的雪落于彼此的肩膀，宋苛从平台跳到小道上，向前走几步留个空间给紧跟着跳的季昭野。
宋苛的口袋不凑巧震动起来，掏出小黑砖点亮屏幕，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几分，他哽着嗓子对季昭野说：“不早了，我得回去收行李。”
“啊...行，你快去吧。”季昭野露笑的面容有些生硬，解开脖子上的蓝围巾要还给原主。
“你留着吧。”宋苛上前拍开季昭野解围巾的手：“我还有点话跟你说。”
围巾松垮在季昭野白皙的脖颈周围，劣质的做工让毛球粘附在他穿着的羊绒外套上，宋苛两手把围巾调整好长度系起来，他不经意地抬眼，不安分的心思忽地蠢蠢欲动起来。
季昭野的眼神没离开过他半秒，张着双水光湿润的桃花眼把宋苛细致关心的动态记录下来，轻抿着唇问什么话。
宋苛把自己的身体朝季昭野那拉近了一点，他不免心虚地望望四周，小道上是不会说话的鹅卵石，青江上的过客也只有天空飘落的雪花。
围巾成了屏障，宋苛在最后一圈打结的瞬间放松了手，把围巾往两边一提正好掩住二人的脸庞，他蓦地凑近季昭野，在对方眨眼间俯下身子将吻落在嘴角。
宋苛干燥的唇冻得冰凉，和季昭野的脸庞相触的几秒钟似是提前召回了春天，暖意直达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狂热地跳动，裸露在外的肌肤也在燃烧，他从没觉得这么热过。
和他人的亲吻，或是那晚酒店横冲直撞，不着道的烈吻，都不如此时此刻付诸了真心的亲吻嘴角让人悸动。
“季昭野，我喜欢你。”宋苛的声音变得低哑，往常清冽淡然的音色被蒙上一层薄纱，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极其不规律的气息，似是强压着自己跌宕的情绪。
说话时宋苛还恋恋不舍的与季昭野的鼻尖相碰，脸庞仍停在他眼前几寸，浓睫轻扫着。
季昭野的表情似是被飘洒的雪花完全渗透而冰住，微妙缓慢地动作着，瞳孔定格照片般一帧帧放大，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耳根将这颜色晕染进脸上。
他额前的发丝被化掉的雪水包裹，发尾紧黏着皮肤，显出一副大汗淋漓的样子。
“你，你喜欢我？”季昭野眼睛瞪得生疼，重重吸了一口气后饱含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
宋苛的眼里放出无限绻缱，话语里都带着情：“不然我为什么来青城？季昭野？”
“我想见你，一刻都等不了。”
面前的宋苛是活生生的人，他手心的温度覆着围巾传递到季昭野的身体里，若不是如此，他恐怕很难确认这是不是他犯了浑，异想天开宋苛能对自己说出这些情话。
宋苛的心口压了石头，如鲠在喉，不想说也得说，面前的人脸上还未浮出喜色，就被宋苛后来的话打了回去。
“你觉得我一直都恨你，恨你是那个野哥，对么？”
“恨你毁了我的好几年生活。”宋苛摇摇头，扯出个苦涩的笑容：“你的干涉到底算得了什么呢？只是给沼泽多添了一桶烂泥，仅此而已。”
他的糟糕人生不会因季昭野的消失而向自己妥协，可以说，如果没有季昭野，宋苛的生活像是寡淡的没添加任何调料的水煮蛋，从内到外都熟得烂透了，一口吞下要噎死人。
“你是不是他，我之后才发现，我原来纠结的，都是季昭野这个人怎么样罢了。”
季昭野的呼吸也不够平稳了，他低眼去盯自己的脚尖，然而视线都被宋苛继续系围巾的动作的引了过去。
“说到底，我觉得我对你的爱是大过了恨而不自知...过去总把我和你归类为友情，却发现这装了感情的天平永远也不能平衡，家庭环境，金钱观，社交观，甚至连相同的爱好都没有，我们怎么还能在一块玩？”
宋苛摘掉围巾上新起的毛线球，发出一声自嘲：“凭我自卑犯贱吗？”
“即便如此我依然萌生对你的占有，对你的离开感到无措，对你的不在乎日夜辗转难眠，我竟还傻傻地以为这是和别人同质的情感。”
“我对你的所有负面情绪，似乎只要你一直是我的，就全都消失不见。”
“后来我去接触再到了解同性恋，一个离我的生活不远不近的名词。”宋苛感觉到季昭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便放缓了语气：“你知道吗，我很害怕成为同性恋，在你对我承认你的取向时 ，我的心情复杂到现在也解释不通那算什么。”
“成为同性恋，这意味着我要被人说恶心，被人再次指成异类，在不知道你的取向前，更担心你站在我的对立面嘲笑贬低我，我不知道要被这种心态折磨再活几个年头。”
“然后，我看着你......”宋苛眉眼尽是伤感之色，下颌绷紧了，一贯冷漠的皮囊被碾碎。
“就明白不说出口不行，要不然我太痛苦了。”
良久，他的表情似是被毒虫反复啃咬过，黯败憔悴，薄唇几度张合，最后还是剥离所有的感性：
“但我也想放下了。”
宋苛意识到一件事，他爱的人背后还有根。
而自己的根已经腐得看都不能看，未来还要亲自斩断。
一个重视家人的人，知道他的父母无法接受他会怎么样？
宋苛许的愿望很早就实现了，而他花了七年才逐渐明白，尝试，容纳这样的感情，之后又需要多少年去把真实的自己重新挖开，给予完美的未来给爱的人？
“.......放下？你说放下就放下了？”季昭野耸耳听宋苛的长篇大论，得来的结果不尽人意。
悲伤兜头覆灭一个人的时间可以是七年，也能是一瞬，季昭野整理着凌乱的思绪，上前捧住宋苛的脸与他直视，说话的方式转回很久以前的蛮不讲理：“我没有放下！我没有！”
“你又要故技重施，玩好了就把我甩开...啊？”
季昭野的指尖在对方冰凉的皮肤上发颤，宋苛半阖起双眼，掩饰自己的动摇：“那你为什么从不给我一个正面回答？”
宋苛点着自己眉弓处的伤口冷冷道：“这就是你逃避留给我的代价。”
他往后一退，将脸离开季昭野的手心，青城的雪似是柳城中遍地柳树飘来的絮，刺挠着人的肌肤，洋洋洒洒越下越大。
“我已经重新审视了这段关系，我将那句话原句奉还给你。”
季昭野追逐的步子一定，顿时清楚是哪句话了。
“季昭野，我也从来没把你当过朋友。”
宋苛手握成拳，把起伏的情绪一篮筐打包藏匿在心里，裹着旧棉袄的身体冷得钻心彻骨，吐出来的语言同样无情，可语气是那样温润明朗。
在季昭野恍神之余，宋苛背过了身，没说再见就离别。
“不行....”
季昭野捂紧了胸口，胸口前还搭着宋苛给他的围巾，残留的气息随远去的身影悄然溜走。
他不要又体会一次痛楚，目送爱的人离开。
夕阳没给他们任何人镀彩，唯有模糊人眼的大雪。
季昭野右脚迈开了一小步，接着左脚应上，一步步，他的步伐加快了，从踌躇的步调转为坚定，小跑着抓住了宋苛的衣角。
宋苛转过了头，触及到对方泛着泪光的双眸，听见他哀哀开口道：“别走，我求你别走...你明明那么喜欢我，为什么要离开我？”
心脏被季昭野的话拉扯着下坠，悲伤和莫名的快意交织在一块，宋苛真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他庆幸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不可遏制的情感旋涡把他两人都搅进去。
他稍微理解那时候的季昭野的所作所为，捉弄一个把情感写在脸上的人确很好玩。
他突然想主动去当一回劣者。
“季昭野，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宋苛的衣服一松，他知道季昭野放开了手，于是宋苛抛下最后一点念想，背身继续远离季昭野，脚步声不轻不响，他有了一个错觉，季昭野在计算和自己的距离。
好像他的勇气必须在远处才能发挥功效。
“喂————”
季昭野的声音划破江面，青江的水波起起落落，幻化成彼此涌动的情愫。
“你相不相信命中注定？”
宋苛停住了脚步，身后的人还在喊，话语夹在纷飞的雪里：
“我们注定要遇见的。”
“如果我再遇见你…别再离开我了。”
季昭野特意把手围了一圈放在嘴边扩音，见宋苛没转身没回应，说到末句时好几片雪花掉进口，音调跟着冻到的舌头一起抖三抖。
“我们从头来过。”
他不知道宋苛的心里会想什么。
青城旧街区的教堂小小的，分布在犄角旮旯里，但季昭野时不时能听见刺耳的钟声，比国外敲钟的时间短。
要是季昭野有读心术，就会知道宋苛不是他以为的基督教徒。
宋苛短暂地停歇，想法与季昭野恰恰相反。
世界上没有神，哪有什么命中注定？
你知不知道意外的重逢是我为了见你，把所有熟悉的地方走了遍，在曾经常去的店里日夜打工积攒的结果？
对方幼稚的想法惹得宋苛不住窃笑，他希望季昭野纯真的想法再多保持久一点。
宋苛摸向口袋，装着手机，瘪掉的烟盒，以及无法诉说的苦衷。
最后他丢掉了一样东西。
只要季昭野再追过来，就会驻足去捡那玩意，接着清楚自己的狠心。
他丢掉了所有关乎季昭野的联系方式和在青城保存数据的内存卡。相互认识的朋友也删的一个不剩。
他要在季昭野的世界里“人间蒸发”，不去拙劣的模仿过该死的世俗生活。
劣者需要进化。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坦白亦是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