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雨天的晴天娃娃 ...
-
暮春的雨已经下了整周，叶星初把物理练习册卷成筒状抵在下巴，望着窗外被雨水泡发的泡桐花发呆。
身旁的少年正低头穿针，略带无语的说:“衣服坏成这样，你去挑战人类极限了？”说着，沈疏白就又低下头去穿针。
“第三十二次。”沈疏白忽然又说，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医用缝合针穿过叶星初校服撕裂的袖口。他的针线盒是巴掌大的青瓷圆盒，内壁用螺钿嵌着半阙《子夜歌》，此刻正被叶星初拿在手里把玩。
“什么三十......哇！”叶星初猛地直起身，物理书哗啦散在课桌上。他这才发现对方指的是自己转笔失败的次数，修长手指正戳着草稿纸上的“正”字计数。
沈疏白咬断线头，一缕额发垂落在鼻梁侧面的小痣上：“你的动态视力应该用在看练习册。”他的声音像浸在梅子酒里的冰块，凉丝丝地漫过燥热的教室。
“这不重要。”叶星初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对方正在收针的指尖，他晃了晃青瓷盒，内层暗格里掉出枚银杏叶形状的顶针，在夕阳里泛着柔润的光。
沈疏白迅速合上针线盒，耳尖泛起可疑的绯色：“总比有人把校服挂在篮球架被风吹到树梢上破掉体面。”
“说到这个。”叶星初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天文馆门票，票根上印着双子座星图：“下周要带初中部小孩去参观，沈老师能不能帮我做个晴天娃娃？”他的指尖点在沈疏白正在整理的民俗学笔记上，恰巧是按着“人形代”的注释段落。
教室里突然灌进穿堂风，将叶星初压在字典下的物理卷子吹得哗哗作响。沈疏白按住乱飞的纸页，看见对方草稿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晴天娃娃，旁边标注着“要红色发绳”。
“为什么找我？”
“昨天课间操看见你手工课的缝线作业。”叶星初摸出根柠檬糖叼着，糖纸在他指间折成小小的千纸鹤，“比女生手工课作业还漂亮。"
沈疏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晃动的阴影，他注意到叶星初的袖口有道新鲜的小小裂口，露出小臂的肌肉线条。夕阳正巧漫过他后颈的碎发。
“你不许再把校服弄坏。”
“成交。”沈疏白把千纸鹤放在他摊开的笔记本上，"不过为什么要红绳？"他指了指自己画的草图:“我看资料里都是白线。”
叶星初脱口而出:“红线可以…”说到中间突然顿了一下:“驱邪。”
沈疏白点点头。
这个理由太假了。
放学铃响起时，叶星初把书包甩在肩头，倒退着往后门走：“别忘了眼睛要缝月牙形啊！”他的运动鞋在水磨石地板上蹭出长长的水痕
沈疏白低头收拾抽屉，发现那两张便签背面用荧光笔写着：PS.如果下雨就改期，但娃娃要照常给。字迹末尾画着吐舌头的简笔画，圆脑袋上竖着三根呆毛。
暮色渐浓的教室里，他摸出针线盒最底层的茜色丝绳。这是美术的材料包里剩下的。
窗外的雨声中，他鬼使神差地剪下二十公分，在指尖绕成同心结的形状。
……
沈疏白垂眸望着试管架上歪斜的刻度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第三颗纽扣。化学实验室特有的氨水味混着窗外潮湿的青苔气息，在他浅灰色的领口晕开一片暗纹。
好的，刚放学就被抓去当助手了。
雨水顺着实验楼天台的排水管倾泻而下，在水泥地上砸出连绵的银线。沈疏白将最后一个锥形瓶放进器材箱，起身时腕表时针已经指向八点三刻。暮色像被打翻的砚台，浓重的灰蓝从窗户缝隙里渗进来，在少年清瘦的肩头洇开一片潮湿的轮廓。
他抱起箱子往化学准备室走，校服袖口沾着未干的酒精，在空气里挥发成冷冽的薄荷味。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映出他紧抿的唇角，仿佛被雨水泡皱的素描纸上突然划过一道锐利的铅笔痕。
“沈同学快回去吧，宿舍再过一会儿要关门了。”生物老师接过器材时笑着说，保温杯上蒸腾的热气让镜片蒙了层白雾。沈疏白低头整理被汗水打湿的额发，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明天要用的分液漏斗少了两只。”
“辛苦小沈了啊。”张老师抱着教案走到门口，“砰”地撞上被风吹动的门板。金属门框与石膏墙碰撞的闷响惊得少年肩膀微颤，试管在指间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漫进来的。
当他终于站在教学楼下时，雨帘已经将天地织成一张泛着冷光的蛛网。校服布料吸饱了水汽，沉甸甸地压在肩胛骨上。右手掌心还握着那个未完工的晴天娃娃——素白的棉布裹着蓬松的棉花，本该画笑脸的位置空荡荡的，像某人永远上扬却在此刻缺席的嘴角。
“要死要死要死！”吵闹的嚷嚷声突然穿透雨幕，他脚步一顿。水珠顺着睫毛滚落时，正看见一个男生骑着单车从坡道俯冲而下，校服领带在风雨中猎猎飞扬。后座女生尖叫着抓住他衣摆，单车龙头在积水里划出危险的弧线。
沈疏白把晴天娃娃往校服口袋深处塞了塞，转身走进雨帘。水洼倒映着行政楼顶的铜钟，八点四十分。还有一个小时关宿舍门，足够他绕开那条总是挤满情侣的小径。
此刻雨滴打在晴天娃娃的红线上，沈疏白抿着唇冲进雨幕。梅雨季的雨丝细密如针，顺着衬衫领口钻进后颈，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梧桐叶在积水里打着旋，远处宿舍楼的灯火在雨帘中化开朦胧的光晕。
两声颤抖的猫叫刺破雨声。
沈疏白猛地刹住脚步。教学楼转角的老槐树下蜷着团灰扑扑的影子，雨水顺着狸花猫耷拉的耳朵往下淌。琥珀色瞳孔在暗处泛着微弱的光，沾满泥巴的爪子正扒拉着泡烂的纸箱。
“喵——”
细若游丝的叫声又刺破雨幕。积水顺着叶脉坠落在小猫湿润的鼻尖，溅起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水花。
“麻烦。”
校服外套裹住瑟瑟发抖的小生命时，沈疏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猫咪冰凉的鼻尖蹭过腕骨，晴天娃娃的丝线缠住了它脏兮兮的尾巴。雨水顺着少年清瘦的锁骨滑进衣领，他却把小猫往怀里又塞了塞，单薄的身影在雨幕中撞开层层水帘。
校医室扑面而来的暖意裹着消毒水味。正在配药的校医抬头时，正对上一双泛着水光的漆黑眸子。湿透的少年像株被雨水打蔫的白玉兰，怀里却护着团温暖的颤动。
“记我账上。”
医务室的白炽灯在雨夜里亮得刺眼。戴金丝眼镜的校医还没看清来人的脸，怀里就被塞进个毛茸茸的包裹。少年转身时发梢甩出的水珠在光晕里划出流星般的弧线，沾着泥渍的裤脚在地板上滴出雨水的痕迹。
“你给我回来量体温！”
回应校医的是走廊尽头砰然合拢的铁门。应急灯的幽绿光线里，晴天娃娃的棉线缠上了纽扣，在奔跑中晃出一串晶莹的水珠。沈疏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震得耳膜生疼，却分不清那急促的节奏到底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明天叶星初发现娃娃时的表情。
沾满雨水的睫毛轻颤，身后是校医气急败坏的喊声混着猫叫，沈疏白却已经冲进雨幕。积水漫过球鞋，方才抱着猫的掌心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
擦着滴水的碎发拐进宿舍楼时，沈疏白才发现晴天娃娃不知何时被猫爪勾走了一针笑脸。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雨天的晴天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