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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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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球球下方筑起一座三丈左右的高台小观,里面供奉着“连青君”的牌位,隔壁坐着一位供香的老师傅,来一人便递出三支香。
此时上香的人排出一条长龙,作为“连青君”亲收弟子的魏晴云化身抱剑小童紧紧跟在连青身边,老老实实等着排队。
不知何时才能排到自己,魏晴云一边抬手扇风,一边和连青闲聊:“师父,我们真的要上这个香吗?”
连青给“连青君”上香,是不是不太吉利。
“不想上啊?”连青抱着平安,安安静静地排着队,闻言反问。
平安前两天就醒了,腹部的伤口也隐隐愈合,只要不乱蹦乱跳,再过几日便能恢复,趴在连青怀里歪头瞪魏晴云,金色竖瞳看起来怪吓人的。
魏晴云一手抱着连枝剑,另一手挠头,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您一个大活人,给……上香,是不是不太好?”
毕竟周围人多,她不好直接捅破师父的身份。
连青低眼看她:“确实不大好。”
魏晴云:我就说吧!
连青:“你得多上几炷香。”
魏晴云:“……”
明明师父还活着,她这个做徒弟的却要给师父的灵位多上几炷香,算不算某种程度的欺师灭祖啊?
压力好大。
魏晴云愁云惨淡,终于轮到自己,她要了三炷香,认认真真拜三拜,想起连青的话,又拜三拜,退让到一旁。
平安跳下连青的怀抱,歪头看她,似是在催促她做什么。
连青向供香的老师傅要了三支香,老师傅守在此地多年,随手取出三支香往前一伸,连眼都没睁。
连青替平安上了三支香。
平安学着人样立起来,前爪合并弯身拜了三拜,拜完喵呜几声,像是在和岑逐云说些什么。
一只猫竟学人鞠躬!
这一举动惊到了众人,一时间各种声音涌现。
“什么?一只猫在那鞠躬上香?快让我看看!”
“哎别挤啊你们,排队,排队!”
“排什么队,我要看会鞠躬的猫,快让我进去。”
……
人声杂乱,此地的供香的老师傅不悦地睁开眼,正逢连青朝他伸手再要三支香。
老师傅下意识取出三支香递给她,连青道了声谢。
老师傅发色斑白,显然已经活了百年,两只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的背影,他总觉得此人看起来颇为眼熟,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她。
连青第一拜。
无人注意到,外面悬空的木灵玉微微颤动了一下。
老师傅皱起白苍苍的眉毛,试图从她的侧脸看出什么来。
连青第二拜。
木灵玉发出炽烈的光芒。
老师傅似是想起什么,几乎被眼皮压垮的眼睛缓缓撑大。
连青第三拜。
木灵玉和百年未动的天罚锁皆发出细微的颤鸣,引起外面哗然,排队的队伍也纷纷往外看去。
老师傅骤然站起身,枯树皮一样的手指指着连青,喉咙发出咕哝似的声音:“连……你……你是……”
连青朝他看去一眼,片刻后似是也想起了他,挑挑眉,饶有兴趣地说出一段话:“‘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敢对我们口吐狂言,等逞英雄死在外面,我看你们还能说出什么话’。当初是你说的这话吧?”
“是、是我。”老师傅惊喜过后便是满脸愧色,向她深深俯首以表歉意,“当年是我等太过狂妄,对您口出狂言,是我等的错,您生气也是应当。”
其实若是连青没有在死行秘境走那么一遭,当初被倚风宗弟子拦在门口的那事儿她早就忘了。
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排队的人几乎都跑出去看热闹,屋子里反倒没剩下几人。
“我没生气,你不用如此惶恐。”连青给后面的人让了位置,难得遇见故人,她也想弄明白一件事,便没有立刻离开,“你怎么守在这里供香?倚风宗应该不缺这点钱。”
老师傅见她当真没有怪罪之色,这才松了口气,连香都不给人递了,让他们自己取,边往旁边走,边回答她的问题。
“其实我很多年前就离开了倚风宗,当年那场浩劫我有幸活下来,之后觉得曾经的不作为实在令人惭愧,便做了一名散修下山行善积德。我一直很后悔当年对您说了那些话,五十几年前听说群魍山立了……的牌位,还建了这间小观,便主动申请来做供香人。如今天下太平,我这种小修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不如守在这里,心里也安宁些。”
“当时和你一起守门的其他人还好吗?”
老师傅叹了口气:“那场浩劫,仅我一人幸存。”
也正是因此他才彻底清醒,一味地贪生怕死守在宗里,以为这样便能靠人多打败入侵的邪祟,谁知一场浩劫过后,仅活他一人。
连青便道:“节哀。”
老师傅笑笑:“都过去多少年了,我连他们的模样都快忘了,倒是您……您还是和以前一样。”
随后他郑重保证道:“您放心,您的事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
连青“嗯”了声,他说不说都不重要,要不了多久,整个五方洲都会知道她死而复生这件事。
外面的动静愈发大,有人隐隐在喊“封印是不是出问题了”。
连青抬脚走出两步,忽又回头:“你还记得当初与我一起的有几人吗?”
老师傅仔细回忆片刻,肯定道:“一人,加上您一共两人。”
“那人长什么样?”
“是一名年轻女子,似乎穿着一身红裙子,其他的有点记不清了。”
连青心往下沉了沉,那是姜梦鹤。
可当初与她一起的,明明有四个人。
这世间的人忘记岑逐云是因为天道规则所限,可为什么燕一枝和姜寻鹿也会被遗忘?
连青想到之前在外面听见有人说北洲封印是个火球,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燕一枝在北洲,那姜寻鹿又在哪里,南洲还是西洲?
平安忽然跳进她怀里,用尾巴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魏晴云则对外面发生的事好奇不已,已经先一步跑出去了,不知看见了什么,嘴巴张圆,面色焦急地喊:“师父,你快出来!出事了,你快出来看看!”
缠绕着绿球球的天罚锁正在缓慢地移动,带动着中心的木灵玉一起动,此时木灵玉已经移到最高点。
连青踏出门的一瞬间,天罚锁发出轰隆的震鸣,木灵玉爆发出夺目的光芒,一条绿色的丝线从玉中涌出。
连青察觉到后脊的震骨在发烫,似要回应什么。
那条绿丝线直直向她而来,在她眼前晃了一圈,随后便不容置喙地钻入她后脊的那块震骨中,安安稳稳地在里面扎根安家。
与此同时,她的耳边响起一段熟悉的对话声。
“你想用你的灵骨蕴养他们的最后一丝魄,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永远醒不过来,这一切都会白费,连你也会魂飞魄散。”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既然如此,那我在南洲等你,若你醒了,便来寻我。”
……
周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或惊或惧地望着连青,不知那抹绿色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原本该被封印的祟主化身?若是的话,又为何会进入她体内?若不是的话,百年来天罚锁为何独独对她一人有反应?她究竟是什么人?
连青从短暂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极力压抑着颤抖的手指。
原来如此。
原来她丢失的灵骨并非被人偷走,而是她自己亲手剥下,用来安置同伴们残留人间的最后一丝魂魄。
一百年前的她一定已经找到复活他们的办法,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回全部的记忆。
“晴云。”连青吸了口气,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声音。
“哎师父,我在呢。”魏晴云抱剑跑过去。
“我们去南洲。”
两人正要离开,却被负责镇守此地的几名修士拦住,其中一人抱拳道:“抱歉,这位姑娘,你暂时不能离开,方才天罚锁出现的异动你也看见了,目前我们还不能确定这是何原因,是否和祟主有关,所以还要麻烦你跟我们回一趟倚风宗。”
魏晴云已经对这个世界的白眼狼失去全部耐心,不由骂道:“我师父要真和祟主有关,这里所有人今天都不可能活着下山。”
众人惊惧,齐齐退后一丈。
魏晴云:“……”
她都要气笑了。
小观里的老师傅连忙追出来:“不是,你们搞错了,这位姑娘和祟主绝对没有任何关系,我发誓!”
“你谁啊,你发的誓有什么用?”另一名阻拦的白衣修士拎着缚魂索上前,不耐烦道,“万一祟主真的再次现世,你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出言不逊!”老师傅怒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认识她?莫非你们是一伙的?干脆一起带走。”
“你……我……”老师傅气得差点心梗。
拎着缚魂索的那人用力推开他径直走向连青,凌空飞来的一柄剑擦着他的鞋尖直直插入地中,再往前一寸,便能切下他的脚趾。
他顿时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这把剑。
薄锐的剑身泛着浅浅的青光,剑柄是普通的连枝纹,剑鸣清越如竹林簌簌。
众人一惊,目光纷纷落在连枝剑上。
在场之人大多比较年轻,自然不曾见过连枝剑,但即便如此,数百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人是曾见过的,只是一时之间不敢确定。
连青慢声道:“我知道你们自有职责在身,只不过我现在有点急事,恕不能随你们一同去倚风宗。”
拎着缚魂索的那人咬牙切齿道:“你说不去就不去,将我们倚风宗的脸面置于何地?!”
连青惊讶:“你们倚风宗还有脸面?”
那人脸都青了。
连青满脸诚恳:“不好意思,我刚从乡下进城,路上只听说倚风宗百年前曾借祟祸之乱趁机抬高各种物品的价格抢普通人的钱,还不许他们进山避险,逼他们在外等死……也许你们宗门是有什么苦衷吧?”
在场的一众倚风宗弟子大怒:“今日我等必要拿你回宗,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公然污蔑我等宗门!”
几人欲持剑上前,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声道:“我想起来了,连枝剑!那是连枝剑!”
刹那寂静后,陆续有别的声音响起。
“十几年前我曾有幸进过诛邪司的朝天阁,那把剑确实与连枝很像。”
“我家中有人在诛邪司当值,我也曾见过几次,的确很像。”
“听说前段时间诛邪司突然爆发祟气,连司主路观秋都无法将之奈何,有人看见一名神秘人乘着长命进入诛邪司,之后祟气便平息了。”
“对对,那天我刚好在城外办事,偶然瞧见有人乘着长命瞬至城内,那人穿的似乎正是一身青衣。”
“青衣,长命,连枝剑……”
对于那个呼之欲出的猜测,众人既不敢信,又不敢不信。
在这个微妙的时刻,终于有人开口喊了一声。
“连青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