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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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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至,正是花开的好时节。
去年冬天的时候,永定侯府便着手开始翻修旧园子。如今春日到,花已开,自然是要散了帖子出去,才不负这满园春色的热闹。
而这春日宴的第一封帖子,便是送到了何家夫人的手里。
天子脚下,多的是达官贵人。何家是书香世家,祖上虽出过两位帝师,但目前入仕的,却只有何家大公子一人,这在遍地勋贵的京城之中并不扎眼。
因此,这侯府的第一封请帖,便更加耐人寻味了些。
***
待到了侯府春日宴这天,何姝提前一个时辰就被娘亲叫起来梳妆。
在她睡梦未醒之时,便被换上了当下最时兴的鹅黄金丝锦所裁制的春装,她往日并不常穿这样金贵难伺候的料子。毕竟只要一想到那一尺锦缎的价格能买回多少的笔墨颜料,就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而为了搭这套瞩目的衣裳,何夫人又只得找出来一套金丝缕的头面为女儿装扮上,此刻再配上那恰到好处的妆容,当真是称得上“姝颜倾城”四个字。
如此隆重的穿戴让何姝十分不自在,看着不停满意点头的母亲,颇有些无奈,“娘,我今日只是去见那魏二公子一面,相看而已,又不是订亲出嫁,这会不会太夸张了些?”
何夫人望着亭亭玉立的女儿,上前悉心的为她整理着发髻上的钗环,悠悠说道,“魏二公子那人,我与你父亲都曾打听过,虽生在权贵之家,但待人温和有礼,没有那些纨绔脾性,是个端方君子,还说他极有才情,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总之话里话外,都是赞许的意思。
其实也不怪何夫人过于上心,实在是何姝再过几月就满十七了。前些年需给老太爷守孝便不提,如今到了适婚的年岁,做父母的自然操心得多。
也是碰巧永定侯去岁入京,何夫人与侯府的叶夫人一见如故,彼此间谈及儿女,再往外稍一打听了解,都觉得双方十分合适。
因此才有今天春日宴背后的这场相看。
何府的马车到得早,何姝被母亲领着先去见了永定侯夫人,那是个极利落爽快的性子。
看见俏生生的,花骨朵似的小姑娘,当即就喜欢得不得了,立时便摘下手腕上的翡翠玉镯送给何姝做见面礼。
“冉哥儿今早被同僚叫去帮个急,怕是要过午才回,到时再让他亲自来给咱们何家妹妹赔礼!”
说起这侯府二公子,满京勋贵中也是找不出第二个能出其右的。先是去年科考,凭一己之力入了甲等,之后又在翰林院领了个修撰的官职,如今由陛下指派去修订整理前朝实录。
年纪轻轻,才学至此,家中又有侯爵,未来必定是前途似锦。
倒也怪不得爹爹对其赞不绝口。
***
等到临午的时辰,受邀的夫人小姐们便陆陆续续进了这侯府的新园子。
这园子的一草一木都是得了自江南而来的园艺师傅指点,因此在京中并不常见。何姝得了趣,倒也不像往常一般觉得宴席无聊,甚至还颇有兴致的逛了起来。
然而怡景需宜静,人多了难免嘈杂。
何姝无意和他们一起去吹捧这春日生机,随意寻了个由头便带着侍女玉湖往僻静处逛去。
行至东北角,发现其间竟然有一方小池塘,水清无鱼,只周围的几片竹叶落在里头,似是泛在小池中的扁舟一般。只一眼便看出,这满园的春色,与此间的竹丛水池并不协调。
边上倒是有个歇脚的木亭,只是上头的红漆都斑驳了,是许久未有人打理的样子。何姝提裙过去,竟发现亭中的石桌上,还摆着一盘残棋。
何姝瞧见,不免得轻叹一声,片刻后又坐下来仔细打量。
“姑娘,你这是在看什么?”玉湖从小跟在何姝身边,倒是大致能看出这棋盘棋子的质地,应当很值钱。
但再值钱,应该也不至于让姑娘这样花心思。
何姝从旁拾起黑白二色的棋子,对着玉湖微微一笑,“这紫竹棋盘上的纹路雕工甚是精致,配的双色棋子更是触手温润,想来是极珍稀的暖玉所制。”
接着,又将目光放在这局残棋之上,“还有这局残棋,乍看之下棋势平静如常,但是在细微之处却处理得十分精妙,无论接下来我执棋置于何处,似乎都是陷阱。”
简直是诡异莫测。
听姑娘这样说,玉湖也是没想到几枚不起眼的棋子儿里,居然这么有学问,不由道,“都说魏二公子才高八斗,这里又是他家的园子,难不成这棋局就是出自魏二公子之手?”
何姝并不确定,但转念一想,倒是极有可能,“这魏二不是在翰林院修书吗?珍稀棋谱想必是见得不少,能下出如此棋面也不稀奇。”
听姑娘都如此说,玉湖便立刻暧昧的笑了笑,略低声道,“还是老爷和夫人会挑人,瞧着咱们未来姑爷,定是个能人!”
然而何姝却是没接玉湖这话茬儿,转而继续看起面前的残棋来。
玉湖看自家姑娘这无所谓的模样,不免得有些上心,揣测道,“姑娘难不成还念着之前青州城外那位?”
“胡说什么呢!”何姝听了这儿,立刻抬起头来止住玉湖的话,只是那耳尖的微红出卖了她的心思,“我与那位恩人只一面之缘,哪里想得到这些,我不过是感激他,欣赏他罢了。”
可看着自家姑娘的样子,玉湖却是没法不多想,“那姑娘就是不喜欢这些做文官的?要不改明儿让老爷夫人从武将里,为小姐掌掌眼。”
“玉湖,你怎越说越离谱?就此打住!”何姝被她说得有些害臊,“这还在别人家呢!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说完就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专心看起棋局来。玉湖却是觉得自己猜中了姑娘的心思,或许真该告诉夫人,他们家小姐会更喜欢骑马射箭的武将军?
***
此间翠竹碧池环绕,虽是春日间,但也算是静谧处别有一番风情。
主仆二人在这儿一番闲聊,倒是没注意到拐角处还有另一方小亭,里面同样也有一对主仆,正是这侯府中鲜少露面的长公子。
他一手拿着卷旧书,幽深的眼眸却望向那清浅的池塘,一旁的侍从为他续上一杯茶,只听到“青州”二字时,才稍显波动。
林危以为是公子觉得吵闹,便道,“可要属下将那位小姐请走?”
公子这两年来越发孤静,并不喜人多的地方。因此府中虽新修整了园子,却唯独不曾让人动过魏林渊常来的这几处地方。
然而今日却有些出乎意外,魏林渊就那样任由那对身份特殊的主仆留在了亭子里。
看着公子如常般喝了口清茶,并无不悦的神色,林危也是松口气。他目力极好,自然看到了那位姑娘手腕上的翡翠玉镯,想必夫人对这未来的二少夫人是极为看重的。
想到这里,难免也为自家公子叹口气。若不是三年前的意外,想必今日夫人忙着张罗的,该是公子的婚事才对。
回忆起方才那侍女说的,林危不由得心想,比起二公子,他家大公子才更担得上是文武全才。
唉,也不知道公子的姻缘到底何时才会来?
***
僻静冷清的池边,两处小亭分隔两处,互不叨扰。
越近午时,日头便开始难耐了些。何姝本聚精会神的观察这棋局,却突然被窸窸窣窣的水流声扰了思绪,连眯着眼睛小憩的玉湖都眨巴着睁了眼。
抬头循着声音望去,是两个戏班子打扮的姑娘浇着池子里的水耍,瞧着年岁不大,兴许是来这地方躲清闲的。
何姝本来不甚在意,但玉湖却是对她们谈话的内容来了兴趣,拉着何姝就靠在边上听起来。
戏班子里的人走南闯北,想必是侯府请来给今日唱戏的,这些人跟着戏曲班子,大大小小的家宅秘闻都听说了不少。
如今聊的也无外乎就是这些,且今日这话中的核心人物,正是这侯府的公子。
“早听班里的女师傅说魏二公子是如何的风度翩翩,可惜今天不赶巧,咱连这位公子的头发丝儿都没见到。”
“魏二公子是在天子面前当差的人,自然是繁忙些。”那人说到这儿又转了话头,“外面都在传,侯爷正打算给二公子请封世子呢!”
“世子?”另一人似乎并不了解这魏家的事儿,追问说,“既然是称呼二公子,怎么从不见大家提过这侯府的大公子呢?”
“嘘!小声些!”似乎是怕同伴说错什么话被有心人听去,那人赶紧低声道,“听闻魏大公子早年外出游历,不慎摔伤了腿,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这是侯府的禁忌,以后你可别再问这种话了!”
毕竟身有残疾者,怎么可能成为世子?
说完这个,两人便又聊起了别的稀奇事儿。
什么某家小姐与某家公子在道观私通被抓包,哪家纨绔吃花酒惹下来风流债和私生子,又或是老员外家又娶了第七房姨太太之类的。
玉湖往日跟着自家姑娘可鲜少听到这些奇闻异事,扒拉着亭柱子,听得十分入迷。
而何姝却是在听到侯府大公子一事后,生出一丝惋惜。
只因兄长未入仕时,曾在家中带着她读过一本游记,说是未曾刊印的手抄本,里面记载了大梁境内许多地方的风土人情,山河地貌。从那字里行间的细腻周全以及独特见解,便可看出著书者的才能。
她尤且记得那书封上留下的名字,洋洋洒洒的“林渊”二字,至今都还残留有梅香墨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