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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第 1 章  ...
            
                
                
                    - 
                          1923年。秋。
  他仍旧是穿着那身藏青色的长袍,挺拔、瘦削。
  他讲起关于秋的诗,就从容地笑起来,说:“我们中国呀,有一句话叫‘秋风凉,想亲娘’!这是个俗语……”
  他笑着笑着,就僵在那里不动了。止步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飘落的枫叶,喉头哽咽。
  全班都寂静了。他的笑容所充溢的苦涩在空气中弥漫开,令每个人都收敛了笑,只是静静看着他。
  我想,这次的圣诞,就邀请他来我们家吃火□□。
  (一)
  吴先生自称已经过了三十岁——中国人说这是“而立之年”。不过他看起来却像是二十多岁。身形又高又瘦,脸色苍白,但是目光灼灼。
  他总是穿着长袍,青色或是灰色,静止时就像一颗挺拔的松树。
  他是今年才来到我们这里任教的。据说他早年到我们意大利去留学,又先后去过英国、法国、德国,然后回到了中国。不过他为什么现在又来到了这所上海租界内的教会中学呢?
  “你们现在能够坐在这里,说明你们相比起其他大部分同龄人来是很幸运的。我也是幸运的,能够接到学校的聘书来给你们讲中文课。你们中也有混血的孩子,在我这里也一视同仁。
  现在中国还需要向西方学习一些东西。同时,西方的人们也需要向中国学习一些东西……
  或许你们现在没有想要学习中国文化的强烈欲望,不过你们且先耐着性子学。我敢肯定,在未来,你们所学到的关于中国的一切,都会让你们受益无穷。”
  在开学的第一堂课上,吴先生这样和我们说。
  说到最后面那几句时,他的语气更像是在下一个承诺,笃定的神色令人不由得想要去相信他。
  他给人的感觉真是很独特的。
  一开始见了他,人人都说他不苟言笑,有些刻板,但却没有人说他木讷,因为他眼中总是有流转的光。可是现在,大家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是不由得被他吸引,就像是驻足于一颗苍劲的松树下,不由得会抬头仰望。
  总有人说,意大利人给人的感觉随性、法国人多情、英国人绅士、德国人坚毅、日本人谨慎……
  关于形容中国人的,也听过各种各样的词,但还是难以统一,更难以套用到吴先生的身上。
  不过,他曾经说过一个词,我觉得是很适用于他的——
  “君子”。
  那还是春天的一节课。吴先生讲到,英文中常用的“gentleman”翻译成中文是“君子”。
  “不就是那些假惺惺的英国绅士嘛?”萨维奇翘着二郎腿说。
  这个老爹是意大利人的家伙向来心直口快。
  我瞥向萨维奇,发现他也在看着我,眼中还带着挑衅的意味。
  我父亲可是个真正的绅士,是英国男人中的榜样。像萨维奇这种家伙大概永远无法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吧。
  这样想着,我投给那吹胡子瞪眼的脸投以同情的目光——效果很明显,对方眼中的挑衅瞬间化为了怒火。
  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踱入我们之间,不动声色地阻隔开在空气中激烈斗争的视线。
  “英国的绅士吗?他们当然也是十分彬彬有礼的,总给人一种高贵优雅的气质。但是中国的‘君子’和英国的‘绅士’还是不太一样的。”
  吴先生似乎讲到了兴头上,连声音都更加高昂。
  “关于君子,有人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也有人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君子者也’;流传更多的还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不过在我看来,有一点便足矣了——那就是心中永远有着一股子浩然正气。
  有了这份正气,我们的血液就永远是热的、心永远是跳动着的、一举一动都会遵守自己心中的规矩。这样的话,就算是不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也无所谓,这一生总算是没有白白来过。”
  他一边说一边在教室里信步走着,大家的脑袋也跟着他的身影转。
  语毕,他站定了,嘴角还扬着笑。
  我是听不懂他讲的那些中国古文的,但是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副中国画,那上面只画着一颗松树,松树下是一张石桌,还有一个人在旁站着。
  眼前的的吴先生明明站在我们面前,我却感觉他就在那副画里,身侧就是那石桌与劲松。
  一阵大风吹过,树枝沙沙作响,他的衣角也翻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