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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缘溪行(四) ...


  •   江之聆假装没听懂。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许又今一时半会儿没法脱身的样子,正打算找个机会溜回屋子里去。

      但是洛一淼始终站在门口,察觉到江之聆的小动作,她抬起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对上江之聆冷淡的眉眼。

      洛一淼抹了下挤出来的泪珠:“困死我了,赵奶奶天天担心自己睡一觉就能过去,天没亮就来让我起来给她看看,还带着一群叔叔婶婶。”

      江之聆对此深表同情,先前在中央基地的时候,休息日也时常一个电话就被叫出门,根本不管人在做什么。
      而且洛一淼甚至没工资拿!

      他又往外瞥了一眼,许又今已经聊得有来有回,侧对着他们的一位阿姨在听完他说得什么后笑逐颜开,看起来聊得相当愉快。

      洛一淼打第二个哈欠的时候,江之聆在她旁边问:“要不要来杯咖啡?”

      她抬起手的动作举到一半,眼前一亮:“你还带了这玩意儿?”

      江之聆点了点头。

      速溶咖啡是他忘记从哪里翻出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产出来的古早产物,好在这种包装下的保质期一般很长,硬生生熬过了世界毁灭留到现在。

      喝起来还是一股香油味。

      江之聆不爱喝咖啡,但是江听很喜欢,因此很早之前家里还有台咖啡机,专门给她捣鼓手磨咖啡,江之聆往往是那个偶尔路过被留下的测试员。

      出于自身混乱的作息,咖啡因对江之聆的睡眠质量影响更是微乎其微,只有兴致来了才会偶尔泡一杯,根本不讲究。

      洛一淼和江听一样对此颇有研究,她来缘溪村之后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些了,哪怕是速溶泡粉,对她来说能尝一口就行。

      不需要犹豫就达成意见,他们留下许又今继续挂着笑和村里人聊天,一起溜进了后屋的厨房。

      “又酸又腻的工业味,”洛一淼发出评价,“完全想不到现在居然能用怀念来形容。”

      江之聆喝了半杯,多余的味道没怎么品出来,闻言只是说:“那这盒都留给你了,多回味一下现代食品工业。”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咯。”洛一淼端着杯子,冲他挑起一边眉毛。

      江之聆嗯了声:“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洛一淼有点疑惑:“不喜欢为啥带着?我听小橙子说你会做的菜挺多的,但不太爱吃,这什么毛病?纯粹出于对做饭的热爱?”

      江之聆:“……”
      为什么认识的很多人都爱问他这个问题。

      他用一脸“你觉得我像这种人吗”的表情,语调平平地回答:“不是,以前家里没人,要管我妹午饭。”

      洛一淼听罢道:“你也是个奇人。”
      末了她又问:“那就没什么喜欢吃的?这样总显得我们村在虐待人……”

      她用的是开玩笑的玉器,江之聆跟喝水似的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完了,顺手把杯子扣进了洗碗池,说:“没有,所有的食物的味道都是对自然的模仿,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那我要为我最爱的可口可乐鸣不平了,它是纯粹的工业造物、人类食品,”洛一淼抽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语气惋惜,“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江之聆说:“我离开的时候中央基地还在销售,包括其他的香精汽水产品。”

      洛一淼惊讶道:“不愧是人造汽水,这样不是没有授权问题吗?”

      “那倒没有,中央基地早就和太平洋对岸的白银基地取得联络了,”江之聆平静道,“而且就算他们想追究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

      洛一淼若有所思:“听起来还不错,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去一趟中央基地。”

      “中央基地会很欢迎您的,水姐。”

      一道带笑的嗓音从门边响起,江之聆侧头看了眼,见许又今靠在厨房门边不知道听了多久,在出声前还出于礼貌地敲了敲玻璃门。

      洛一淼笑了声:“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完全没动静。”

      “在你赞美可乐是伟大的人类食品的时候。”许又今想了想说。

      大概是聊得有点久,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哑,指了指身后道:“年姨找你好像有点事,让我跟你说一声。”

      “我?好吧——”
      洛一淼叹了口气,端着杯子出去了。

      许又今侧过身给她让了个位置,又回过头来看着台面上散落的包装袋,声音很低:“在做什么?”

      另一边的烧水壶烧好了第二壶水,“滴”地一声从红灯转到绿灯,江之聆把垃圾扔进桶里,头也不抬地说:“咖啡——”

      又想到了什么,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干净的杯子:“不过咖啡因、茶叶和酒精你都碰不了,那还是喝水吧。”
      许又今嘴角翘了翘:“啊,确实。”

      刚烧开的水还很烫,江之聆倒完就放在台面上了,许又今也没第一时间去拿,他的目光从冒着热气的杯子移到江之聆刚撤开的手上,轻轻眯了眯眼。

      “你流血了。”他说。

      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严肃,江之聆一脸莫名其妙地顺着眼神往自己手上看。

      指甲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刮开了一道小口子,可能是被叶子或什么东西蹭到的,伤口并不大,以至于江之聆先前完全没有注意到。

      “什么时候的……”
      他咕哝了一句,不慎在意地在伤口上抹了一道,成功在刚裂开的皮肉上抹出一道血痕。

      许又今的目光看起来更复杂了。

      江之聆的动作就像一个开关,刚才还风平浪静的伤口这会儿跟开了闸似的,血珠不断往外冒,许又今收回目光,说:“我去拿医疗箱。”

      “不用了,”江之聆搓了搓手指,还是没能成功止住,他淡淡地把手收回去,“不是多大事,很快就会愈合的。”
      说得好像他很熟练似的。

      许又今的眸光沉沉:“会感染。”

      江之聆刚想说不会,话到嘴边又堪堪停住,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选择保持缄默。

      在等许又今往返的时候,江之聆垂头看着手上熟悉的伤口,它们消失了一段时间,又总在某些时候卷土重来。
      让他后知后觉感受到,被尖锐刺痛的除了手上的伤口,还有他莫名皱缩的心脏。

      许又今回来得很快,怀里揣着碘伏、棉签和纱布,他把东西放在料理台上,冲江之聆伸出一只手。

      这只是个很小的伤口,就算江之聆自己单手来操作也完全没问题。

      他看着许又今平静柔和的脸部线条,浅色的眼珠很亮,混乱地想到了缠着山顶的薄云,身上极淡的沉稳的木调混合着碘伏刺激性的铁锈味,明明是完全不相似的感觉,在许又今身上却融合得相当恰到好处。

      不会让人联想到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反而有种清爽的感觉。

      许又今的手指和他的体温一样低,凉得像水一样,摸起来是很舒服的触感,江之聆不知觉的僵住了身子。

      伤口处理起来很快,浸满碘伏的棉签擦过后就用裁过的纱布缠了两圈,江之聆对这种大张旗鼓地收拾小口子的行为不做评价,正打算收回手,听见许又今淡淡问:“以前也经常这样?”

      江之聆没挣开,过了两秒才回答:“没有。”

      他确实不会故意在身上划几道狰狞的伤疤,下不去手也不太好看,只是在遇到一些意外的时候不会专门去处理,比如他总是放任倒刺在手上疯长,偶尔还会拨得更深。

      看着伤口皮开肉绽、血流不止的样子,江之聆有时会感到一种隐秘的快感,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个举动里找到了宣泄口,这种频率在他离开中央基地前的那段日子达到了顶峰。

      许又今还是没松手,他很小幅度地捏了下指尖,又笑着说:“看起来不是很让学生信服啊,江老师。”

      江之聆眼睫微颤,在逐渐松懈的力道中收回了手,语气依旧平淡,落在身侧的手不自然地摩挲着那块纱布。

      “你猜对了,我待的时间没两个月,去那里也不是我的本意。”

      刚开始同事这么喊他的时候,江之聆还有点不自在,这样的称呼总让他想到当年还住在江茗那间小院子里的时候,所有来找江茗的人都这么喊她。

      那时候距离江茗过世已经很多年了,江之聆也没去纠正自己只是个临时工的说法,只是默不作声地听其他人常喊着“江老师”。

      许又今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会儿后才说:“我之前还以为你和贺少校认识挺久了。”

      “一般,”江之聆随口说,他扫过台面上那杯已经不冒热气的水,“你还喝不喝水。”

      他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许又今弯了弯眼睛,笑容霎时灿烂得晃眼,他抄起杯子,把一口水分三次下咽,慢吞吞地问:“那后来是为什么呢?”

      江之聆抿了下唇,意识到许又今还在锲而不舍这个问题。
      今天的天气还是很好,照进屋内的阳光干净又清朗,他盯着刚被包好的手指,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作祟,让他忽然想说点什么。

      就像他身处中央基地时决定离开的那个夜晚的心情一样。

      江之聆想了想说:“因为……什么都很没意思。”

      他濒临欲坠的深渊,终于对一切事物都彻头彻尾失去了兴趣。

      许又今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他握着杯子,剩下的大半杯水在里面轻轻晃荡着,身边只有平静而微弱的呼吸。

      江之聆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更无从解读他总是含义深深的目光,他犹豫了一会儿要不先离开厨房,却听见许又今轻轻淡淡地换了个话题。

      “来这里也好几天了,你觉得这个村子怎么样?”
      江之聆拧起眉,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只是道:“挺好。”

      “人怎么样?”
      “还行。”
      “风景怎么样?”
      “不错。”

      许又今便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看向江之聆的目光盈盈,话语像呢喃。

      “晚上一起去吃饭吧,我答应她们了。”

      *

      在有一大群中老年团体的饭桌上不外乎那几个话题——身体怎样?工作学习怎样?情感状态怎样?

      这是世界末日都无法改变的真理。
      缘溪村自然也不例外。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抱有幻想,也许捱过这一阵就没太大关系了。但没过多久世界范围内的大轰炸就降临了,他们在深山中有幸逃过一劫,从此提心吊胆地想着能活下来就好。后来有几个逃难者来了,中央基地的救援队也有时路过,村民们知道了外面的消息,再也没想过离开这座山。

      他们剩下的人不多,现在勉强能说得上自给自足,日子也不至于完全绝望。

      洛一淼确实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有现存的缘溪村村民都能说,如果没有她,整个缘溪村都撑不过灾难降临的第二天。

      这已经是洛一淼每天晚上出现在餐桌上的照例流程了。

      村里总共也没有二十来个人,还多是些缺少劳动力的,吃饭只需要围两张大桌子就够,地点是征用先前村口的小礼堂,从洛一淼家过去不超过三十米。

      程让在第一时间冲江之聆挥手:“坐这边吧江哥,你不是说不来吗?”

      许又今一进来就被早上遇见的大姨拦住了,江之聆迈步坐下,没有正面回答:“不知道,问别人去。”

      就在程让一头雾水之际,一位中年男人走过来,他拍着程让的肩,脸上的笑容堆出了褶子:“你就是小江吧,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我们早就想找个机会谢谢你,但是小让一直说你不肯出来……”

      江之聆脸色很麻木:“不用,我没做什么。”

      程让眼疾手快地悄声同他介绍:“这是我舅舅,你叫他绍英叔就行。”

      “那不能的,小让还说跟你学到了很多呢,大城市出来的就是不一样……”绍英叔很健谈,话匣子一开就算江之聆没搭腔也能自顾自地说上好久,“你来的这几天有没有逛过我们村子啊,现在是有点落败了,以前可是很美的,那是真正的自然风光……”

      江之聆应付不来这场面,好在程让和他相处几天勉强摸出了一点性格,忙说:“哎呀舅舅,我们村就这么点大,早就看过了,再逛就得上山了。”

      绍英叔脸色一变:“那可不能上山,太危险了。”

      江之聆抬起眼:“山上怎么了?”

      “山上危险啊,上次的怪物就是从山上的野林里冲出来的,很吓人啊,幸好有一淼……”绍英叔滔滔不绝,“秀姗家的闺女就是那次出的事,唉……”

      江之聆坐在一边默然听着,偶尔应一声。

      许又今回过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他环顾了一圈,最后在洛一淼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来,遥遥隔了小班长桌子。

      江之聆的态度还是不太热情,但绍英叔足够热情。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有时候会把目光落在面前的盘子上,看起来像在思索的样子,但许又今猜他那会儿应该是在走神。

      “你喜欢他?”

      坐在许又今边上的洛一淼单手撑着脸,忽然懒洋洋地笑着发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缘溪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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