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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雾林(六) ...

  •   仅凭那张手写的会议纪要草稿,洛一淼显然不是很能接受目前的世界是由某项研究实验造成的,试图在楼层中找到更多的线索。

      三层的隔间非常明朗,只有一间大的会议室和小实验室,走两步就会隔着玻璃跟柜子里的标本脸贴脸。

      洛一淼几乎是把一整层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只能问出两个问题——
      这个仪器是做什么的?那个仪器又是做什么的?

      “而且往实验室里装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洛一淼把戳了戳柜子里的罐子,上面的标签早就已经褪色而看不清内容,里面装了一团肉色的不明物体。

      可惜的是她旁边两人是实战经验丰富理论知识匮乏的代表,江之聆想了半天,最后说:“应该是有用吧,谁知道他们研究什么。”

      作为耳濡目染勉强算半个医生的洛一淼也没看出到底是个什么明堂,她冷笑一声:“要真是搞什么人体实验就完蛋了。”

      二十多年来一直被荒废在这座山中,怪不得当时中央研究院一直拒绝邱碧晴的申请。
      难道是怕疗养院和缘溪村有联系?

      但是疗养院的位置应该一直被藏得很好,如果不是灾后这场诡异的暴雨,他们都不可能误打误撞找到这里面来。

      虽然这二者相距不远,洛一淼在缘溪村待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也从来没听村里人提起过疗养院相关的事情。

      最多只说这楼里风景好,曾经被看中过建设什么。

      至少在缘溪村村民的认知里,多年前的那场投资应当和村里的高科技养猪场一样黄了。

      在洛一淼兀自思索的时候,江之聆耳边的头发被很轻的撩了一下。
      他转过头,表情有点不耐:“我记得你只是怕黑,不是看不见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动手动脚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许又今却笑了,他轻眨了两下眼,压着声音说:“当然,我是想问,这个疗养院的研究实验和明乔那场有关系吗?”

      如果和明乔有关系,就意味着和江之聆也有关系。

      这是许又今谈话时习惯性的拐弯抹角,江之聆却总觉得是隐隐对先前自己那句问话的掩饰。
      出于一种……他说不出由来的心照不宣。

      “可能有关,但应该没这么巧,”江之聆收回目光,嗓音没什么起伏,“对这些仪器有点印象,但不到眼熟的地步。”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得出结论:“应该只是在中央基地的研究院见过而已。”

      许又今松了口气:“那应该还……”
      “不过我没印象,不代表明乔没用过。”他又说。

      许又今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听这种大起大落,他微蹙着眉:“为什么。”

      那场神秘的实验牵连出了明乔和中部避难所的事故,又和偶然经过的江之聆有点关系,他对此透露的信息很少,只说那是成功与失败的关系。

      许又今始终认为应当没有那么简单,但当事人屡次三缄其口,他也没什么立场多问。

      照理来说,明乔所经历的是江之聆先前经历过的那场实验的重启,流程和方法必然相似,不然又谈何“重启”?

      对此江之聆只说:“我和她不太一样。”

      许又今看过来的目光仍然忧虑重重。

      江之聆莫名有了点微妙的松动,像是心脏被有生命枝蔓缠了一圈又松开,尾端微微泛着酸。

      “有机会……”他含混着说了句,“再说吧。”

      三层的最后一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除了桌底下掉了一张看不清脸的照片,他们再没找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洛一淼不甘心地念叨着“难道就这么被清理得一点不剩”,江之聆在旁边指了指。
      “那是什么?”

      桌子的角落露出一块浅色的三角,房间里开不了灯,江之聆的手电无意间扫过那个方向,才注意到和墙面有些不同。

      从柜子缝隙里把那块东西抽出来后,才发现那是一本被遗漏在后面的工作手册,封皮已经脏得看不清了,翻开后第一页有几个不同的字迹写着“4组徐落、方则宜、瞿夏颜”几个名字,最后的笔画显得有些龙飞凤舞。

      大概是柜子放在角落,一般很难注意到,才让这本工作手册成了漏网之鱼,在这条窄缝里藏了二十几年,连纸张都泛黄暗淡了。

      *

      2025年6月2日,晴
      填完申请表后没多久就和同一批研究员一起打包送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虽然我对梅老师事先提醒的“项目保密程度很高”、“研究场所可能会与世隔绝”已经有了心理建设,但是没想到还能偏成这样。
      要不是研究院统一安排了车,我很怀疑是要把我们送到这种深山里卖掉!
      被收缴了所有和外界保持通讯的设备,只能回归最原始的方法了。
      我事先问过梅老师了,这个项目很受上面重视,预计时间不会短,如果第一期成效显著的话,很快就会派更多的研究员过来,到时候我们这种第一批的就是元老级成员了。
      进来的第一天就是宣誓,说实话我有点激动,但是谁碰上这种大项目不会激动呢?我们要做的可是能改变人类命运的大事业!
      (徐落)

      2025年6月7日,下午15:07有大雨,持续约20分钟。
      第一批志愿者共18人已顺利入住流莺疗养院,今天下午由3组和4组带他们进行体检,主要筛查基因缺陷。
      检查结果良好,符合实验目标“年龄25-35岁之间”、“心理状况良好”、“携带部分基因疾病”等特征。
      今晚临时通知开了例会,由梅主任主持,叮嘱了一些观察阶段的注意事项。
      加入项目后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仓庚实验室负责人,他看起来很年轻,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据梅主任说,这个项目的负责人除他以外还有三位,行进期间会与国内外该领域的专家一起合作,暂时被命名为“希望之羽”计划。
      听起来很诗意,其实本质是用于医疗方向的基因编辑技术,临床试验一共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对基因疾病患者的治疗、对健全人体的基因改造、应用于全人类的基因进化,这一段梅主任只浅谈辄止。
      流莺疗养院负责的是前两个阶段的项目。
      希望我能看到有结果的那一天。
      (方则宜)

      2025年6月20日,阴,晚有小雨
      进行到了一个不可言说的阶段。
      来到这个深山老林里已经要二十天了,除了这个疗养院来来去去固定的工作人员,我连一张陌生的面孔都没见到,每天的病情记录也没什么太大变化,207那个患者都要跟我称兄道弟了。
      207是最配合每日检查的一位,还关心我是不是也因为缺钱才来当志愿者的。
      没好意思告诉他我是专门去观察他的,病患一直真的把这里当医院。
      一直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只能持续盯着进程,观察记录。
      隔壁3组也太可怕了,我有次凌晨还在会议室看见他们开会讨论,吓得我还以为是梦游了,有这种工作热情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旁边另一种颜色的笔记批注“这就是为什么人家能进培养中心而我们组不能”)
      早知道我当初就不填申请了,冲着梅主任的头衔来的,结果到现在也没见过几次啊。
      (瞿夏颜)

      2025年7月5日,晴
      一个月的观察期终于过去了。
      这次例会好大的阵仗,除了梅老师还有两个负责人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外国女人,那个外国人我见过,也是基因编辑领域的某个专家,没想到和这个项目有关联。
      另一个是负责医疗领域的专家,据说他们都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因为观察期结束,就可以接入第一批临床实验了。
      这也意味着项目终于要开始有动作了。
      (徐落)

      2025年7月8日,晴,特别热
      这几天忙到爆炸了啊啊啊——
      201的病人是白化病患者,这几日一直由我负责,和前几天相比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看起来没有好转的迹象。
      又要去开会了!!!这几天开的会写的报告比之前一个月还多!!!
      (瞿夏颜)

      2025年7月11日,晴
      好消息。
      我负责的204病人皮肤色素沉着现象比先前的记录要淡很多,低血压和持续性疲劳也有所缓解。
      上报后的回馈是成功的预兆。
      (方则宜)

      2025年7月22日,阴
      小夏很伤心,因为她负责的病人去世了。
      一阶段整体的流程进展很快,基因改造让小部分病患脱离了苦海,尽管他们后续的寿命因此受到了影响。
      大部分病患在这场实验中丧生,客观数据分析,成功率其实只有27.778%。
      梅主任还是宣布了即将进入第二阶段的消息。
      我无法像他一样始终做个理智的机器,这也许是我们无法达到他那样成就的原因吧。
      在3组去给梅主任递交报告的时候,我和小夏他们去了山上烧纸。
      不知道这件事由我们来做是否合适,虽然他们身患重症,但在终点没到来之前,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应该被高高在上地冰冷判决。
      但我们无可辩驳,因为我们也是持刀之人。
      (方则宜)

      2025年8月15日,晴
      第二阶段启动了。
      其实来这个项目的契机特别偶然,我完全没想过会参与这种看起来介于科学和伦理道德之间的项目,我毫不出彩的申请当时到底是怎么被通过的……
      说实话我始终有点别扭,而且第二阶段的志愿者(我总觉得这么称呼也怪怪的但姑且先这么说吧),他们都是正常人。
      也许是被上次影响了吧,我有点没底。
      虽然成功率不到28%,但还是希望能顺利吧(合十)。
      (瞿夏颜)

      2025年8月19日,多云
      居然特别顺利。
      没有明显的排异反应,只有个别人在刚开始的时候昏睡了一阵子,再醒来的时候生命体征也没有很大的变化。
      难道这是个长期的过程吗?
      总之还在观察。
      如果成功,那我们就真的开创历史了。
      (徐落)

      2025年8月28日,小雨
      !!!203住的那位昨晚去世了。
      他是躺在病床上直接去世的,没有任何外力的影响,容貌却异常衰弱,虽然我们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但是尸体的腐烂速度还是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因为这件事,整个疗养院都人心惶惶的,我现在要赶着去安慰他们。
      (瞿夏颜)

      2025年9月3日,阴
      更多的人去世了。
      成功率不是27%,而是零。
      尸体表现出来的症状很奇怪,皮肤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溃败、腐烂,不到半小时就能露出白骨,还有发着臭味的内脏。
      失去支撑的皮肤和肢体就到处散落开来,眼珠也自动脱落,看起来特别诡异,到处都是血迹。
      好多人崩溃了。
      (方则宜)

      2025年9月10日,晴
      临时通知,流莺疗养院被关停了。
      出了这么大的研究事故,想也知道应该是不能继续下去了。我们离开的时候坐的还是来时的大巴,但我敢保证,所有人都有心理阴影了。
      这里肯定会被清理封存,不知道到时候还会不会有人来。
      签署过保密协议,我们不能带走疗养院的任何东西,离开这座山之后同样再也不能提起和这里有关的任何事,但我想我这辈子应该都忘不掉了。
      我们一致决定先把工作手册藏起来。
      (徐落)

      *

      内容到这里戛然而止。
      比起工作手册,这本本子显然更像是接力日记。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研究员们还有空长篇大论地记录着身边发生的事,再到后来就忙到隔几天只写几句话了。

      洛一淼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最后变得格外严肃,脸色精彩纷呈。

      “你们觉不觉得……”她没说完这句话,把那本工作手册抵在桌面上,手指轻轻敲着后面那几页的内容。

      许又今说:“第二阶段失败的尸体和现在的异变症状很像。”

      说像又不太准确,他补充道:“现在已经没有潜伏期了,而且异变具有传染性,还在发生不断进化。”

      但记录中失败的表现还是让人不可避免的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如今生物异变的症状,仿佛这个世界现在所面临的一切,在多年前其实早有预兆。

      洛一淼突然拍了下江之聆的肩,她忘记收敛力道,因此对上了江之聆一脸麻木的表情,不过这会儿她顾不上那么多了,问:“你们之前说,官方的主流说法最初的感染源是来自昆虫?”

      就算没说完他们也能明白什么意思。

      如果手册里所说的是真的,如果流莺疗养院的研究结果没有完全消失,这场灾难最初可能就来自人类自己。

      许又今沉吟:“但是不应该啊,中间隔了那么多年,必然不可能毫无影响,现在的突然爆发肯定还有其他诱因吧。”

      回顾科技水平飞速发展的这百年,冲突与和平、污染与环保、先进与落后始终并存,谁也没想到最后倾覆这场盛景的是席卷各地的天灾。

      可见就算人类有心追赶,也抵不上天命既定。

      江之聆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不觉得那些被感染后的生物表现出来的样子,比起变异,更像是一种腐烂。”

      生命来自基因的、毫无缘由的、诡异的腐烂和枯萎。
      这种未知比病毒感染之类的说法更可怕。

      中央基地之所以迟迟无法解释异变的原因,是因为察觉到这是一种因果循环么?

      “腐烂不一定是坏事啊,”许又今缓声道,“说不定代表着新生呢。”

      “想这么多也没意义不是吗,中央基地又不是不知道这地方,为什么一直没来呢,估计是这里确实不剩什么有用的东西,早就被彻底荒废了,”洛一淼把工作手册合上,沉声道,“既然如此,就算这里的研究和异变感染的相似不是巧合,最终解释权归研究院,它们又怎么可能特意说明呢,还怕这世界不够乱吗?”

      许又今笑了下:“水姐,你和我认识的几个军部的人也不太一样,他们大多刻板又教条,很少像你这么洒脱。”

      甚至是干脆得喜恶分明。

      洛一淼也扬了下唇角:“从我决定来到缘溪村起,就已经和那些事没关系了。”

      纵然这么说,她还是侧过身问:“对了,你不是带了相机?借我拍两张照片行不?”
      “你随便用吧。”许又今把相机递给他。

      上山对他们而言依旧是一件危险的事,洛一淼能做的也就是多拍两张照片存证。

      他们在流莺疗养院里耗费了不短的时间,外面的日光已经渐渐暗淡下来了,再不离开就得在这种鬼地方过夜了。

      没人想留在这继续摸黑,因此洛一淼在迅速拍完照片后便打了声招呼,决定先到此为止。

      墙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图案在一片灰黄色的污渍下也都看得不太清晰了,江之聆只是略略地扫过一眼,视线却在滑到某一处时突然定住了。

      许又今在前面喊了几声没有反应,他抬起头,顺着方向往墙上看过去。

      一整面墙挂着的都是研究院的照片,最左边是当时仓庚实验室的负责人梅校兰,后面跟着的是按组分类的研究员,很轻易的就能在4组的那栏里找到方才在工作手册里看到的名字。

      徐落是个戴眼镜的男生,方则宜的眼眸长而上挑,瞿夏颜则是圆眼圆脸的模样,几人的年纪都看着不大,穿着统一的白大褂制服。

      江之聆看注视着的是他们前面3组成员的照片。

      那是一对年轻的的男女,就算是陈年旧照也能看出两人的模样十分出众,素白褪色的背景下依旧掩不住明艳的眉目。

      照片下方印着他们的名字——
      江其言、江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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