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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城市边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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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过?
江之聆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他在这条路上产生过很多不同的情绪,唯独不该有难过。
他轻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改成自动驾驶,尽量用平淡的、没什么感情的语气回答许又今:“你看错了。”
许又今对此不置可否,就在江之聆以为他要闭嘴做一个善良的哑巴乘客的时候,他问:“你这里不痛吗?”
“什么?”江之聆一时没反应过来。
考虑到江之聆正握着方向盘,许又今示范用的是自己的手,苍白得和他的脸色一样修长的手指示意了一下食指旁边,那是江之聆长了倒刺的地方。
因为一直没被处理过,那根倒刺被划了长长的一道,有细小的血珠从□□里渗出来。
江之聆盯着那不正常的颜色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有些干巴巴地回答:“我忘了。”
“我在基地里见过……”许又今说着又停住了,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说,“算了,我带了创口贴,等会儿处理一下吧。”
江之聆:“……”
他觉得许又今在基地里一定是个热心肠的人,出于对他基础遭遇的同情,江之聆难得没有继续反驳,语气难明地应了一声。
不远处,城市边缘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这看起来是一个原本规模不小的城市,只是如今显得安静又空荡。
半天下来,日光已经渐渐西沉下去,江之聆没有深入城市内部,而是在郊区找了个角落停下。
这里是一处湖泊浅滩,兴旺的时候说不定称得上是人们爱去的旅游景区,道路上歪七扭八地停着几辆车,长久没被打理过的杂草不断疯长,几乎要盖过了人工修建的木板路。
江之聆捏了捏自己的肩颈,开了一下午的车让他的上半身僵硬极了,或许是因为在湖边,这里的空气不像在路上时那样夹杂着粗糙的颗粒,而是有一种湿润的、清新的味道。
离太阳完全落下还需要一小段时间,江之聆闭了闭眼,突然有些犯懒,在树叶沙沙声中做好了决定,他回过头,对从另一侧下车的许又今说:“今晚在这里休息。”
许又今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里?”
厚厚的云层遮盖下,天色仍以大面积的白居多,只有在边缘的部分透出些许浅淡的蓝色。湖面上靠近岸边的部分长满了大片的绿色植物,架势看起来是想要侵占一整个湖面,剩余的那部分跳动着金色的光斑,看过去时竟有些晃眼。
江之聆点点头,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过这里不能搭帐篷,只能在车上睡。”
只是之前是他一个人,今天还得挤一挤。
但愿许又今是个正常人。
许又今眼神一动:“你还带了帐篷?”
其实这真不是江之聆的本意。
当时他和朋友说自己要离开中央基地一段时间,很多东西都是对方帮忙准备的,包括一些应急野外用品和防身道具,虽然大部分时候江之聆都觉得这些东西派不上用场,但他还是没把它们丢掉。
而这片湖泊虽然看起来人迹罕至,但也不排除会有人类除外的异变生物出现,最保险的方法依旧是在全封闭的车内度过一晚。
不过这些解释起来太复杂,江之聆也懒得再说更多,好在许又今这会儿并没有刨根问底,而是把目光又放回了自己的手上。
他下车的时候没再背那个很大的书包,只是提了一个小布袋,江之聆看着他把东西拿出来,才发现那是台相机。
许又今仔细检查了一下相机,然后发出如释重负的感叹:“幸好还没坏。”
江之聆没说话,在跑路的时候还记得带上相机,这看起来显然不像是正常人的做法,但许又今表现得实在是自然,好像这不是什么值得争议的事情,
确实,不过一般的重症患者也不会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带着相机到处乱跑。
在相机检查无误后,许又今用便携三脚架把相机支了起来,可惜旅行装的支架看起来并不太够用,许又今摆弄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
江之聆最后还是没忍住道:“我没想到你居然带着相机出门。”
“嗯?”许又今一时没懂他话里的意思。
江之聆想了想:“一般这种时候还走在路上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是亡命徒,要么是救援队,你看起来不像是从医院跑出来的,更像是……”
没有目的地的游荡,但和江之聆又不是一样的心态。
“更像是旅游。”最后他说。
许又今倒是真的思考了一下,又笑了笑,说:“难道不是吗?”
他的脸上一贯是没什么血色的,因而纵使五官端正、容貌清俊,一眼看去难免也沾染着病气。
整张脸最出彩的莫过于那双眼睛,不知是不是长期生病的原因,许又今的眼珠颜色看起来会比一般人偏浅一些,更容易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线,偶尔微微弯起眼睛笑的时候,像是澄澈水面上拂过的一阵风。
很多人在见到许又今的时候第一感受都是称赞,说一看他的模样日后就有前途,在得知他的身世后又不免都感叹一声可惜,具体可惜什么,都淹没在那声叹息里了。
江之聆之前也不可避免地见过很多得了绝症的人,大多数人都选择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就算有些未完成的心愿,也不会这么大动干戈、一意孤行地离开原定的求生之所,因为总有人会想着,万一还有奇迹能发生呢。
许又今却和他们不一样,江之聆在沉思的时候下意思地摩挲着指尖,倒刺也随着他的动作牵连出痛意。
也许是一种显而易见的东西,江之聆想,一种像夕阳一样短暂又璀璨燃烧着的生命力。
他把最后一段路定义为旅行。
江之聆问:“只是这样?”
“也不完全吧,”许又今放下相机,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递过来,“我想和这个世界多建立一些联系,也确实有想去的地方。”
江之聆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是之前在车上说要给他的创口贴,静默了两秒,他还是撕开包装贴在了手指上。被东拉西扯得崎岖的倒刺按回并不贴合的皮肤上,又激起一阵痛痒,江之聆没再管它。
“比如?”
湖面的尽头,天空已经渐渐染上了一层粉黛色,落在那圈湖面上的阳光颜色也逐渐加深,从跳动的亮金色光点变成了起伏的橙色波浪,一圈圈向外推开,湖面上聚散的绿色植物也泛着深深浅浅的暖光。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给我留下了一本相册,”许又今说,“我想去这些地方看看。”
江之聆想起对方在车上时一直看着的那本相册,他暗自琢磨着许又今的话,要多重要的人留下的照片才会让许又今在最后几个月还想着从医院跑出来呢?
不过他没这么问出口:“很多地方?”
这里的湖边种了一排树,风吹过的时候碰撞出细碎的声响,远处的云层下,太阳正在无限制地坠落,越来越深的橘黄色辉光映照着半边的天空。
在风里站得久了,许又今的声音也多了几分哑意,语气却是轻慢的。
“也算不上,我以前住在海边的一家疗养院,后来又在中央基地,一直很想去看看山,”他看着江之聆,“给我留下相册的人拍了很多照片,就是那种群山连绵、风吹林海的感觉。”
许又今不算漫长的人生中,只在影视书刊中见过这样的山山而川。
“想亲眼去看看而已。”
江之聆在更长的时间里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略过许又今,望向更远的湖泊另一边,像是想起了一些遥远的旧事。
夏日的末尾,暑气未消的季节,夕阳沉沉地在他面前铺开,卷着流云向身后的天际褪色。江之聆一向不喜欢这些躁动的、不平稳的气息,但在某个瞬间,他居然觉得这些浮动的金色也是鲜活而充满生命力的。
许又今就在暮色的最后一刻问他:“你呢?”
江之聆定定地看着许又今。
他说自己还能活多久?半年还是几个月?江之聆想,说不上长也说不上短,只是时间来得十分不轻易。
旅行吗?
纵观江之聆毫无波澜的生平,很少有他随心所欲的机会,但是从他离开基地的那一刻开始,一切事情都发生了不可预见的偏离,明明他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这样的。
但是……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就当做最后一次吧,他想,反正也没多长时间,如果这段经历将成为他最后的记忆。
“好吧,”江之聆听见自己说,“反正路也差不多。”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连绵的群山以西南部最多,江之聆也没去过那些地方,运气好的话,他说不定在这段旅程中也能找到自己的安息地。
当然,是在许又今完成他看山的心愿之后,江之聆暂时还没有吓死绝症病人的恶趣味。
就当是旅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词的时候,江之聆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最初从中央基地离开的时候,抱着漫无目的、得过且过的心思,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拥抱即将到来的、长久的自由后,他的愉快和兴奋也只维持了短暂的时间。
虽然不太正常,但联想到自己的过往经历,江之聆又觉得很正常了。
现在想来,可能只是缺少了过程。
以至于虽然目的明确,前路却仍是一团迷雾。
许又今举着相机,对着远方的落日拍了几张照片,他的动作看起来很专业,江之聆猜测大概是他无聊生活中培养的兴趣爱好。
车停在湖边的可通行道路上,距离真正的岸边还有一段距离,江之聆没有走下去,只是看着许又今一路走到岸边的树下,然后微微抬起头,看向头顶纵横的枝杈。
在现下世界诡异的畸变中,动植物的生长都受到了不可逆的影响。
而许又今盯着的那个树枝上,却开出了几朵黄色的小花。